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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琴又睡了半日,忽然一道冷風灌進來,他打了個寒顫。眼前朦胧一片,爬起來四處望了望,看見那邊的太師椅上坐着一個人。
那人一身鵝黃色長衫,生的俊朗不凡。俨然就是那位天下皇商攬月山莊的少爺。
他自顧自的飲茶,手中拿着一本書,慢條斯理地翻頁。此刻發覺玉琴醒過來,也是頭也不擡一下。
玉琴也不想理他――他再也不想招惹這些有錢有勢的人了。見他沒有發覺,也就閉上眼睛裝睡。
“裝什麽死啊,醒了也不知道問爺一聲好。”那人冷漠的聲音,一下子就闖進了他的耳朵。
玉琴只得緩緩睜開眼睛,規規矩矩地爬起來,手足無措。
“您,您怎麽來了?”
那人放下書,走過來,居高臨下的看着他。那視線絲毫不加掩飾,似乎要将他鑿個窟窿。
“我怎麽就不能來?好歹爺也算得上是你的恩客,你這病來得可真是突然,真是吓壞了爺的心肝兒呢。”
那平常的語氣,哪裏聽得出來什麽擔心的意思,諷刺倒是占了大多數。
玉琴蜷縮起腿,臉蒙在被子裏,為什麽總是讓他難堪。
常玄看着他那副樣子,瘦弱的身子裹在單薄的被子裏。墨綠色繡着牡丹紋的被子,豔俗得好像麻雀身上的孔雀毛。
“爺給你的銀子你都花完了?這麽想着錢,連那種客人也不放過?”
常玄偶然想起玉琴來,已經是過了四天,他總覺得玉琴藏着什麽秘密,看起來古古怪怪,那樣子,好像跟別人不怎麽一樣。他突發奇想要過來看看,卻被老鸨攔住,說什麽玉琴身子不好,不能招待客人。他嚴加盤問,那老鸨總算透露了點真相。呵!原來是被男人做成這樣的!
他心裏窩着一股火,沒滋沒味兒。
玉琴聽着他那話,心裏也好受不到哪裏去。可他那脾氣,自然也不敢跟人叫板。只好悶着,默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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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玄越發看他,就越發覺得不對味兒。他手拿着扇子,一下展開,一下又收起,那扇面帶過的風聲,“唰唰唰”地作響。
玉琴感到身子一涼,那被子就被人扯走了。對方将被子扔在地上。冷眼打量他。
玉琴身上那些痕跡還是沒有消,睡覺的時候也只是穿了件裏衣,這下全都在他面前露出來。他越發覺得臉上像是有火在燒似的,燙人。
常玄俯下|身,用扇子挑開他本就松松垮垮的衣襟,在他耳朵後面吹了口氣,“看你這樣子,還真是――游刃有餘。”
玉琴冷得瑟瑟發抖,卻還是不做聲,僵硬的立在那裏,覺得自己一身的汗毛都豎起了。
常玄挑眉,“他們給了你多少銀子?你這麽情願?”他手指撩起玉琴的長發,然後使了勁一拉。
玉琴被扯痛了頭皮,疼得腦袋發木,“我,我不是……”
“你不是什麽?你不是為了銀子?那你是為了享受了?”
常玄惡狠狠地揣測着他的意圖,他怎麽能指望一個出身風塵的人懂得自愛?風中一帶而過的杏花香越來越濃,勾引着人的鼻尖。
玉琴被他誤解,也無計可施。反正他要這樣想,自己也沒有辦法。他的确是收了銀票的,他的确是個沒臉沒皮的人。他本就嘴笨,這下更加沒有話說了。
常玄看着他那瑟瑟發抖的樣子,覺得有些可憐,低着頭,抿着唇。像是做錯了事情一樣悔改着。
玉琴很冷,這個人怎麽還不走。他走了,自己就可以撿起地上的被子裹在身上,肯定是很暖和的。
“……他們給了小人五百兩銀票。”
他就是要讓他誤解,他解了氣,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就該走了吧?以後都不要再來找他了,他不想再壞了束香的生意,不想給自己惹麻煩。
常玄聽得心裏一怒!果然是沖着錢去的!
