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漸漸在臺階上積成了一張白毯。

冬竹傲雪淩風,沙沙地搖晃。但小軒內卻溫暖如春, 菱花窗一閉, 地龍的溫度透過氈毯, 蒸得一室都暖溶溶的, 再飲了濃醇香洌的酒,熱得讓人舌燥。

“那是得好好檢查檢查, 萬一真的無用了,我也好去找別人……”謝晏端起他的酒杯, 将剩的半杯喝下,手指一勾, 男人肩上的裘氅就順勢滑下,緊接又被一襲暗金織紋的衣衫所覆蓋,期間裴鈞一直盯着他看,“看我做什麽?”

裴鈞伸手一挑, 謝晏頭上的玉冠便松落, 滿肩青絲如瀑。

謝晏下意識接了一下玉冠,反被裴鈞扣住手指, 拽到了他懷裏去。下一瞬,就感覺到了腰間的滾燙和唇間的濕暖。他呼吸不由得一窒, 但仍故意板起臉, 推開男人,重重一口咬在他頸邊皮肉上。

裴鈞眉心動了下, 攬住腰的手一點點收緊力道, 他的眼睛從來如墨,此刻更是幽深:“再咬重一些。”

謝晏恍惚感到自己許是咬了一匹狼獸, 奔流的血脈燒着了一樣燙着自己的唇。他一用力,牙尖磨破了這張被西狄沙雪吹得略顯粗糙的皮膚,滲出一點腥甜味道。

“你不要以為我不敢……”謝晏眯了眯眼睛,但話還沒有說完,猝不及防的力道将他扳倒在絨毯上。

高大俊美的男人垂首,像是狼王鎮懾着他必得的獵物。他拂去謝晏嘴角染上的血紅,向外一抹,似一道緋豔的口脂:“孤渾身血肉,都恨不得讓你吃下。但你吃了孤的血,便是孤一個人的,即便以後孤真的不能人道了,你也休想去碰別的人……”

“是麽?”謝晏一個翻身,兩人換了位置,他覆着剛才的牙印又咬了一口,“先證明自己有用再說罷!”

“這可是你說的。”裴鈞倏然一笑,“孤的血肉可全都給你。”

謝晏感到危險,扭身要遠離時,腳踝就被人突然握住。緊接着裴鈞就将他一把擒抱起來,纖細的衣帶呲一聲斷作兩截,三步并作兩步往小軒內唯一的一張寬大軟塌上一扔。

雪白的人陷落在深色的錦褥裏,不知是燭光輝映,還是熱欲熏染,他身上籠起一層淡淡的粉色。

床榻軟得不像話,謝晏雖沒摔疼,但還是懵了一下,待回過神來,手腳已被人輕而易舉地束縛。

同時裴鈞則好整以暇地去撿褪下的外袍,拎起來一陣摸索,取出了一樣東西。等謝晏看清那是什麽,并想到它的用處,氣息便更是焦憤滞澀。

這家夥顯然是蓄謀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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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鈞折返回來,順勢還拿了酒壺,渡了數口酒水與他,很快令謝晏的臉頰染上暈紅。

直到快被他吻得暈了過去,謝晏才恍惚聽見空酒壺砸在地毯上的聲音,悶悶的一道響。他随即一閉眼,就被人擒在了掌心。獵物終被拖回獸巢。

他确實吃到了裴鈞的血肉,一口一口,毫無餘地。

片片雪打在菱花窗上,被軒內熱氣融成點點水痕,未及滑落,便被驟來的料峭寒風凝成朵朵冰花。但很快,冰雪風聲就被另一種若有若無的、無法抑制的聲音所遮覆。

香篝熏素被,飛雪帶春風。

一只手探出簾幔,扣緊了床沿,繃起的手背間浮現出淡淡血管顏色。随即,又一只更為修長有力的手追了出來,一根根撬開了前手的指縫,令他再也無法攀援任何外物,只能與他十指相扣。

忽然間,風雪驟作。

修剪圓潤的指尖透着淡紅,深深陷進另一只手的手背中,掐出一個個月牙形的深印。

“真的很香。”男人的聲音喑啞低沉,纏-繞在耳旁,“冬天的葡萄怎麽會這麽香甜?”

