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有見終須別
身處四百裏砀山之中,砀山縣城卻是個平整精巧的土城。
砀山中有前後三關,不過這并非什麽兵家要沖,又或是朝廷真在此駐軍設卡,這只不過是本地人自古沿襲下來的稱呼罷了。砀山三關一關高過一關,橫穿雲雷州中的官道便是順着這三關的順序,将這片山脈貫通。
而對于地勢偏遠但又懸岩疊岫的砀山來說,整條在山間開辟的官道不僅并不寬闊,更是年久失修得厲害,這便更加顯得身處前、中兩關之間的砀山縣城尤為奇葩。
從天空上看,平平整整的砀山縣城仿佛是碧翠的南玉茶盤中放着的一個圓扁的泥壺,短粗的壺嘴恰接着前山而來的官道;對于縣城背後砀山更深處的村子、聚落來說,縣城又好像是個矮胖的線軸,細細密密的絲線由此生發出去,長長短短地散落在它背後的山間。
剛走過縣城自帶弧度的城牆根,闵郁容頭頂帷帽、手中牽馬,風塵仆仆地立在縣城南門邊的茶挑子前,想要找杯水喝,她身後不遠不近的地方,還跟着一名神情陰暗的少年。
闵郁容原本沒有來砀山縣城一趟的打算,但她的如意算盤沒有打響,原因有二:
一、她在官府戶籍上還是個奴婢,所以她一沒有民籍,二沒有過所。這在偏處一方的雲雷州中倒還好辦,像她方才進城時一般,給守門兵士不多的賄賂便可。但她接下來便要前往泾陽軍中,這一路上關卡甚多,各地刺史、節度們又各自管制不一,沒有一個拿得出手的身份證明,她恐怕要多費上不少心思。
而原本她是打算遙遙跟在魚元振車隊的左近,借着欽差的掩護,不用過所文書也能一路前往泾陽的。
但兩日前,她已一口氣把驿站裏的神策軍都殺了,民夫們放跑了。殺人時,她還未學習劍法,所以她也用了些別的手段。她親自雕了一副粗糙的鬼面遮住了面孔,便如同在跳一曲取人性命的蘭陵王入陣曲,她将快速背身割喉的手藝練得精熟。不過後果便是:所有見到這一幕的人都吓破了膽子。
于是若是陳明佐還能找回活口的話,得到的故事恐怕不會太真實。很大的可能,魚公公的車隊正在全速前進,且戒備森嚴,她恐怕既追不上,又不能輕易混進去了。
二、她收下了一個甩不掉的拖油瓶。
好吧,不是她真的甩不掉,她只是不忍心。
對于石護兒來說,兩天前發生的事完全颠覆了他生活中的一切。
秦氏阿嬷死了,張老頭也死了,曾經誇口要保護他們的自己卻活了下來。
從軍營裏逃出來再被從天而降的恩人叮囑在山裏藏好的時候,他還沒有意識到原本等待自己的是什麽,但張老頭卻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不管是為了什麽,那些當官的是真的要殺人!他們剛才從鬼門關邊繞了一圈!
現在回想起來,張老頭那張皺巴巴的臉仿佛還在石護兒眼前,當時自己不過半信半疑,還想摸回驿站看看情況。但張老頭一伸手便攔住了他,他幹癟的手臂鐵一般的緊,那時他又是怎麽說的呢?他死死盯着自己,嘴唇抖得厲害,聲音卻像是山裏的石頭一樣硬邦邦的,“別去!”他說,“你阿嬷肯定早跑了,你去也只可能碰見那些當兵的!”
張老頭真是個騙子,他連他自己都騙。石護兒在心裏撇了撇嘴,他既然知道當官的真的會殺人,那在恩人沒有回答有關秦氏阿嬷的問題,只是一味讓他們藏好直到她回來找他們的時候,他肯定便已經明白了,但他還要自己騙自己。
張老頭願意騙他自己也就算了,但他為什麽又不騙到底呢?為何又在恩人回來之後,便自己找機會去死了呢?
難道他以為阿嬷這麽快便在地下見着了他,會給他什麽好臉色麽?
