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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等到常玄想起自己承諾的事情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十天。

玉琴也跟着在攬月山莊悶了十天。

這日天氣好,這幾日江湖上的風波暫歇,攬月山莊也無事,常玄得了空閑,覺得帶着玉琴出去閑逛正好。

常玄會武功,但作為武林中人來說,他的武功不高,欺負幾個山賊是沒有問題的,若是有高手刺客找麻煩他就應付不過來了。

他不在乎這些,也沒有想過要将攬月山莊的武功發揚光大,武功沒有用,有用的只有腦子。

腦子靈光一點,不費一兵一卒就能退敵三千,武功再好,雙拳難敵四手。

沒有人跟随,只有一個車夫在前面駕車,一路眼睛盯着路,嚴肅至極。

玉琴規規矩矩的坐在馬車靠右的地方,有些失神的望着窗外,快要入冬,一片凋零的景色,連吹着的風都帶着絲絲冷意。

常玄看他竟然凍得直打哆嗦,表情微微變了變,冷冷哼了一聲,伸手就将他抓過來,将他抱到自己腿上,再圈住他的腰,頭枕在他肩上,像是抱着一個娃娃。

玉琴大氣也不敢喘,就這麽任由他抱着。但卻覺得不是那麽冷了。

常玄用內力來取暖,玉琴就像是被暖爐烤着。

仿佛是感受到他的僵硬,常玄将他摟得更緊了些,像是要捏碎他的骨頭似的,他輕哼一聲。

常玄嘆了一口氣,有些嘲諷的輕笑道:“又不是木偶人,那麽規矩做什麽!”

玉琴聞言,微微有些觸動,木偶人?可不是嘛,他可不就是跟木偶人一樣,別人讓做什麽就做什麽,順從,以為自己是看開了,其實也是怯懦而已。

有時候看見那些在南館裏死撐着不肯屈服的小倌,活活被打死,雖然很同情,但也在心裏想着,這又是何必呢,人怎麽能争得過命?現在想來,那大約真是有骨氣的人,生不逢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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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玄感到懷裏的人稍微放松了一點,低下頭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捉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捏,細小纖細的手指,瘦的一點肉也沒有,除了白淨透亮的皮,跟木棍兒差不多。

玉琴忽然覺得很安心。

也許他再也不能獨立倔強的活着,但他也不想掙紮了,就這樣一輩子吧。

他想,可能他的一輩子短的很,一眨眼就過了。也許,常玄只是一時興起,當不得真的。

他一會兒好似溫柔,一會兒又好像惡毒得比天下任何壞人都壞。

車子緩緩停了下來,車夫恭敬道,“少爺,到了。”

常玄撩起簾子,從馬車上走下來,回頭去看玉琴。

玉琴慢吞吞的走出來,跳下馬車的時候,身子一搖晃,險些要倒,常玄眼疾手快,将他穩住。

玉琴低下頭,不看四周。

常玄挑眉,“地下有錢?你那麽喜歡看?”

玉琴聽言,只好擡起頭來,随意看了看四周。

不遠處有個湖泊,綠悠的湖水很平靜,算得上出色的就是這四周亂七八糟的開着花,層層疊疊的花葉相錯,花是紫色的,玉琴沒有看見過,叫不出名字,風一吹,像是要整朵掉下來似的。

玉琴伸出手,忍不住去接住它,哪知道它還是十分頑強的站在枝頭。

常玄盯着玉琴的動作覺得有點好笑。

小心翼翼的,像個小孩子。

車夫這時候早就不知道躲在那裏去了,反正識眼色的不要打攪了兩人。

玉琴一回頭看見常玄在看他,翠綠藤蔓搭在他身後的那顆枯樹上,藤曼上淡色的花飛舞着,像是活的。

玉琴低下頭想,那些花就像常玄一樣,一邊溫和無害,一邊又好像要吃人。他又怕,但好像又存着喜歡。

兩個人坐在湖邊,常玄不知為何就想起了些過去的事情,亂七八糟的,想到什麽就講了些給玉琴聽。

譬如說小時候練武功,總是學不會,結果被老爹狠狠罵,罵得慘兮兮時,竟然還敢頂嘴,說學武功頂個屁用。于是晚飯徹底沒了。

譬如說大街上看雜耍,和下人走散,回去晚了,被老爹關在門外,只好鑽狗洞回去。

譬如說七歲的時候,娘死了,他跪在靈堂裏哭得歇斯底裏,好像越這麽哭,娘就會回來。

譬如說他談的第一筆生意,被人坑得很慘,活活郁悶了一個月。

玉琴就聽他講,忽然覺得他好像離自己近了一點。原來他并不是那麽高不可攀,原來他是這麽過來的。

玉琴想着常玄小時候竟然要去鑽狗洞,覺得反差極大,不由自主的笑起來。

常玄看他抿着嘴偷笑,伸手在他腦門兒上彈了一下,“笑什麽!以為爺治不了你?”

