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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廿八, 大暑,攝政王領二百親衛秘密奔赴西境。

謝晏直看到他們身影徹底消失在視野中,才不舍地轉身回去。

三日來, 兩人食髓知味不知節制, 謝晏又非要起身相送, 眼下裴鈞走了, 連續貪歡的惡果才顯露出來,一股異樣疲累從骨縫裏慢慢泛起。謝晏回到客棧後, 強撐的力氣卸去,倒頭便睡, 連個夢都沒能做,一覺醒來已是暮色四合。

這一覺睡得他腦袋發懵, 睜開眼後謝晏想拿床頭的水來喝,結果手竟酸得擡不起來,渾身沒勁兒,尤其是腰以下。

“嘶……”他倒吸一口氣, 随即一只手伸過來, 幫他将水杯拿來了。

謝晏眼睛下意識亮了一下,但在看到手的主人是良言時, 又自嘲地笑了笑,慢慢把自己靠回床頭——怎麽可能是那個人呢, 他已走了, 去開拓他心中的未來。

渴得喝完一杯水,發了會呆, 才看向趴在床邊給他揉腿的良言:“唔, 你怎麽來了?”

良言小聲道:“是方錦方大人帶我來的,林太醫也來了, 正在廚房盯人烹制藥膳。”他擔憂地指着謝晏腳踝上的繩索痕跡,以及旁邊的一點指痕淤青,“公子,您是被人打了嗎?”

謝晏:“……”

這是愛之索痕,隐秘之趣,銷魂蝕骨,你懂個甚。

良言扁了扁嘴。

謝晏看向客棧房門,門外隐隐約約守着一個挺拔的身影,想起紀疏閑被調往西邊,如今是方錦暫為統領京中的雁翎衛。

之前紀疏閑暫缺,調方錦上來時,裴鈞還講了在北境的一些事,說方錦從少年時便跟着他上陣厮殺,看着面白斯文,像個文人,其實很能打,發起狠來連紀疏閑都得甘拜下風,是個深藏不露的狼崽子,在北境為他立過不少功。

裴鈞偷偷摸着他的手心,說:“以後他聽你差遣。”

那時謝晏與他親昵,沒有多想這背後的話外之音,此時想來,裴鈞給他留的,不僅僅是一個方錦,而是整個如臂使指的雁翎衛。

裴鈞還意有所指地說,方錦有一樣好處,就是交付他的命令無論天崩地裂,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就一定會好好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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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晏想到了什麽,讓良言把方錦叫進來。

方錦平日話不多,正着手安排帶來的人,居高臨下地環視整間客棧的守衛程度,聽見良言叫他,不知何事,進去後還是跪下恭敬地喚了聲平安侯。

謝晏問道:“攝政王還給你下了別的命令,是什麽?”

方錦沒想到他是問這個。

審時度勢一番,攝政王也沒有說這件事不能說,且攝政王叫他跟着平安侯,以後便是平安侯的人了。方錦思考了一會,便點頭道:“殿下說,無論西境戰事如何,虞京如何,殿下如何,都讓屬下保您性命無憂。即便……”他略頓一下,“即便有一天,您與他刀兵相向。”

謝晏其實能猜到,但是親耳聽到方錦這麽說,還是覺得心口生熱。裴鈞待他之珍重,竟至這般。他讓方錦起來:“放心罷,我永遠不會與他刀兵相向、做他的敵人。”

方錦大松一口氣,見他沒有別的吩咐,揖了一下,退出去了。

他剛一出門,林太醫便帶着精心調配的藥膳進來了,他放下食盒,為謝晏把了脈,眉頭習慣性地皺了皺。

食盒裏有爽滑可口的豆腐雞湯,謝晏聞得發餓,左手接過良言盛的一碗,好笑道:“林太醫看出什麽來了?”

林太醫收回把脈的指頭,不去看他手腕手臂上掐出的各色各樣的暧-昧紅痕,謹慎道:“侯爺,血氣方剛是好事,但是今時不同往日,您如今該明白,兩個男人就是再……努力,也懷不上的。”

謝晏被雞湯嗆了一下,他鎮定地拿帕子擦了擦嘴,幹笑道:“這,這你得跟他說……是他非要臨時抱佛腳……”

林太醫似是上心了,還掏出脈方簿鄭重地記了一筆。

謝晏:“……”

他盡量讓自己別在意這厮在脈方簿上都寫了什麽玩意。不過他若是知道這些脈方簿以後都要收入醫署編冊,供後來人研習,只怕現在當即就會搶過來撕了。

只是眼下謝晏沒那個精氣神,被良言伺候着吃了幾口藥膳後,又喝了解暑的藥茶,送走林太醫後,便又躺下補眠。

夜裏驟雨突降,謝晏被噼裏啪啦的雨聲吵擾,他睜開眼看了一眼,突然問:“雨好大,五郎帶傘了嗎,要給他送傘……”

守夜的良言被驚醒,輕手輕腳過來一看,原來只是夢呓。

良言把被他無意蹬掉的薄被重新蓋好,哼哼唧唧地嘀咕了兩句:“別說是傘,他把公子您的魂兒都帶走了!”

