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兩日前, 夜黑風高。

值守昌州城的守衛正挑着火把進行後半夜的換防,忽然隐約聽見有奔騰的馬蹄聲,緊接着看到密密麻麻百餘人出現在城下。守衛心中警惕, 立刻遣人去通知駐守此城的将軍, 一邊執戟喝問:“何人夜闖昌州!”

為首的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 半邊身形隐沒在夜色裏, 但亦看得出身姿挺拔英武,聞聲收緊缰繩, 從懷中取出一塊令牌扔了過去。城門下的守衛小心翼翼地将令牌勾過來,待一看清, 再舉亮火把,打量了馬上男人的身形面容, 登時大駭俯首。

忙打開半扇城門,迎他們進去。

男人一夾馬肚,默不作聲地進到城內,一雙眼眸鷹隼似的四下環視了一周城門防備, 那領路的守衛後背汗濕, 心驚膽戰地引他往昌州軍衙,生怕他看哪裏不順心, 朝自己發難。

好在沒走多遠,聽聞消息的蔣将軍便披着衣服趕至, 男人下馬, 兩人低聲說了幾句話,随即, 他所帶來的二百精銳親兵便各自散去, 如溪入海般迅速消失得無蹤無跡。

不一會,兩人牽馬走到軍衙後門, 蔣将軍左右觀察無人,将男人迎了進去,命小吏将墨馬牽下去好生照料飼喂。

此時與城中的靜寂不同,軍衙主廳內燈火通明,一衆軍将正圍着沙盤争論不休,剛又要為此動手,門口便出現一青年。身披夜露,高大俊朗,軍将們一怔,紛紛跪拜:“殿下。”

裴鈞闊步進入主廳,解了身上夜行的黑衣,微微颔首便自然行到主位,掃了眼沙盤形勢:“城外如何?”

“看着安靜,但據探子報,西狄的西境駐防軍調動頻繁,還換過數次統領,恐怕不日便會有所行動。西狄內亂,我們昌州還好,但吉州那邊的西狄兵痞無人約束,有小股軍兵在邊境上游掠。”其中一名年輕将領禀道,回過話,他擡起眼近乎直辣地觀察着裴鈞。

西境軍只是聽過北境戰神的威名,除卻京中調來的幾位大将們,餘下的将軍統領多是本地提拔上來的,大多數都未見過裴鈞上陣殺敵,如今親眼見到此人,難免好奇。

裴鈞未在意他們肆無忌憚打量的眼神,又低聲詢問了些其他三州的駐防情況。聽到圖嶺那邊,紀疏閑的人馬已經數次與西狄七皇子的先遣兵做了交鋒,各有損失,才微微皺了下眉。

“吉州先不必理會,他們若是過界,便打回去,但莫要深追。再派五千擅長林間作戰的精銳到圖嶺,聽紀疏閑指揮。圖嶺夏日多霧瘴,叫兩個精通瘴毒的醫官随行。”裴鈞略微安排了一下,沉思幾許,又将沙盤上的代表我方人馬的旗幟撥動了幾下,“餘下就按這樣部署,去罷。”

軍将們領了命,紛紛散去,回到各自軍營整兵備戰。

裴鈞揉捏着眉頭,蔣将軍湊上來道:“昌州不比虞京,殿下來得比預想中快了一些,這、這府邸還未收拾好,殿下要不然……”

還沒說完,裴鈞就擡起一只手止住他的話:“不必,孤行跡不易張揚,在軍衙尋個清靜房間,暫歇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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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将軍讪讪稱是,趕緊叫人去收拾了間僻靜的房間,領他過去。

昌州氣候幹燥,即便是夏日雨水也不多,夜空并不是虞京那般蔚藍,而是泛着淡淡的土色。裴鈞松解了騎裝,靠在桌邊看軍報,突然門前滴滴當當老鼠似的響。

他放下軍報擡頭一看,就見一個個頭不算高壯的兵吏端着些簡單夜宵小菜過來,在門口顫顫巍巍,徘徘徊徊。

裴鈞凝目辨認了一下,才想起他來,嗤笑:“蔣小公子,還活着呢?”他側目看了眼蔣小公子身上衣着,“都已是副尉了。”

“……”被認出來的蔣旭光肩膀一抖,在雁翎衛的大牢裏遭了一難,現在他一看見裴鈞就跟雞崽子似的,白着臉把夜宵端進來,磕磕巴巴地說,“是,是,承蒙殿下開恩,前段時間跟着殺了幾個侵擾邊境的西狄小頭目……”

裴鈞面不改色地翻着軍務:“自己殺的?別不是旁人恭維你,五花大綁送到你面前給你殺的罷?”