玉琴當即斂了神色,正襟危坐。

天色将晚,兩人在湖邊吹了一天的冷風,吹得自己都覺得有些冷了,才往回走。

車夫不知道将車趕到哪裏去了,此時完全沒有露面的跡象,常玄發覺事情不大對勁,他攬月山莊的下人不可能這樣懶散。

“回去吧。”

常玄站起來,看了一眼玉琴。

玉琴站起來,将衣裳上的樹葉子拍掉。

兩個人沿着小路走,常玄一邊留意着四周的狀況,一邊往前走。

湖水在冷風吹拂下微微蕩起漣漪,枯葉在枝頭顫抖幾下,旋即落進了湖水裏,漂浮着,像一葉扁舟。

“誰在那裏!”

常玄看着那棵樹,樹後人影斑駁。

玉琴被這聲高喝驚到,也往那方向看去,卻什麽也沒有發現。

常玄只是憑這一聲給他試上一試,卻也沒有那麽好的功力去知道這個人到底武功怎麽樣,是恰巧路過還是有意窺探。

這一試沒有試出結果,他也不敢貿然上前,只是說了句,“快走。”

玉琴忽然覺得有些心慌,覺得這次出行必将是一次劫難。

忽然林中風動,樹葉被吹得沙沙作響,像是有幾千幾百個陰魂一起唱歌,挂在樹枝上,倒吊着,一手拿着皮鞭,一手拿着枷鎖。

玉琴老老實實的跟在常玄身後,他看到常玄轉頭,跟着自己被一股力道往後拽。

常玄的手伸在半空中,玉琴看見他微微抿了一下嘴唇,然後将手縮了回去,背在身後。他的嘴角微微彎了彎,神情又恢複了鎮定的神色。

玉琴覺得自己快要被掐死了。

常玄瞄了一眼他身後的那個人,笑道,“兄臺這是怎麽了?何必要找我攬月山莊的麻煩,你若是要錢,直接來問我要便是,這麽大動幹戈,實在是不值得。”

那人警惕的看這常玄,手中力道不松,“交出白玉奉仙琴!”

常玄眸色一沉,“白玉奉仙琴早就不知所蹤,兄臺問錯人了!”

那人冷哼一聲,眼中閃過輕蔑的神色,“誰不知道那場火是你攬月山莊自導自演!一面又放出假消息,讓各個門派自相殘殺,自己卻漁翁得利!”

常玄看了看玉琴,雖然臉色不太好看,但還算不上驚慌失措。

常玄刷的一聲展開折扇,笑道,“你既然知道自己得罪的是攬月山莊,你就得給爺小心點兒!馬上放人!否則,你可能會後悔。”

從黑衣人這個角度看,面前的人一拍雲淡風輕,泰山崩預定而面不改色,好像自己真是個跳梁小醜,無足輕重。

他心裏也有些着慌,但也得堵上一把,“我既然敢那麽做,自然不怕你攬月山莊的麻煩,除非你舍得他死!”

常玄背在身後的手心出了一層薄汗,他微微捏了捏拳頭,微笑,“你以為你抓的是什麽人?可有可無罷了。但你既然惹到我……”

他似乎說得很煩了,無所謂的道,“你的武功還沒有高到讓我束手就擒的地步吧?你也不确定我是不是有侍衛在,不敢冒然出手,所以才選擇挾持人質。但現在你好像又錯了……”

他轉身就走,一絲留戀也無,“你好好等着,如果你真的很想死。”

深色的綠,好像染上了一層墨,暈不開,凝固在樹梢,凝固在風中。

玉琴低下頭,微微的嘆氣。

也許常玄真的只是在用策略和那人周旋,也許常玄真的覺得他沒有什麽分量,連作為一個籌碼的資格都沒有。

他想不通常玄那些稀奇古怪的思緒,他忽然有一種孤零零的感覺。

難道他在這世上走了那麽久,始終都是一個人。

一個人來,一個人走。

走的時候,連一滴眼淚都沒有。

不管怎樣,常玄是在拿他冒險,要是這個人惱羞成怒殺他洩憤怎麽辦?要是這個人真的為了考驗常玄是否在意,将他殺死怎麽辦?

所以說,他是真的不在意。

玉琴看着遠處,覺的那些花枝好像是活着的妖怪,張牙舞爪,耀武揚威。等着他用血來喂。

那黑衣人果真惱羞成怒,他順手将玉琴推到一邊,從袖口處抽出一支短箭。

玉琴看着那只箭,忽然覺得心頭一涼。

對面的人影已經很淡了,相信不會注意到這個小動作。但他若不阻止的話,他一定會後悔。

敢來挾持人質要挾攬月山莊,只能說明那個人有幾分膽量,但是不是有勇有謀就很難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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