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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麽過了幾日,這天下還是平平靜靜的。杏花鼎盛的日子也就那幾日,過後便蕭索起來,杏花開過之後梨花就開始繁茂了。
玉琴去院子裏打水,碰見小琦。小琦在這裏就和玉琴這個老好人走得近,當下就跑過來幫他提水。他提好了水,小琦忽然叫住他。
玉琴轉頭,“怎麽了?”
小琦攪着手指,“玉琴,束香叫你過去。”
束香?
束香又要做什麽?
他點頭表示知道,“我先把水提回去。”
小琦走過來拉住那個木桶,“玉琴,我幫你提回去吧,你先過去,不然束香又要罵人了。”
玉琴看着他那細細的手腕,擔心他提不起來,叫他不要擔心,他先把這裏的事情做完。哪知道小琦倒是倔強得很,執意要幫他提水。玉琴也不推辭了,大不了自己再回來一趟就是。
到了束香的房間,就看見束香氣急敗壞的像是在找什麽東西,整個屋子裏亂得都沒地兒下腳。灰塵溢了滿滿一屋子,嗆人得很。
“束香,你在找東西?”玉琴小心問道。
束香看了他一眼,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似的,用手指着他:“是你偷了東西!”
玉琴被這一指,冷汗也流了出來,“不是我……”
束香一手插着腰,“不是你?那你說我那珠寶首飾都到哪兒去了!”
原來是被偷了東西。這不解釋可不行了,如果自己默認,那這事兒肯定得怪到自己身上,“真的不是我,我從來不知道你的東西放在哪兒……”
束香看了他一眼,大概也覺得面前這個人左看右看都不像是在說謊,只是那喪氣相也夠倒人胃口,“算了算了,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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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琴自然就走了,心裏一緊,這樓子裏既然有人偷東西,那自己的東西不也是危險?他心裏着急,腳步也更快了些。往房間裏走去,打開櫃子,看見那鎖着銀子的鎖已經開了,挂在那裏。打開箱子,裏面果然什麽也沒有了。
什麽也沒有了。
玉琴腳一軟就跌坐在了床上,他辛辛苦苦攢了那麽久的銀子,就這麽沒了。
他覺得心裏好像被人用鑿子鑿了個大窟窿似的,血糊糊的,又疼又空。夜色沉沉,透過窗戶鑽進來,周圍四下都變得昏暗無比,風聲透過枝桠,在屋子裏徘徊不止,低沉幽咽。
玉琴緊緊咬着下唇,好像所有的希望都落空了似的,撕心裂肺。
他定了定神,仔細回想了一下,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他思前想後也不知道誰最可疑。他想洗帕臉清醒清醒,卻發現沒有水了。他記起小琦說的話,要幫他提水到屋子裏。
小琦?
玉琴不敢想下去,徑直往院子的水井旁邊走,就看見院子裏有一個空了的木桶橫着擺在那裏,水潑了一地。
玉琴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冷冷的,仿佛涼到了心裏。他将捏着的拳頭松開,又把水桶扶起來,再次打滿了水。
跑了就跑了吧。他還那麽小,不應該葬送在這裏的。只希望他逃得遠遠地,不要被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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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了小琦,日子又顯得冷清了一些。
這日,青天白日的,老鸨就将所有的人都叫到後院去。走着走着就聽見有人支支吾吾的說着話。
“聽說這偷錢的小賊被抓住了!我就說嘛,那人一看就不是什麽好東西!”
“就是,我的銀子也被他偷了去,這下被抓回來,鐵定要被打死了!”
老鸨臉色鐵青地坐在院子裏的那張黃花梨太師椅上,手緊緊捏着扶手,厲聲喝道:“把人給我帶上來!”
護院得了令,就将那人給帶上來。
小孩臉上都是烏青,嘴角也被打破了,就這麽孤零零的被仍在泥地上,側着蜷縮成了一團。那泥地髒死了,濕噠噠的,他的衣裳頭發都髒兮兮的,仿佛又成了個小乞丐。也對,他本來就是個小乞丐罷了。
“我早就說過了,別想着逃跑。就算你逃了,那也得被抓回來!私藏銀子這一條就不說了,我也是個寬宏大量的人,但逃跑?你是什麽東西!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你們都給我看清楚了,長記性!看看逃跑是個什麽下場!”