“不是!”蔣旭光脹紅了臉辯解,“是、是村巷交戰,他先要殺我,我反擊保命才、才……”

裴鈞這才瞥了跪在地上的蔣旭光一眼,微微俯身問:“殺人的感覺如何?”

回憶起這個,蔣旭光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不、不太好,血濺在臉上,滑膩膩的,又腥又臭,我、我回來還……吐了。”

見識了真正的打戰,感受過敵人喉間熱血,知道邊境将士們為守國門都過着怎樣的生活……再回想起自己當初在京中為非作歹、招貓逗狗的日子,不免覺得有些擡不起頭來。

對以前對謝晏做的那事,更是十分慚愧。

而且來到昌州的幾個月,他還結實了幾名新的朋友,都是當地軍戶家的子女,各個兒英姿豪爽重義氣,騎馬射箭樣樣都行,比在京城時有意思多了。在西境磋磨了幾月,人都結實了許多。

沒多會,蔣旭光升起一點點自豪,“論功時統領說我英勇,殺得多,提了我做副尉。”

軍營容易激發少年熱血,看來是真的。

但裴鈞卻像是聽到雞崽說“我會破殼了厲不厲害”似的,淡淡嘲笑了一下。

裴鈞自己在蔣旭光這個年紀,在北境戰場上割來的敵方頭顱,都能摞滿蔣小公子的金絲大床。

蔣旭光似乎也明白,自己這點小功小績在大虞戰神面前來說算不得什麽,很快就低下頭去,他抿了抿嘴,抱拳振振道:“殿下,我本來是編在先鋒軍裏的,但是我爹……蔣大将軍來了以後,就把我扔去了後勤,我知道您來昌州,是為了打西狄蠻子的,我……我也想上陣殺敵!以前的事是我不對,我知道錯了。殿下能不能勸勸大将軍,把我調回去?不是前鋒也行,做什麽都行!”

他一口氣說完,脖子都梗紅了一片。

“……”裴鈞嗤道,“怎麽,不過殺了幾個游兵,還上瘾了?你見過大軍交鋒、屍橫遍野嗎,知道前鋒有幾個能活着回來,你這細胳膊細腿,經得起西狄的幾下砍馬刀?蔣益川就你們兩個寶貝疙瘩,送你上前鋒,不就是叫你去死?”

裴鈞随意吃了兩口夜宵,一張嘴,便又是夾槍帶棒:“你若是直接被砍死了還好說,孤照例發點撫恤就行。你若是少個胳膊少個腿回來,孤還得費心安撫你們蔣家,又送銀子又送藥,少不得還得親自探望,得不償失……算了罷。”

蔣旭光被譏諷得滿臉通紅,半天沒辯出來一個字,最後只能邦邦磕了兩個頭,置氣道:“我、我會證明給您和爹看的!”

也沒等攝政王說起身,就刷的站起來,氣鼓鼓跑出去了。

這時的裴鈞并不知道,自己一番刻意嘲諷對蔣小公子尚且稚嫩的心靈造成了多大的傷害,以至于未來幾年,這位風度翩翩、年少風-流的小公子,為了證明自己,在一番苦訓嚴操之下,練成了一身扞格不入,能把敵人撕成兩半的腱子肉……

話歸此時,剛一出門,蔣旭光就聽背後裴鈞道:“站住,回來。”

蔣旭光心下一喜,以為他回心轉意,同意調自己上前線,忙溜溜地邁回來,泥腿子似的笑道:“殿下!”

豈料裴鈞卻指着一盤菜道:“這是什麽?”

蔣旭光看了一眼,納悶道:“奶豆腐啊。我是吃不慣的,不過西狄人常吃,昌州原屬西狄,保留了些他們那邊的一些習慣,不過口味更偏咱們這邊,更香甜濃厚。配茶配奶都行……”

裴鈞眉眼凝重:“能保存多久?”