肩頭被薄被壓得微微一沉,床上的人睫毛輕動,還在喃喃送傘的事。

良言只好哄他說“送了送了”。

謝晏這才安分下來,“唔”了一聲消停了。

天亮後,謝晏徹底歇了過來,待雨一停,便帶着良言和方錦,以及暗中跟随的一衆雁翎衛回虞京。

但他并沒有回宮,而是回了王府。

沒有了裴鈞的皇宮,與他而言只是一座冰冷的囚籠。謝晏并不喜歡那裏,所以叫寧喜将之前在永熙宮用慣的小物件收拾出來,一并挪回了抱樸居。

小院裏的葡萄藤經過幾場夏雨澆灌,枝葉得綠油油的,争氣的幾支已經冒出了豆子大的雛果。還有院子裏的秋千也擦拭的幹幹淨淨,新洗的兔毛墊子鋪在上面,遠遠一看就讓人覺得蓬松松,軟綿綿的。

他和裴鈞住在宮裏的這段時間,家裏有貍奴在打理,雖不足寧喜老道穩重,但勝在心細,且喜好用花花草草裝點院子,比寧喜主理時更添了幾分煙火氣。

現在寧喜樂得自在,大半時間是替謝晏留在宮裏,監督小皇帝背書。

小皇帝明白皇兄出征是為了大虞,又時不時被謝太傅灌雞血,滿肚子雄心壯志,只恨上陣殺敵的不是自己。他也不願拖後腿,最近格外刻苦,常常讀書到深夜。

至于朝中,幾名得力幹臣在攝政王出京前,得到秘密召見,聽了前後緣由,知曉此前兩人不和之相皆是做戲。他們受攝政王的囑命,答應幫托謝晏。

但當着攝政王的面應承下來是一回事,背地裏還是對謝晏有所防備。

不少人都私下認為,謝晏這樣詭谲多端的人,難保不會趁攝政王出征之際,挾年幼天子,把控朝政,鸠占鵲巢。

但事實上,自打攝政王離京,謝晏除卻隔三差五地進宮為皇帝講學,以及到內閣聽衆臣辯政,時而提出一些建議外,平日裏就只窩在王府上,養養鴨,種種花。誰來遞帖子也不見。

有時連例行早朝都不去,逼着小皇帝自己面對衆臣诘難,常常被那些老頑固氣得回宮直哭。

寧喜每次回王府時,都拿此事跟謝晏逗樂子,學小皇帝抱着他的腰是如何哭訴“做皇帝太難了”的。

謝晏自己從湯池裏泡了個澡,因沒人提醒,險些睡着滑下去淹了水。他屏息埋在池下,想到上次湯池裏,裴鈞為他做過的事,忍不住自己弄了一回。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已經同裴鈞有了更……深的交流,又或者自己身子有了某種難以啓齒的變化,總之,提不起多大歡娛來,唯想着那三日的颠倒瘋狂,才略能得興。

謝晏把手背遮在眼上,想象這包裹着他的池水是裴鈞的溫度。

他想裴鈞了。

……各方面都想。

回到抱樸居,摸着兩人曾經用過的物品和一張一個人睡略顯寬大的床鋪,謝晏愈加感到心裏空落落的。他已經習慣了夜裏有人把他抱在懷裏,習慣那具并不算很柔-軟,但是熱乎乎,能聽到心髒搏動的胸膛。

沒有裴鈞,謝晏竟不知道一個人要做些什麽才好了。

只能找些公務,讓自己忙起來,才能不那麽在意心口缺失的那一塊。

此時謝晏靠在美人榻上,一邊聽着寧喜鹦鹉學舌,一邊翻着他帶來的一些需過目的折子,看到內閣批複的不妥處,兩道秀眉微微一蹙,良久溫吞道:“這才哪到哪,以後還有的是讓他煩的。”

他放下筆,揉了揉酸痛的後頸,“寧喜,今天是什麽日子了?”

寧喜看了他一眼,昨兒才問過:“……十一,前兒剛過了二伏。估摸着,若是快馬加鞭,日夜兼程,應該到了。”

“七月了……”謝晏目色放空,眼神逐漸幽怨,“十幾天了,他為什麽不給我寫信?昌州的姑娘是不是穿得跟西狄人似的,潑辣豪放?腳上還戴着銀鈴铛,走路都會響?”

這都是哪跟哪,寧喜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說:“許是才歇腳,還沒來得及。又或者是在路上了……”

“難道要我先寫才行?”謝晏把下巴抵在案幾上,垂頭喪氣又委屈的樣子,像是被人冷落的小貓,誰看了不心裏撓得慌。

從攝政王走後,宮裏和王府都冷清許多,連往日一向很有活力、慣會折騰人玩兒的平安侯都沒精神了。是貍奴變戲法都哄不好的那種程度。他一蔫兒,阖府上下都跟着長籲短嘆。

若是能辦到,寧喜都恨不能即刻按住攝政王的手,叫他趕緊寫點什麽寄回來。

最好開頭就是:卿卿吾愛,思汝如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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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謝晏:嗚,想鈞鈞的第一天。

寧喜:裴老漢兒你會不會?不會讓咱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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