“這是你……”謝晏動了一下,又很快閉嘴。

是他先前拿出的那個東西的味道。

那東西有顏色,應是用來搗汁入藥的花瓣原本的顏色,像是淡淡的胭脂紅。雖然它遇水即溶,一抹就掉,但架不住裴鈞心思不正,總要将其浪費在額外的地方。

裴鈞極輕地勾了一下唇:“這葡萄是不是長大了一點?孤想喝點葡萄汁……”

謝晏幾度失神,聞言忍不住也思索了一會,待略微清醒一些,便氣得拿膝蓋頂他:“沒有……”

但才來得及發出半個聲兒,就又被他吻住。

短暫浮現的月輝又一次沒入雲層後頭,鵝毛大的雪花再次席卷整個虞京,屋外雪深泥滑。

而屋內地龍卻燒得炙熱,熱得人滿是汗痕,睫毛更是被淚水打濕。

……

窗外的風雪不知是何時停的,日魄金輝拂開雲頭後,菱窗上的冰花已經凝結了數層。屋內的熏爐早已燃淨,但檀麝之味卻徹夜揮之不散。

裴鈞醒來時,整個虞京已經銀裝素裹。

一睜開眼,看到的便是正慢慢披衣,要從榻上下去的美人。

謝晏一襲雪衣,着白狐裘,似風雪凝成的精魄。

他伸手将人攔腰抱回,摁在懷中,揉着他浮出淺色縛痕的手腕:“還有力氣?做什麽去?”

“松開我。”謝晏被迫回到一面滾熱的胸膛裏,狐裘也落了半個肩頭,昨夜實在是昏了頭,由着這人任性亂來。

裴鈞睜眼看他,謝晏對上他的視線,不由回憶起一些畫面,将目光火速移開,沙啞道:“我渴……想喝水。”

懶靜了一會,裴鈞折身坐起,“你躺好。”以外袍在腰間一圍,光着上身便去為他斟水。

謝晏裹在被子裏,眼神又不由自主追上去,看到他結實而薄覆肌肉的後背,上面陳着數道已經愈合的傷痕,但疤痕還算新鮮。夜裏攀附他背的時候,謝晏其實就摸到了,只是夜太深,燈火不足,沒有仔細看清。

……原來是這麽多的傷。

裴鈞已經溫好了水,端來給他。

謝晏于是又看到,他胸前也有一道,從胸前貫到右腹,只是好得差不多了,與周圍肌膚幾乎融為一體,只是顏色有差。他莫名覺得自己也痛了起來,情不自禁沿着傷痕的方向摸過去。

手底下肌肉一跳,裴鈞握住他的手:“你再摸下去,我可又忍不住了。”

圍在腰間的外袍果真氣勢驚人。

謝晏也知道,行軍打仗,受傷是在所難免的,他身為一軍之将,更是需要一往無前。只是這傷痕看得他心澀,加之裴鈞如此故意撩撥,顯然是體會到了他的想法,不想讓他繼續因此傷懷。

“呵。”謝晏也不願氣氛陷入低谷,湊上去喝了他手中的水,擡起眼睛,在那新鮮的疤痕末端咬了一下,神色潋滟地笑,“我都還有力氣要下床喝水,看來殿下果真是沒大用了,難道天咒已經應……”

“……”裴鈞眸中旋即燃火。

話沒說完,被面朝下摁進了錦褥。

一點逞強,換來一場乾坤颠倒的荒謬。

二十二歲的生辰,結果他壓根就沒能從某人身上下來過。

謝晏懶成一汪春水,困得不行,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攝政王殿下的伺候。沐浴後,裴鈞煮了點香米酥茶,還買了謝晏愛吃的小花糕,強硬地将他叫醒:“吃點東西才能睡。”