蔣旭光見他如此嚴肅,便以為此物對打仗大有用處,立刻板正了小臉道:“這……若是用厚油紙層層包好,下面鋪些吸水的鹽石稻草,放在冰鑒裏,或許經得起路上十來天……”

裴鈞颔首,拍了拍蔣旭光的肩膀,鄭重道:“确有一事交給你做。”

蔣旭光眼睛一亮。

七月十五,天微陰,風疏雲低。

謝晏終于收到了來自昌州八百裏加急的第一封信……并一個沉甸甸的冰鑒匣子。

王府一夥仆婢,包括剛從宮中回來的寧喜,幾人将冰鑒裏的東西取出,研究了一會。直到良言忍不住了,捏着鼻子開口問道:“這什麽?”

寧喜咳了一下:“奴也沒見過,但放在冰鑒裏的,應該是能、能吃的罷?”

良言大驚小怪:“這能吃?這都酸了!”

謝晏坐在一旁圈椅裏,撫摸着千裏迢迢送回來的書信,封紙上龍飛鳳舞地寫着“吾晏親啓”的字樣,心裏又是歡喜又是局促,摸得愛不釋手,似要把上面這幾個字給摸活過來。連周遭幾人吵吵鬧鬧的聲音也不覺煩了。

只是裴鈞話本來就不算多,平日都是謝晏逗着他,才能多言幾句,如今薄薄兩紙信箋,更是盛不下許多話。盡是些一切都好、勿貪涼、多加飯之類的,直快看到末尾,才從字縫裏扒出幾個字來:“昌州日長,餘暇時皆在想你。”

謝晏并未去過昌州,卻從書上聽說,西境之地夜短,白日比京城要長很多。

長出來的時辰,剛好可供思念。

謝晏的眼尾已經彎彎勾起。

第二頁信箋更瑣碎一些,介紹了幾句昌州的風物,又說吃到一種當地特色的-乳-制食物,入口香濃,想到謝晏喜吃乳甜果子,料想他可能喜歡此物,便派人随信一起送了回來,想他嘗嘗。

千裏之迢,送這麽兩塊吃食,真真是一騎紅塵妃子笑了。好在眼下尚未開戰,否則此事若叫諸位大臣禦史知曉,指不定要如何罵謝晏妖-媚禍國呢。

謝晏壓了壓要翹起的嘴角,将信箋折了折貼在懷裏。

那邊良言還在與幾名仆婢讨論那兩塊奶白方塊是什麽東西,謝晏出聲道:“五郎信上說,叫奶豆腐,可以吃,說是西狄傳來的。”說着抽-出水果小匕,切了一塊下來放入口中,面含微笑,“嗯,香甜可……嘔!”

良言:“……”吓得趕緊去端了一杯水。

謝晏臉色白了一白,鎮定道:“別慌,許是我吃法不對。”

寧喜急道:“那殿下信上可說要怎麽吃?這聞着味兒不對啊,是不是路上耽擱太久,馊了?”

“……”謝晏神情更加複雜,“未說的這麽詳盡。可他千裏老遠送兩塊豆腐,總不至于給我送馊的……”

良言靈機一動:“這既然是西狄傳來的吃食,那或許貍奴知道?貍奴呢?”

寧喜猶豫說:“貍奴……這不是前兩日嘉成縣主偷跑回來了,說是對他父親相看的郎君不滿意,躲到了京裏來,現下住在京外川水谷的莊子上。貍奴原先那些一塊伺候的小姊妹,便想着來都來了,就喊他去川水谷釣蝦子……奴想着,府上事也不多,就準他假了。昨兒個一早,縣主的馬車便将他接走了。”

出京到川水谷,一來一回少說要兩日,這東西此時聞着都有點酸,恐怕等貍奴回來,都酸透了。

“……”

三人大眼瞪小眼地盯着這兩塊“豆腐”看,謝晏一狠心:“不是說是豆腐嗎,豆腐怎麽做,它就怎麽做……拿去煲湯、炒肉、拌涼菜!”