想着想着,石護兒突然覺得面上一涼,他伸手在自己臉上摸了摸,又擡頭看了看晴朗的日頭,心裏滿不在乎地想:啊,原來自己又哭了。
胡亂抹着臉上的水跡,石護兒突然感到自己的眼睛被一雙溫熱的大手遮住了,有人自身後扶住了自己的肩膀,而他的頭頂上灑下一片陰影,蠻不講理地罩住了他整個人。
帷帽底下,石護兒頭頂的髻子就在闵郁容的下巴底下,她用安定的聲音說:“先找間逆旅歇歇腳,”想了想,她又改了主意,“或是幹脆在坊裏賃間屋子。也許要在城裏待上三四天,要準備的東西不少,那樣便利些。”
石護兒聽着恩人細細數着接下來的打算:要為他們兩人買多少幹糧食水;要為小黑,也就是那匹英俊的黑馬,準備幾袋炒豆子,雖然貴了些,但既然要上路,便不能委屈了它;現在正是夏日裏,出山之後只有更熱的,衣衫便也不必再添置;倒是他還缺一雙靴子,他現在腳上這雙皮料是好,卻不合腳,須得在東市好好找找……
聽着聽着,石護兒心裏便安穩了下來,他本沒想着恩人願意帶上他。第二次見恩人的時候,她身上幹幹淨淨的,但自己卻覺得她比第一次見的時候怕人了許多。她進山把他和張老頭找到,又告訴他們,當兵的都不在了,晚上他們可以回前山驿休息。但之後最好還是收拾收拾離開砀山,永遠都別回來。
等他們回到驿站,便知道恩人口中人“都不在了”是什麽意思——他們都死在那兒了。
石護兒沒留意,但後來他才想起,走到驿站後院的時候,張老頭神情便有些奇怪,還急急忙忙将他拉走,仿佛唯恐他多看——但他在石護兒看見前院各處随地倒下的神策軍的屍體時,卻沒有類似的舉動。
張老頭主動提出要把屍首都埋了、或是丢進山裏。當時他和恩人都沒有想太多,畢竟地處深山,血腥味太重,夜間确實可能引來猛獸。于是他們三人便齊心合力,将神策軍的一整個小隊都次第扔進了山裏。
張老頭就是在這時找到機會自盡的。
抛完最後一具屍首,他們正走在回驿站的路上,而張老頭突然想要小解,便打了聲招呼去了一條小道上。他和恩人都沒有察覺到異常,直到他們左等右等,卻依然不見張老頭回來。
張老頭是自己找了個斷崖跳下去的。石護兒知道,別看有人想進山都是自己領着,但張老頭其實比自己還要熟悉山裏的路徑,只不過是上了年紀之後腿腳不好才不大進山罷了。但很多石護兒從不知道的小路,張老頭卻熟悉得和自家院子一樣。
但石護兒也不太差,他也能在天幾乎全黑的情況下找到張老頭給自己選擇的埋骨之地。
後來?後來石護兒腦子便炸了,若不是恩人見制不住他直接把他打暈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幹出什麽來。
石護兒醒來之後,在驿站後院裏為張老頭立了個衣冠冢,就在他攔着自己不讓細看的那個角落,秦氏阿嬷就被人埋在那裏。
他從山裏選了塊石頭立在他們兩人的墓前,石頭上的字是他央恩人為他寫的,是“先考張氏諱叢之墓”和“先妣張秦氏之墓”幾個字,反正張老頭和阿嬷都不能跳出來反對了,他又從不知道自己親爺娘是誰,于是他就這麽自作主張地認了爺娘。
他既有了爺娘,那麽他便也有了仇人。恩人什麽都跟他說了,她說,一開始他在砀山中遇見的那些事,都是她布置的,砀山中其實并沒有一位山君。因着其他原因,恩人是打算用這樣的手段吓跑京裏來的大官們。可沒想到他們膽子實在太小(恩人原話不是這句,但石護兒覺得就是這個意思),當場打道回府還覺得不夠,還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們被吓跑了——這才是張驿丞、秦氏和他不得不死的原因。
石護兒的仇人不是那些已經在山裏喂熊的軍官們,而是京裏來的沒卵子的閹人。
轉天之後,恩人說她要走了,又問他離開這裏打算去哪。但石護兒又怎麽知道呢?他不想随便找個地方躲起來、今後再也報不了仇,但他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才能離自己的目标更接近一些。
沉默之中,石護兒想起恩人神出鬼沒的身手,曾有那麽一閃念的時候,他以為恩人是山裏出來的精怪。不過後來恩人解釋了,她只不過是因為一些機緣學了異術,還是個凡人。但石護兒聽了,心裏便嚯的一聲敞亮了,要想報仇,哪裏還有比跟着恩人更能學本事的呢?
