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玉琴這病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見好,南館裏的所有人都暗自揣測着,那病是不是會過到自己身上,老鸨也怕弄得不好,影響了南館的生意,便沒有将玉琴得病的消息給透露出去。

常玄再次踏足輕淺南館,不知怎的就有想起了玉琴,他自然是不會再去玉琴的住處看他的。他一手拿着一杯酒,漫不經心的對着那老鸨問道,“怎麽最近也沒看見那個叫玉琴的小倌?”

老鸨思量再三,難不成這公子對玉琴上心了?但玉琴那個樣子着實見不得人,到時候砸了南館的招牌,他可是得不償失。

“常公子您有所不知,玉琴前兩天就被人贖走了,我在心裏也着實為他高興吶。”

贖走了?

常玄心裏一緊,但又放下心來,“被誰贖走了?”

老鸨既然已經扯下一個謊,現在也是要自己圓過來才行。

“這我可就不清楚,只知道是個有錢的老爺。”

常玄放下手中的琉璃杯,手無意識的敲着桌面,“嗯。”

老鸨見他不在追問,心道即使這人和玉琴有些情分也不過就是那麽淺淺的幾分,完全不用放在心上。

常玄自顧自的喝着酒,四下裏自有眼色好的小倌湊上來替他斟酒。

###

玉琴也是時而清醒,時而迷糊。沒有人管他,他就要死了嗎?房間裏透着一股悶熱,靜悄悄的,窗戶關得死緊。

他掙紮着爬起來,腦子裏嗡嗡作響,手腳酸麻。這樣下去一定是死路一條。肚子裏空空的,什麽也沒有,要是喝點粥,應該會好一些。他扶着床下來,馬馬虎虎的穿了衣服,費力極了。

他扶着牆慢慢的走,腦子裏燒得跟漿糊似的。等到他終于到了院子裏,卻見着幾乎所有人都躲着他走,他自己往廚房走過去。

“看他那喪氣樣,老老實實呆在屋子裏就好,出來晃悠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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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是什麽肺痨吧,可真是晦氣!”

玉琴聽得腦子裏一僵,渾渾噩噩的,卻不知道腳下踢到了什麽,腳一軟,眼前一花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老鸨從大堂走過來,看着玉琴倒在哪裏,臉色蒼白。他皺了皺眉頭,不會是死了吧?

“把人給我擡出去扔了,小心着點,不要叫外人看見!”

他這話一落,護院走過來,拿着不知道從哪裏得來的爛席子裹着,就要往後門出去。

兩個護院心裏也不安生,想着趕快扔到哪個樹林子裏去就算完事,免得到時候自己也染上病,那可真是倒黴。

兩個人一路走着,小心避過門外的那些客人,院子裏的人自然對這種事情見怪不怪,只嘆世事無常,各人有各人的命。

常玄喝酒喝得無趣,就自己在樓子裏閑逛,一路走過來搭讪的倌兒自然是很多,他心情好了也會跟着他們調笑幾句,心情差了就不與理會。

他繞過一處竹林,就看見前面有人鬼鬼祟祟,兩人拖着一卷席子,在那裏罵罵咧咧。

常玄覺出古怪,仗着自己也會些武功,看那兩人的手法,只是會使蠻力的粗野漢子,撂倒是不成問題,便走過去出聲詢問。

“你二人為何在此鬼鬼祟祟?”

那兩人一驚,擡頭一看是一個穿着富貴的公子,手拿一把折扇,随意的扇着風。

“這位公子,我們不過是處理點南館裏的雜物罷了,公子不必放在心上。”那人賠笑道,也知道面前這人不能得罪。

常玄打量了一下那卷席子,怎麽看也怎麽不像是雜物那麽簡單。

“雜物?你們南館裏什麽雜物還會動呢?”

那二人驚出一聲冷汗,支支吾吾不做聲,“這……”

常玄挑眉,不過是詐上一詐罷了,看那兩人的反應,卻是蒙對了!常玄神色一冷,“給爺把席子拉開!”

那二人躊躇了半響,不敢忤逆,于是将那破草席拉開。

那裏面的确是個活人,只是穿着一身白色的裏衣,頭發亂糟糟的,若不是那手指還有微微的動作,常玄險些就以為他死了。

###

常玄坐在那張黃花梨玫瑰椅上,手中的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他看着老鸨眼角的皺紋,冷道,“你說玉琴被人贖走了?對吧?”

老鸨心道這人又是犯了什麽脾氣,“是、是啊。”

常玄将扇子往那桌子上一敲,發出一聲炸響,敲得人骨頭都碎了一樣。

“那你那兩個護院在搬什麽東西?爺怎麽覺得那麽眼熟啊!”

老鸨心裏一緊,暗罵那兩個廢物多事,“這,這……”

常玄拿起茶杯,吹了吹浮在表面的茶葉,飲了一口,“看來你是當玉琴已經死了對吧?随便往哪個林子裏一丢就完事?”