一炷香後。

三個人圍着一桌看着就很兵荒馬亂的“豆腐宴”,面面相觑,一道道像是白泥糊住了碗碟,賣相奇醜,實難下箸。

廚娘看他們臉色一個塞一個難看,難為得滿頭大汗,讪讪道:“這、這,這外邦豆腐奴婢也第一次見,誰想它切着硬當,一下鍋,就全化了!就成了這……糟爛樣。不然,”她推了推唯一一道還能看出豆腐形狀的,聲音愈小,“涼拌松花豆腐?”

寧喜往後退了退,原本一臉期待的良言也默默把筷子藏進了袖口,低頭看腳。

謝晏重重咽了下唾沫,幾番猶豫,終于微顫着夾了一塊涼拌豆腐,松花蛋的詭香加上豆腐的酸馊幹澀,一口為之失魂,兩口為之升仙,三口立地成佛。

旁邊良言看他臉色變了數變,捧着漱口的小盂道:“公子,不能吃就……別吃了罷?”

謝晏深吸一口氣,鄭重地咽下了,用力壓下反上來的怪味,艱難道:“尚可。”

良言心道:可您這表情,不像是尚可的樣子。

沒人吃這東西,謝晏一個人全吃了,當天晚上,就因為一口氣吃了太多亂七八糟的東西,肚子疼了半宿,還吐了兩回。好端端的俊臉,這下子面如金紙。

良言拿着巾帕幫他擦臉,心疼道:“讓您非要吃他的馊豆腐!”

謝晏吐得眼前發花,虛弱地躺在枕上。額頭鋪了條涼手帕,伸手在懷裏的信上摸了摸,臉色才好些了,嘴還硬:“不,你不懂,五郎的豆腐不可能馊……”話沒說完,他翻起又幹嘔了兩下。

良言忙拿來小盂,嘆氣:“是,殿下的豆腐沒馊,殿下的人要馊了!”

謝晏還笑,莫名冒着傻氣。

夜裏謝晏翻來覆去睡不着,挑起燈來又把裴鈞信上的“想你”看了許多遍,可惡這男人,只說想,也沒說具體是如何想。謝晏捏着信箋神游半晌,不知想到了什麽,倒在榻上打了幾個滾兒,擰得毯子被子一團糟。

左右沒有困意,想到那驿使還在等回信,他又爬起來給裴鈞寫回信。

直到鋪好紙來,才發覺此事并不簡單,糾結了好大一會,他才提起筆來一絲不茍地寫:“五郎,見字如晤,我一切都好,亦甚想你……”

可是才寫了幾個字,他便又猶豫起來。

想問問他昌州天氣是否炎熱,他初到西境,水土是否服合,又想告訴他,豆腐收到了,很……不錯。還想跟他說,甜甜屁股上的羽毛長回來了——想說的話太多,只怕百十頁也盛不下。

直拖到桌上的半根燭頭快燒完了,天際翻出了魚肚白,謝晏揉碎了十幾張寫廢的紙,删删減減諸多念叨,才堪堪寫好。

“……海天在望,不盡依依。”謝晏頓了頓筆,耳根浮起一點緋色,抿唇繼續寫道,“同心之鎖,唯君可解,望君珍重,念念。”

末尾他又加上一句,東西路途遙遠,五郎當以軍務為重,可不必急着回信或送東西。

他飛快落了款,在角落裏畫了柴火小人和一只胖鴨子,還把熟睡的甜甜抱起來,按它腳掌在圖畫旁邊蓋了個“楓葉章”,這才把信封口。

天一亮,他便将信交給驿使,可即便回信裏寫着讓裴鈞靜心公務,不必着急給他寫信。但實際上,信才送出去沒有半個時辰,謝晏就開始盼着回信了。

然而,回信還沒盼來,先盼來的卻是一封西狄傳來的密信。

準确的來說,不是一封,而是兩封。

***

不及裴鈞出手,西狄先亂了。

西境三州,分別是吉州、昌州、邕州,雖說只有三州,但這三地邊境狹長蜿蜒,與西狄接壤甚多,且有丘陵谷壑以及霧瘴,是阻礙大虞西進的天然屏障。早年三州歸屬西狄時,先代西狄王在三州之地上建蓋了十幾座瞭望塔,以監視大虞境地。