他話音一落,就有鞭子打下來。護院拿着鞭子一鞭一鞭地抽,帶着唳唳風聲。天陰了下來,院子裏沒了陽光,顯得有些昏沉。
小孩咬着嘴唇,默不作聲,隐隐約約露出些痛呼。但死死咬着嘴唇,也不吭聲。
沒有人敢求情。大多數都不想求情,自己攢了小半輩子的銀子,說沒救沒有,以後說不定就要死在南館裏了。
那鞭子上帶着血跡,還是沒有停。在這裏打死了人,官府也是不會管的。何必為了賤民而勞累官差。
那小臉蛋兒上,到處都是血痕,要多邋遢就有多邋遢。眼圈紅紅的,卻一點眼淚也沒有。他微微張合嘴唇,仿佛在說着什麽。
玉琴看着他的的嘴唇,竟然讀懂了,對不起,他說對不起。
玉琴覺得手背上有些濕潤,天上飄起了小雨紛紛揚揚。那鞭子還在打着,一聲又一聲,完全沒有留有力氣,全都狠狠地招呼了上去。那衣裳上冒出了血痕,觸目驚心。
老鸨只是看着,還是沒有喊停的意思。
整個院子裏鴉雀無聲,出了揮動鞭子的聲音就什麽也沒有了。誰也不敢做聲,那老鸨刮去的錢財裏還有自己那一份,要是被認出來,那鞭子可就是揮到自己身上了。
小孩緊緊握着拳頭,嘴唇啃着泥地,眼睛已經有些朦胧不睜。天上亮堂堂的劈過一道閃電,仿佛把整個天幕都劈斷。
直到過了一刻鐘左右,小孩緊緊握着地拳頭終于松開,軟軟地落在地上。這暴雨是再也止不住,“嘩啦啦”的下下來,風吹得樹枝作響。
沒一個人敢走。
鞭子終于停了,那護院用腳踢了踢那個人,看見了無聲息,走到老鸨面前道:“死了。”
老鸨看着那地上的人,只是冷冷的撇了一眼,“這就是逃跑的下場!”
衆人全都不敢動,低着頭。
“拖出去扔了。”老鸨道。
護院點頭。
瓢潑大雨落在泥地裏,濺起泥水珠子,泥地上的血,很快就滲透到這黝黑的土裏。水一沖,就什麽也沒有了。
那院子裏有一株芍藥花,開得嬌豔無比,鮮花的花瓣,靜悄悄地立在屋檐下。有風吹過,枝葉輕輕顫抖着。忽然一塊磚瓦被風吹得凋落下來,正好砸在那花朵上,發出一聲悶響。那花整個莖稈都被這一砸給砸斷了。
“看紙破窗棂,紗裂簾幔。裹殘羅帕,戴過花钿,舊笙簫無一件。紅鴛衾盡卷,翠菱花放扁,鎖寒煙,好花枝不照麗人眠……”
玉琴回到房間裏,關上門,也忍不住作嘔。衣裳都濕透了,雨水順着頭發一股一股的流進衣襟裏,時冷時熱。
他仿佛站立不穩似的,順着門板滑下來,坐在地上。
他害死小琦了。
要是他不教唆他找個機會逃走,小琦那麽聽話的人是不會就這麽逃了的。
那濕噠噠的衣裳貼在身上,門縫裏有冷風灌進來,吹得人冷飕飕的,那寒意,簡直叫人心顫。
玉琴将濕衣服脫下來,也顧不得去撿起了。整個人捂進了棉被裏。仿佛把自己遮起來就好,什麽都不用管了。
他這一睡就是睡了小半天。直到外面的雨都停了,風和日麗。
他覺得臉有點燙,腦子裏不清不楚,怕是得了風寒,有些發燒。他撐着床緣爬起來,想先給自己倒杯水喝。但走下床才發現有些腿軟,全身都沒有力氣,輕飄飄的,頭重腳輕。
他穩住身子,在床上坐了一會兒。
他忽然覺得沒有什麽念想了,錢也沒了,難道他要一輩子呆在這個地方?前途遙遙無期,也許這個坎兒過不去,就死了呢?
小琦死的時候,南館裏的人都看着呢。心道這人真慘吶,不過也真是活該!偷人活命的錢財,怎麽就那麽壞呢!卻不知道,這世事風雲變幻,誰也算不準明天的日子,許是下一個就輪到自己了。
玉琴病了。
有人一天都沒有看見玉琴到院子裏去過,他那個樣子又不是什麽紅牌,每天到晚忙也忙不過來,于是有人到他房間裏去看,卻發現他要死不活的躺在床上,進氣比出氣少。
若是只這樣也就罷了,關鍵是不要是什麽要過到人身上的病症就好了,若是這樣,南館裏的人可怎麽辦唉。
玉琴只是隐約記得有人來看過自己,但也沒有什麽印象,他腦子裏像是着了火似的,一片一片的燒,明明很燙,身子卻又冷極了。
老鸨只好叫人随便抓了兩服藥去,熬給他吃,到底好不好,可還是要看他的造化了。熬藥的人也沒那個心思,到底有沒有到火候也沒留意。将藥水盛起來放在他床邊也就罷了,也不管他昏着還是醒着,能不能喝得下去。
玉琴看着旁邊的藥碗,掙紮着要起來喝,已經冷了。冷了的藥汁,又酸又苦,他忍着那個味道,還是喝了下去。但是還是吐了出了,他胃裏空空的,被那藥水一刺激,自然就反胃。
他複又咳了兩聲,倒在了床上,磕上眼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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