老鸨不知道他是要打什麽主意,分辨到,“也不是這麽說,當時我――”

“既然你已經當他死了,這麽個人想必你也不會在意,”老鸨的話被常玄打斷,常玄又道,“那現在爺撿到了自然就是爺的東西!你還有什麽話說?”

老鸨暗道此人果然是心思缜密,玉琴要是醒了就還是南館的人,而贖人是要花銀子的。看着眼前這人的架勢,他若是不順着他的話說,那顯然是不會輕易就放過他。

“那是自然,玉琴以後就跟我們南館沒有瓜葛了。”

常玄還是沒有要走的意思,“玉琴的賣身契?”

老鸨臉色一白,派人去取了過來,常玄拿着那白紙黑字的賣身契仔仔細細地看了幾遍,收好了,這才轉身離開。

這樣于情于理,那老鸨都沒有話說。就算是哪天上了公堂,那朝廷也不敢亂斷案。發現那人,他就當即雇了輛馬車将玉琴給送回了攬月山莊。

###

玉琴醒過來,看着白色的窗幔,頭也沒那麽疼了,才知道自己僥幸逃過一劫,許是被誰給救了。

他醒了就有丫鬟給他端了些飯菜上來,那丫鬟的臉色不冷不熱,也不多說話,只是将稀粥喂到他嘴裏。

“這是,這是哪裏?”玉琴一開口說話,才覺出嗓子有些啞。

那丫鬟用不鹹不淡地口氣,“這是攬月山莊。”

聽到攬月山莊這幾個字,玉琴直覺得有點匪夷所思,難道是那位常玄常公子救了他?他心裏感激涕零,但什麽也不好問了,就愣愣地讓着那丫鬟喂他喝粥。那丫鬟将粥喂完了,就收拾了碗筷出去。

玉琴漸漸地好了,他其實也不是什麽大病,就是在南館裏拖得久了才越來越嚴重。他是賤命好養活,小時候那場重病,只怕還是自己好的,那人販子可不會那麽好心給他弄什麽好藥來。

一連幾日,都是那個丫頭來給他喂飯,他還忐忑着,要是常玄來了,他該怎麽說話,他那身份到底是個什麽。但是這幾日下來,常玄卻一次也沒有出現過。他不出現,玉琴也不好問,若是他問了,那別人也不知道該怎麽想。他不想在這麽下賤了。

這日,那丫鬟出現的時候扔了一件粗布衣裳給他,道,“這是攬月山莊的家丁的常服,主子叫你就跟着院子裏那些家丁做事,每個月還是有月俸的,你換好衣裳就出來,這房間可不是你的。”

玉琴一愣,也想不到事情這麽發展。不過他心裏是高興的,他不用在做那些見不得人的事,就算一輩子只做個家丁那也很好。

病了一場,那身子骨越發的消瘦,玉琴穿着那身粗布衣服出來的時候,簡直可以用瘦骨嶙峋來形容,跟那晾衣杆差不了多少。

那丫鬟帶着他往外走,邊走邊道,“我叫清月,是攬月山莊管理雜事的丫頭,你有什麽問題就問我。”

玉琴跟着他踏出房門,走在石板鋪就的道上,路的兩旁都種着些奇花異草,家丁來來往往地整理這院子,看見清月還是會打聲招呼。風中都是淡淡的花香和一些泥土的味道。

清月身上的衣裳也是不俗,看得出來是用上好的衣料做的,那身淡藍色的衣衫用一根碧玉腰帶豎着,顯出細細的腰肢,頗有幾分幹練的樣子。

清月帶着他走進了一個小院子裏,院子裏有人挽着袖子正在洗菜,那邊有人在洗衣裳。

清月将他領到了一個莫約中年的女人跟前,“王嬸兒,這是新來的小厮,就在你手底下做事吧。”

王嬸兒看了玉琴一眼,笑道,“您就放心吧,您忙您的去。”

清月把他留在這裏,就自己走了。

王嬸兒收起那和藹的笑容,上上下下打量着玉琴,看着那纖弱的身板,白嫩的皮膚,長得也算是清秀可人,當即皮笑肉不笑道,“看你這樣子,以前怕是做些取悅男人的事兒,想來是少爺厭了,看不上你,才打發你到這裏來做事的。我這裏雖然缺人,但我可指望不上你這細胳膊細腿能幫上什麽忙,瞧瞧你那滿身的脂粉氣。”

玉琴聽到這話,動也不動的僵在那裏。好像被人用刀子在身上戳似的。果然,他到哪裏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聽到王嬸兒那話,大家都趕緊着上來瞄了幾眼,越看越是那麽回事兒,眼裏的鄙夷是藏也藏不住了。

玉琴糾結了一會兒,嘗到了酸苦的滋味兒後,又鎮定起來。想那麽多做什麽,他們願意怎樣就怎樣吧。

他定了定神,才開口道,“我,我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有什麽事就讓我做吧。”

王嬸兒嗤笑一下,她最看不起的就是這樣的人了。

“好啊,那水缸還沒滿,你去把水挑滿吧。”

玉琴點了點頭,就開始提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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