如此門戶重地,也無怪乎先帝非要将它們打下來。

現在三州在大虞手上,形勢驟轉,成了西狄王的心頭大患。

如今西狄內亂,新王吐伏盧沖無诏登基,本就惹來非議無數。新王意圖懷柔廢太子一黨,不想西狄廢太子于軟禁中無病而亡,原太子一黨認為是新王鸩殺廢太子,柱國将軍吹動了朝中近半數武将,揭竿而起。

兩方在西狄爾什湖附近起了一戰,死傷嚴重,如今已落得不死不休的境地。

原太子一黨的軍将救出太子遺孤,帶領麾下人馬南下,途中又策反了十數州府,與避至邕州圖嶺附近的三皇子一派聯手,公然反叛新王,自立太子遺孤為王,稱西狄正統。

如此一來,西狄兵力四分五裂,各自為營,而西狄引以為豪的、令人聞風喪膽的鐵騎軍幾乎都成了反軍,劍指新王。

西狄局勢愈加動蕩,南有數十萬反軍,東有大虞,更不說其他周遭小國亦蠢蠢欲動,新王腹背受敵。而且反軍一脈在邕州附近屯兵,大虞卻視若無睹,實在令人寝食難安。

這兩封密信,一封便是新王吐伏盧沖的。

新王坐不住了,恐反軍先與大虞聯手,揮兵西伐,于是連夜密信謝晏,請謝晏出兵相助,助其一統西狄。

吐伏盧沖在密信中言,事成之後他可再退一步,放棄西境三州,并将之前提及的鹽礦、銀礦所在的地方整個割讓給“南邺國”,且大虞軍隊戰時搜刮的錢財,他可不過問。

而另一封,自然便是來自叛王,三皇子吐伏盧敏。

吐伏盧敏原聽說裴鈞病重,他便能伺機拿下邕州,結果與紀疏閑交手幾次,很快明白其人難纏,自知邕州吃不下了,便主動向謝晏求好。

信中真真切切,所言與新王大差不離,亦是希望大虞能與他們聯手,最差也是望大虞按兵不動,當然條件也很豐厚。

如此好事,誰不心動,謝晏模棱兩可地忽悠了兩邊密使一頓,轉手将兩封信快馬加鞭,原封不動地遞到了裴鈞的案頭。

随之帶去的還有一張紙條。

昌州軍衙。

裴鈞身披精甲,翻開随信而來的一張薄箋,其上筆走龍蛇地寫着:“打可以,別在自家門口打!”他笑了一下,看到信箋背後似乎還有字,不禁翻過來看了一眼。

卻是一行簪花小楷:“還有,萬事小心,今天也很想你。”

裴鈞唇角微勾,拇指溫柔地挲了挲手腕上隐隐露出的一條金鏈,将上面挂着的小鑰匙收進袖中,綁上護腕。這才斂正神色,拿起案上的護面盔甲,喝道:“整軍!”

***

平寧三年,夏歷七月末,落日熔金,暮雲合璧。

西狄兩軍正式開戰。

雙方交戰數次,于八月下旬在泾河對峙。

皇庭大帳,新王吐伏盧沖來回踱步,聽到遠處擂鼓轟鳴,殺聲震天,面上焦色愈顯。他心急難耐,剛撩開帳簾,便看見一男人行來。那人鐵甲銀盔,身形颀長,大半張臉亦覆在鐵面之下,守軍見到他,稱道:“賈将軍。”

這人一點頭,便闊步邁進皇帳,吐伏盧沖神色陰沉,手邊攥緊了利劍:“怎麽回事,戰場上為何會出現虞軍?!謝晏莫非一珠多投,這狗東西——”

男人猛地一擡眼,眸色鋒銳,沉聲道:“陛下,慎言。”

“……”吐伏盧沖被他陰寒的視線鎮住須臾,不由住了嘴,摸到手邊劍柄,才回神自己已不是任人拿捏的三皇子了,而是一言九鼎的西狄王,立刻舉劍逼近,“姓賈的!他若對我不仁,也休怪我對他不義!到時候你們這些虞人,也休想活着走!”

