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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玉琴矯情,只是他的确沒多少力氣,就算勉強能夠提起水,也只有靠挪動才能将水搬到水缸那裏去,況且不知為何,這攬月山莊的水桶要比南館裏的大一些,很沉。

他這廂在那裏提水,倒是有人喜歡看他的熱鬧,活兒也不幹了,在那裏叽叽喳喳的講話。

“那人看上去哪像個男人,提個水也要靠挪的。”

“就是,真是沒用!”

玉琴被人這麽一說,更加無所适從,手上的勁兒一松,木桶就落在地上晃了兩下,他手心裏都是汗,桶裏的水漾出來粘在衣角上。他重新慢吞吞地挪着水桶,樣子看上去很艱辛。

柳絮紛飛四月天,涼風習習,不時還有蝴蝶飛過,穿花過柳。

到了下午,王嬸兒帶着新應聘的家丁過來,一共有兩個人,一個看起來膀大腰圓,仿佛渾身都充滿了氣力,另一個邋遢極了,一身破破爛爛的衣裳,背上還背着個布包,連頭發都亂糟糟的,只是榮幸那雙眼睛裏閃爍着精光,看上去是個很有活力的人。

王嬸兒在那裏訓話,聲音抑揚頓挫,“這攬月山莊可不是什麽一般的人家,今天選上你們也是你們的,徐壯是因為身強體壯辦事麻利,至于醬油,我看你腦子靈光,你可不要給我耍什麽小聰明!”

那個穿着破破爛爛地年輕男子當即反駁道,“大嬸,我叫游绛,不是醬油。”

王嬸兒看了他一眼,冷道,“我管你叫什麽,等下領了衣裳就跟我過來,還有事情交代。”

攬月山莊向來不會苛待下人,這兩個新來的小厮也是一個人有一間房的,雖然很窄,但也是很不錯的待遇了。

兩人換了小厮的衣裳出來,王嬸兒吩咐徐壯去劈柴,至于游绛,自然就是到廚房幫忙,做些精細的活兒,切菜等等。

玉琴還在搬水,眼前就要将水灌滿了,結果被王嬸兒眼神一瞪,腳下沒注意,就把水撒潑了出去,那水嘩啦啦地流了一地,他鞋子也是濕噠噠的,看起來十分凄慘。

王嬸兒看着他那樣子就來氣,這種人怎麽就被分到了她手底下做事,真是麻煩。

游绛從茅房裏出來,就看見王嬸兒正在訓人,那音高得就像被人扯住了脖子的雞叫出來的。他擡眼看向那邊那個被訓斥的人,低眉順眼地站在那裏,文文弱弱地樣子,水桶倒在地上,水亂七八糟地流着。

“叫你提個水也能成這樣?你是不是給我找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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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此處,游绛也不由得腹诽,您看他那瘦弱的樣子,您竟然派他去提水?簡直就是一個錯誤。

游绛有點可憐他,幹脆跑過去,對着王嬸兒笑道:“您別生氣,還有多少水小的提了就是了,您看他也沒多少氣力,多耽擱事兒。”

王嬸兒看了他一眼,“你倒是好心,那就你去提吧,讓他去擇菜!”

游绛奔過去,将水桶扶起來,對那人笑道:“沒事兒了,你也別放在心上,去擇菜吧。”

玉琴聽到他這麽說,知道他是在幫自己,心裏也十分感動,但到了嘴邊也只有“謝謝”兩個字。游绛出來的時候,已經換了尋常的小厮服裝,頭發也稍微理了一下,沒那麽邋遢了,看得出來是個俊俏的人,個子有點高,身體看上去偏瘦,但看他将水毫不費力的提起來,就知道他身體強健,腳步穩當,看來是江湖上練過武的人吧。

玉琴雖然人懦弱了點,但好歹也是在南館裏呆過好多年的人,看人的本事也有幾分,也看得出來什麽是富家公子,什麽又是江湖人。而且出了南館之後,他在人前也沒有那麽緊張,看人就更加仔細了些。

玉琴一邊擇菜一邊注意着游绛,看他三兩下就将水給挑滿,勤快的回到了廚房。

到了傍晚,大家聚在一起吃了飯,有人坐在凳子上,有人找了棵樹蹲下,有人直接将碗放在竈臺上就開吃,一個一個也不講究,喧鬧聲此起彼伏。

玉琴多年養成的習慣,吃飯學不來那些豪放地吃法,斯斯文文,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吃得也不多。此刻就又被人奚落了幾句。廚房裏都是油煙味,柴火燃盡留下的灰在整個廚房裏飄着,有些還直接落進了碗裏,讓你不吃也不行。

到了晚上,忙完了一天的事情,大家都回去歇着,玉琴才發現自己跟本就沒地兒睡覺,那王嬸兒看了他一眼,“房間不夠,你去睡柴房吧。”

玉琴低下頭,嘆了一口氣,卻別人一把抓住了手腕兒,來人濃眉大眼的,對着王嬸兒笑道,“不如就讓他跟我睡一間房吧,您看現在晚上多冷啊,要是讓他得了風寒可不是您的損失?”