“……不要。”謝晏聞到了濃郁的奶香,喉間微動,但他精力都被耗盡,便拖長音耍賴,“睡完再吃。”

其實這都算是謝晏的老壞習慣了,他好睡懶覺,若是沒人管,寧願不吃也不想起來。自裴鈞去打仗後,更加沒人管得住他,有時一天只吃一頓飯都是常有的。

裴鈞一回來就摸到他瘦了。

他将一只溫熱的小花糕抵在謝晏唇上,往下掃了眼:“真不吃?那我就只能讓你用別的辦法吃……先喝酥茶,再喂你吃糕。”他湊近附在謝晏耳旁,壓低聲音,氣息灑在他耳道內,“你能吃幾個?”

“……?!”謝晏瞬間睜開了眼。

終于還是老老實實起來,用正常的方式吃了糕。

吃完謝晏生怕裴鈞又起什麽興致——這人實在是太有精力了,而且連綿的征戰将他身軀錘煉得更加結實精壯,實在是讓人有點難以應付——所以一直抱着被子警惕他的動作。

誰知裴鈞放下食具後,只是端來清茶與他漱了漱口,便抱着他一起躺下了。

“困了便睡罷,不欺負你了。”

謝晏被他折騰得不行,屋內各處都留下了兩人胡來的痕跡,他突然罷休,倒還叫謝晏有點不信。

但裴鈞确實沒了動作,把手臂搭在他腰上後,就率先沉沉睡去。

大概是真的累了,畢竟數日內就從西狄趕回來,本就疲乏,沒能好好休息一場,就作天作地的把精力全部揮霍在這檔子事上。

聽着他的呼吸聲,謝晏反而沒了睡意。

等了一會,謝晏偷偷睜開眼,一邊近距離地觀察他的睡顏,一邊用手指偷偷描摹他的眉眼。果然小別勝新婚,這會兒看他,怎麽看怎麽覺得英俊。連額間垂落的一根碎發都讓人心生愛慕。

他指尖正從挺拔的鼻骨劃到唇峰,裴鈞微微動了下。

裴鈞不堪其擾地捉住謝晏微涼的手,一同帶進溫暖的被子裏,彼此額頭相抵。

兩人的呼吸都很輕,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這是一陣難得的寧靜,能隐約聽到窗外風搖動竹葉,抖下簌簌積雪的聲音。

手被人揉在掌心,将酸楚疲累一點點揉盡。

裴鈞突然鄭重道:“謝晏,我喜歡你。”

“……”謝晏怔了一下,睫毛抖開又阖下,笑了笑問,“突然間的,是怎麽了?”

裴鈞道:“沒什麽,就是想到我好像從來沒有對你說過這話。我并沒有想玩弄你,也沒有将你當做——寵——侍禁脔。我只想與你一生一世一雙人,我在邊疆,每天都想你……我怕我不說,你就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

他嘀嘀咕咕間,傾盡親昵之語。

“傻子。”謝晏湊過去親了他一下,“你說過了,地動時的山洞裏,你就說過了。”

“是嗎……”裴鈞回憶了片刻,那時他重傷在身,發着高熱,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全憑本能,好像是有這麽一回事。

謝晏目光柔和:“嗯。”

裴鈞松了口氣,仿若夢呓:“……那就好。”

很快,他又陷入深眠。

謝晏呼吸着他的呼吸,感受着他的溫度。

良久,輕聲呢喃:“我也喜歡你,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喜歡了。”

謝晏滿心歡喜。

兩人窩在小竹軒裏,無人打擾,着實過了一段如膠似漆的日子。小院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且都鋪了地龍,人在其中如春天一般暖和,即便光腳踩下,也有厚實的氈毯鋪墊。