男人面具下淡淡笑了一聲:“慌什麽,對面的虞軍不過是障眼法罷了。我們主子誰也不想得罪,便糊弄了些人假意與叛王結盟,都是些弱民疲兵,實則還是心向您的。我帶來的人陛下也看到了,都是大虞百裏挑一的精銳,豈是對面比得上的。”

吐伏盧沖半信半疑,但又實在挑不出問題來,畢竟自打謝晏派了這人來後,皇庭軍隊确實贏下了不少戰役。叛王的數十萬大軍,竟沒從他手中讨到半分好處。

但是這個人……讓人看不透,吐伏盧沖又不敢全信。

當時這人單槍匹馬來到皇帳,自稱賈仁,是謝晏手下愛将。

不知是不是吐伏盧沖的錯覺,那時這人身跨高頭大馬,身形威嚴俊穆,即使面對自己,态度依然不卑不亢,只是屢屢提及謝晏,便滿眼憂喜,處處維護,容不得旁人說那南邺質子半句不好。

尤其是每次夜宴,向西狄将士介紹自己時,都一口一個“謝晏愛将”,飲了酒,還刻意追問兩句:“愛将你們懂嗎,你們不懂沒關系,我可以解釋一下,就是心愛的、寵信的,非我莫屬的……”

衆西狄将士:“……”莫名覺得這酒都變得酸溜溜的。

吐伏盧沖總覺得怪怪的,但是說不上來,只當他當真是謝晏心腹,是謝晏狂熱的追崇者。

不過話說回來,若不是他實在忌憚叛王手裏的鐵騎,也不會被迫向謝晏借兵,與虎謀皮。

約又候了一個多時辰,帳子裏水都喝盡了,一只雕鸮腳捆戰報沖進帳內,盤旋落在吐伏盧沖肩頭,他一把取下竹筒,取出紙卷一看,當下大喜:“對面退了!還生斬柱國将軍頭顱,奪下一城!好!”

柱國将軍一死,老三就失了左膀右臂,真是大快人心!

吐伏盧沖一時高興地在男人肩膀上拍了拍,露出笑容:“此一役,你功不可沒,雖你并非我狄人,但若有什麽想要的獎賞,大可與朕直言!”

男人眼神微動:“陛下此話當真?”

吐伏盧沖:“朕一國之君,自然一言九鼎!”

***

平寧三年,九月廿日,天日漸轉涼。

虞京。

謝晏收到了一尊一人多高的暖玉樹。

此樹千枝缤紛剔透,擺于室內,滿堂生輝,而且冬暖夏涼。

随樹附信一封,紙面筆勢豪縱,可窺其人恣意,但是內容卻欠打得很:“吐伏盧沖說是西狄重寶,孤瞧着也就湊合,送你玩玩。孤下次看看還有什麽好東西,一并搶了給你。”

放下信一擡眼,良言正拉着貍奴,高高興興地往樹杈上挂琉璃燈,謝晏哭笑不得。

吐伏盧兄弟倆還是年輕啊,絲毫沒繼承到老西狄王的謀慮謹慎,打到現在還沒覺察,這仗打來打去,死的都是西狄人,虞軍左右通吃,倒是掠走了不少好東西,軍資愈加充盈。

叛王那邊,紀疏閑本來就不是等閑之輩,将一群人忽悠得團團轉。

更誰能想到,他們最為忌憚的、以為此刻命不久矣的大虞攝政王,竟敢改名換姓,堂而皇之地在皇帳裏與新王稱兄道弟。

“……老奸巨猾,兩邊騙,也不知道這都是跟誰學的。”

良言拿着小帕子擦拭玉樹,聞言嘀咕起來:“還能跟誰,您呗!”

貍奴也跟着嘻嘻地笑,因他還收到了紀疏閑特意留給他的一對寶石小镯,挂在皓白的腕子上,異彩流光。

随即一條抹布飛了過去:“……擦你們的樹去!”

良言兩人嗷嗤一聲躲開。

謝晏扔罷抹布,無奈失笑,只怕等西狄回過神來,裴鈞和紀疏閑這兩人,早将他們皇庭騙得一個銅板不剩了。

--------------------

作者有話要說:

賈仁·晏之使徒·西狄征服者·被愛選中的人·五郎:在下不才,燕燕的愛将罷了。愛将愛将,重點在這個愛字上,這很重要,我給你們詳細表表……

西狄:……

裴:好耶,出差在外,得給老婆搶點……不是,整點紀念品回去!

紀:俺也是。

燕燕:豆腐不要了,謝謝你啊。不過如果是別的豆腐的話……我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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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