常玄用手捏着他的下巴,好像稍一用力就要捏碎似的。然後他看見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他這是發什麽脾氣?不就是個唯利是圖的下賤人罷了。他放了手,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對着玉琴輕聲說了句,“賤。”
然後就昂首挺胸,風流倜傥地走了出去。
玉琴看着他出去,覺得那身姿的确算得上是玉樹臨風,英俊潇灑。那身昂貴的衣裳,鑲嵌着金絲雲紋衣緣,滿身貴氣。
玉琴撿起地上的被子裹在身上,卻沒有沒有想象中的那麽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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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幾日,玉琴也就沒什麽大礙了,只是身材比以往越發消瘦。那纖細的腰肢,看上去只要輕輕一用力就會被折斷似的。
他一好了,自然就不能任由他逍遙自在的。
常玄手底下有些錢莊,票號,現在明面上是他爹在做主,實際上攬月山莊的生意都是他在打理。他是家中的獨子,老爺子看見這孩子也算争氣,于是便逍遙隐居起來,放心地将家業交給他。
所謂錢多了也不燒手,有生意上門,他自然要去接的。前些日子,有個江南來的富商,在長安城裏賺了錢,但那些東西都是實打實的金銀珠寶,旅途波折,孔生變數,現在就是要找家票號存起來,換成銀票才好攜帶。
那可不是小數目,要是吸納到自己票號裏來,那可是一筆可觀的資産。攬月山莊雖說是天下皇商,但在票號上的經營也就是馬馬虎虎,人家也不一定要和你做這生意。
常玄思來想去,打聽到這商人也是好男色的,平時酒席上吃喝,吃得身材也臃腫起來,到時候他把這人約到南館去,酒桌上一談,幾杯酒一灌,然後稀裏糊塗往這字據上把名兒一簽。諒他也不敢反悔。
這日常玄特意換了件得體的衣裳,一身米白色交領直裾深衣,袖口上繡着墨青色的纏枝蓮紋,外罩一件無袖對襟褙子。然後将頭發豎起來,看上去多了幾分精氣神。手中折扇一揚,端的是俊俏至極。
“楊兄,這輕淺南館可是長安城中最大的南館。什麽樣的美人沒有,今天就是愚弟做東,還請楊兄不要客氣。”
對方被這話一捧,自然心情大好,“讓賢弟破費了。”
兩個人說着話就往大堂裏走,然後找了一處風雅的涼亭,請了些美人作陪。兩人有說有笑,看上去一團和氣,暗地裏卻是各有計較。
此刻手一拍,又是歌舞又是琴音,玉盤珍馐,金樽清酒,實在是人生一大樂事。
常玄已經喝了幾杯酒,但神志卻是清明得很,回頭就看見了縮在一角撫琴的玉琴。那人纖瘦的腰肢,清秀的臉蛋兒,蔥白手指撥動琴弦,青絲柔順的披在肩上,竟覺得十分的美。
他沉下眼色,美又怎樣?還不是入不得他的眼。
此時那位姓楊的商人已經有了七八分醉意,看人也都是搖搖晃晃。卻說是酒後吐真言,酒後亂性,楊商人說話也開始颠三倒四了。這裏摸一摸,那裏看一看。最後晃蕩了一圈竟然就在玉琴面前停住。
他一伸手就将玉琴摟在懷裏,對着常玄道,“愚兄可是醉了,只想摟個佳人在懷,早些安歇,賢弟自便……”
常玄早在之前就把字據拿到了手,玉琴低着頭,也不說話。他看着又幾分不順眼,眸色一冷,“也好,楊兄且去安歇,莫誤了良辰美景。”
玉琴心裏冷冷的,只是站起來,就把那公子往自己房間裏扶。反正他就是這個命罷了。別人怎樣,他又怎樣,他只要攢夠了銀子就好。
常玄看着他的背影,覺得有些移不開眼,索性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冷飕飕地灌下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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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楊商人理了理衣裳,從玉琴房裏走了出來,在大堂裏看見了常玄,還誇贊道:“這輕淺南館可真是個飲酒作樂地好地方,随便一個倌兒也是天姿國色,昨天那個,可溫順了,跟家裏養的貓似的……”
常玄拿着酒杯的手微微僵硬了一下,神态自若的放下酒杯,“楊兄高興就好。”他從懷裏拿出字據,“這字據您看看。”
那人拿起字據,看着簽着自己的名兒,腦子裏只有模模糊糊的記憶,現下也不好說什麽,只道,“我那些東西可都歸賢弟保管了,我可是信得過攬月山莊的。”
“楊兄放心。”
兩人談妥之後,就各自兩散。
常玄去到二樓玉琴的房間,站在門口,只是停留了一瞬,然後就徑自走下樓。心裏冷哼一聲,果然是愛錢如命。
玉琴一覺睡醒,已經是青天白日,他看了看四周,床上一片狼藉。他敲了敲自己的腦子,覺得有些頭痛。桌子上還是放着幾張銀票,玉琴将之收好。正在這時候小琦推開門走了進來。
玉琴覺得被看到這個樣子不好,但小琦卻一點也沒放在心上,他坐到床邊,小聲道:“玉琴,我剛剛看見你屋子外有個人在那裏站着,穿得可富貴了,我在那裏不敢過去,等到他走了我才過來的。”
他那眼神裏閃爍着各種疑惑、驚懼,還有幾分期待。
“小琦,不要胡思亂想了,這裏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你找着機會就跑吧。”
小琦點點頭,無意間看到玉琴額頭上被頭發遮住的傷。他垂下眼睑,擺弄自己的手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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