玉琴心裏一熱,但同時又警惕起來。

王嬸兒一聽,也是這個道理,便點點頭,“就依你說的吧,”他上上下下打量了玉琴一遍,提醒道,“這人以前幹的可不是什麽正經的事兒,小心他晚上爬上你的床!”

游绛聽到這麽一說,驚訝的張大了嘴巴,迅速聯想到到底是什麽買賣可能讓人有此作為,他随即又嬉笑道:“您別擔心,我可有分寸。”

王嬸兒說完這話,頭一扭就走了。

游绛放下玉琴的手,“你跟我來。”說着便往自己那間房走去。

玉琴跟在他身後默默不語。

游绛也不知道是在哪兒弄來了床板,也從櫃子裏拿出了一床被子,就這麽在狹小的房間裏愣是重新鋪了一張床。他将一切都打理好,就這麽一倒頭就睡在了床上,敲着二郎腿,嘴裏哼着什麽不知名的曲子,倒有幾分痞樣。

“一房媳婦一枝花,聰明伶俐會當家。端茶倒水敬公婆,客人一到就泡茶。 二房媳婦愛穿紅,穿紅戴綠路路通。頭戴鳳冠雙螺帶,丈夫做官朝裏紅……”

這曲子是游绛不知道在哪裏聽到了,那調子挺好記的,詞兒也不難,他就這麽記下了,此刻就那麽唱了出來,也不嫌難聽。

玉琴也到了床上,和衣而睡,蓋着被子,就聽他唱歌。

游绛唱完,正要去吹蠟燭,就聽見玉琴縮在被子裏,小聲道,“那、那個,游先生,你不嫌我嗎?”

游绛才覺出那話裏的小心翼翼,笑道,“人家願意說你就讓他說去呗,我嫌你做什麽?”游绛将蠟燭一吹,屋子裏暗了下來,淡淡的月光照進來,游绛也是習武之人,眼睛好,可以把屋子裏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他重又躺在了床上,看着外面,倒是有幾分想念師傅。

他忽然被自己這想法吓了一跳,他那師傅就是個斤斤計較的人,他這十幾年沒少被師傅罰過,一想起來就渾身上下的疼。

游绛側過頭去,看着對面床上的人,瑟縮着,規規矩矩。這個人怎麽就不被那麽多人待見呢?

“為什麽他們那麽說你?看你也是個溫和的人,應該也沒有什麽得罪他們的地方吧?”游绛問道。

玉琴支支吾吾半天不吭聲,過了許久才道:“他們嫌我出身不好,是肮髒下賤的人。”

玉琴想,反正他也瞞不住,索性就告訴他了。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如果他也嫌棄,他大不了就去睡柴房吧。每日戰戰兢兢的活着,他再也不想了。

“我以前是南館的人,後來少爺救了我,讓我在這裏做小厮。”他輕輕的聲音,十分柔和。雪白的月光照在他臉上,像是蒙着一層白紗。

游绛點頭,南館他也是知道的,只是不明白為什麽總有男人喜歡男人,才使得這些人淪落風塵。

“那常玄看來還是個好人了。”他若有所思的說道,怪不得師傅叫他要死了就找常玄,原來是個有錢又好心的人,可真是難得。

玉琴有些疑惑的也點點頭,常玄是不是好人他就不清楚了,反正這次是常玄救了他的命。若是有機會,他一定會報答他的救命之恩的。

###

常玄在救下玉琴之後,就再也沒見過他,此刻他也說不清楚自己那亂七八糟的感覺,走着走着就轉到了下人做事的院子裏來,那些人看見他都趕着問好,他手一揮,示意他們噤聲。

他遠遠就看見那個瘦弱的背影,勾下|身試着去提一桶水,只是這着實有點為難他。正在此時,一個俊俏的男子走過去,替他把水提起來,然後對着他笑了笑,似在安慰。玉琴對着他連連道謝,謝他幫了自己一個大忙。

常玄看着,莫不作聲,只是臉色一冷之後又恢複了平常,一手搖着扇子,那扇面兒上畫着水墨竹蘭,此刻似模似樣的也有幾分風雅。

###

院子裏種了一棵梨樹,這時候也開了花。風一吹,花朵紛紛揚揚飄落,幾片浮着落盡井裏,顯得幾分幽深眷黯。洗菜的人,洗着洗着就要挑幾片花瓣出來扔了,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計較得也太多了點。

這時候,擇菜的丫頭對着旁邊的那個大娘碎嘴,“咱們少爺什麽都好,就是好男色這一點可怎麽也改不了,這不,又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個美人,正寵着呢!”

那個大娘就着浸濕了的手,在那丫頭的眉頭上一點,“你這丫頭一天光想些有的沒的,也稀得我們少爺喜歡男子,不然還不得被你這倒黴丫頭拐了去!”

那丫頭被她這一開玩笑,頓時臉上蹭蹭蹭紅了,“少爺是什麽身份,怎麽能看得上我呢!”說着有裝模作樣地低下頭擇菜。

她們兩個人說話說得興起,完全沒有顧及到那邊的玉琴。也虧得她們沒有顧忌到,不然會怎麽諷刺奚落一番也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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