但他心裏忐忑,不知道恩人願不願意收下自己,他想的也不是拜師這樣的好事,而是和他先前在驿站的時候一樣,幫着跑跑腿、幹幹活,能做個跟班就好了。
怕自己一旦說出口會被當面拒絕,石護兒便只是不言不語地跟着恩人,但令他喜出望外的是,恩人竟然也沒有真的甩下他不理!
“……對了,”恩人的聲音自石護兒耳邊響起,“以後你就叫我阿姊吧,其實我也沒有比你大多少。”
石護兒只覺得腦子暈乎乎的,這是什麽話,自己做夢都沒有這麽美的!是日頭太大了嗎?這是旁邊喝茶的客人對別人說的吧?對,對對!一定是自己聽錯了!
“啊,不對,”石護兒心下一沉,果然是自己聽錯了吧,恩人不可能是這個意思……
“還是叫阿兄或是郎君吧!為了路上方便,之後我就徹底改扮男裝了。”闵郁容淡定地說。
“嗯,就這麽定了,我行二,叫我二郎也行。”點了點頭,不等石護兒回應,闵郁容便擅自決定了。
石護兒、石護兒已經完全石化了,他感到恩人推着自己向前走了幾步,離賣茶的小販更近了些,又三下五除二要了兩筒竹筒裝的蔗漿。小販一邊應聲一邊伸手,石護兒便下意識地一接、一遞,就這麽稀裏糊塗地默認了恩人的安排。
……
闵郁容果然賃了一間小院子。她看石護兒已經不那麽苦大仇深,但又覺得他興許是有些太累了,進城之後的反應一直有些慢,她便将他一個人留在院子裏休息,她自己出來買些東西。
其實就算石護兒一切都好,這一趟闵郁容也不打算帶着他的,因為她逛街的目的并不單純。
她想認一認縣城衙門,以便夜裏做賊。
僞造文書對于闵郁容來說并不難——這門手藝在天仙洞天裏有的是教材,難的是沒有摹本。
所以她才非來砀山縣一趟不可。
方正的縣衙坐在砀山縣這個茶壺靠近壺嘴的地方,經過衙門口的大道延伸出去便是縣城東城門,再向東就是那條貫穿砀山的官道了。
縣衙附近最為繁華,城內的東西兩市便分設在離衙門不遠的兩邊。因為附近山民們買賣山貨都只能來這裏,砀山縣城的兩市都建得足夠闊大,裏頭也是五髒俱全,并不輸給中原的一些大縣城。
闵郁容走進東市四處逛了逛,随手買了些她易容改扮需要用到的眉黛、黃粉、魚鳔膠一類的小東西,看時間差不多,便挑了一間生意最好的酒樓走了進去。
時近飯點,這間酒樓中人來人往極為熱鬧。闵郁容選中這間酒樓倒也不為別的,便是為了這間酒樓位置正好,又有二層,她準備上樓挑一個好位置,想必能夠将縣衙的布局仔細看個清楚。
闵郁容向樓梯走去,跑堂的見她的動作,連忙小跑着上前為她引路。闵郁容朝他輕輕點頭,又向二樓随意地掃了一眼,但她甫一擡頭,便是一愣,她竟看見金鈴正穿着一身杏紅的衫子,正慵懶地靠在二樓的欄杆上向下張望。
闵郁容心中又驚又喜,離開易府時沒有和金鈴告別,一直是她心中的一個遺憾。更何況若是從上輩子算起,這次見面更是與上一次時隔八年之久,再見金鈴那張明豔張揚的面龐,闵郁容真是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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