在這小小的一方天地裏,兩人相擁看雪、臨窗作畫,突然興致起了,便不拘時候、不拘地方,随性而為。小竹軒內但凡所見之處,無不遭了殃……尤其是那方畫桌。

箋箋白紙,翩翩墨梅,一枝潇灑斜照水。

總之謝晏的一身才子清骨,都盡數折在上面了。

以至于日後提起這所小院,謝晏想起的都是各種讓人羞于提及的淩亂畫面。

但清閑日子總有盡頭,終于在一年之末,年節之前,城外傳來了大軍即将抵京的消息。衆将士奔波千裏,越近京城便越是激動,于是緊趕慢趕,終于趕得上回來過年。

這日,謝晏神情靡豔,懶洋洋地支着手,讓裴鈞幫他穿戴衣物。

緋色官服漿洗得英挺板正,但同時也意味着并不柔軟舒适。扣上衣扣,束緊衣帶時,謝晏被磨得難受,難耐地吸了一口氣。

衣領緊緊地扣到脖頸,圍上一圈帶絨領的披風,将昨夜的暧-昧痕跡都遮掩住。裴鈞掃了眼他的胸口,忍不住去含他的唇,低聲笑道:“孤的謝大人,用不用孤特赦免你出城跪拜?”

謝晏擡起尚未着襪的腳,踹進裴鈞懷裏,瞪了他一眼:“怪誰?”

裴鈞接住他踹來的腳,狎昵地揉了幾把,才不舍地松開,取來軟襪套上:“若真不舒服便不要去了。百官跪迎,又不差你一個,有孤在,誰還敢說你的不是?”

眼見他穿個襪子又穿出歹意,手直順着褲腿往上竄,謝晏趕緊收回腳:“別自作多情了,我又不是去看你的。”

“……”裴鈞手裏一空,遺憾道,“果真是沒良心。”

他捉過謝晏厮磨了一會,盯着他吃過早膳,直到時辰差不多,實在拖不下去了,裴鈞才抱怨着離開小院,一路避人耳目回到了凱旋大軍中,在紀疏閑早就備好的馬車內換上攝政蟒服。

等謝晏踩着點兒來到城門,與百官恭迎王駕回京時,擡頭再見——那一個時辰前還與他溫存纏-綿,喂他吃小花糕的情郎,此刻正騎在高頭大馬上,劍眉星目,煊赫威嚴。

“恭迎殿下回京!殿下千歲——”

百官俯首而拜,敬賀之聲此起彼伏。遠處還有擠在城門附近,圍觀大軍凱旋的百姓,黑壓壓的一片,說是萬人空巷也不為過。

“咴——!”戰馬長嘶一聲,停在候駕的百官面前。

攝政王擡手示意百官免禮,視線冷冷地掃過時,在脫塵而出的謝晏身上略微停了一下。謝晏同時也沒忍住,偷偷擡頭朝他看,對上那雙冷峻兇狠,銳如刀鋒,像是能剝開人皮囊的眼神。

這幅與私底下截然不同的氣勢,讓謝晏不由夾了夾腿。

裴鈞下馬,走章程對幾位重臣安撫表彰了幾句,左右不過是那些無足輕重的場面話。過會進了宮,還要按例向小皇帝述職,然後還有慶功的宮宴,以及将軍們的封賞。

走到了平安侯面前,他又是一停,親手将跪在地上的謝晏扶起。

他看了平安侯一會,湊前,低聲說了句什麽,并拍了拍他的肩頭。

如今雖未昭示天下,但衆臣皆心知肚明,這位平安侯才是真正的監國大臣。王駕凱旋,對平安侯有所優待是正常的,別說是扶他起來,便是邀他共乘一架馬車,都沒人敢說什麽。

衆人只當攝政王是君臣情厚,說了些體貼慰勞、将來必予以重任等等的話。

但衆人所不見之處,謝晏羞憤地瞪了他一眼,就将視線飛快落下。

裴鈞笑了一聲,仍翻身上馬,揮手令使隊伍繼續前進入城。

留下謝晏随百官退讓開一條道,壓了壓微微發熱的臉頰,耳邊還回蕩着男人酥沉的嗓音,卻是傳達着極不端莊的含義:“謝愛卿,回去官服別脫,等孤回來。”

……這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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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愛巢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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