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謬誤
人心惡念猶如春日荒草,一旦遇到合适的契機就冒出頭來。那一刻,張景澈直如魔怔了似的,一言不發往東宮而去,眼底戾氣呼之欲出。
剛走到東宮門口,一只手毫無預兆地探出,重重摁住他肩頭。
張景澈眼皮一跳,只覺得三魂七魄連着神智都被這重逾泰山的一壓摁回了主心骨,終于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你……侯爺?”
楊帆探頭瞅了瞅他,見他眼底紅痕未消,神色卻已恢複清明,這才微微松了口氣:“怎麽,方才皇後娘娘說什麽了?”
張景澈垂下眼,沒吭聲。
楊帆一直沒走,就是擔心他受昭陽宮的為難,他在東宮前逡巡了好一陣,冷不防瞧見張景澈往這邊來,整個人猶如魔怔似的,怔怔看來時,目光中的冷戾叫楊帆這個征戰沙場的悍将都有些心驚膽戰。
他不明所以,只以為張景澈被皇後為難了,想了想,委婉勸說道:“皇後娘娘是太子親娘,自然要事事為他考慮……我看你才學不在翰林院那些窮酸腐儒之下,日後自然有大好前程,何必總惦記些個不該惦記的人。”
張景澈胸中激憤未消,一時沒品出他話裏話外的意味,冷笑着道:“是啊,為着皇後娘娘愛子情深,活該所有人都當她母子的墊腳石!”
楊帆沒曾想他會說出這般大逆不道的話,忙不疊四下張望,駭然道:“你說什麽?不要命了嗎!”
張景澈自知失言,倉促轉開話頭:“侯爺不是出宮了嗎?怎麽在這兒?”
直到這時,他才算重新恢複了清明。
楊帆萬萬不肯說出實情,背着手顧左右而言他:“本侯瞧這邊風景好,忍不住多看了一會兒……”
張景澈:“……”
他逡巡四顧,見周遭除了殿閣就是宮牆,實在看不出有何風景可賞,思量再三,只能歸結為楊帆眼瘸。
幸好這時,一名小內宦匆匆走來,看長相正是太子身邊的得力內侍:“侯爺、張公子,咱家正要往府上去——太子殿下傳召,快随咱家來吧。”
楊帆想起枉死的忠勇伯滿門,神色微微一凜。
Advertisement
太子劉彥昭今年不過弱冠,擱在京中貴胄子弟,正是挑貓逗狗、眠花宿柳的年紀,他卻守身持正得很,殿中全無莺莺燕燕,連陳設也是往清簡質樸裏走。
這一回,周遭沒有如雲的随從盯着,他總算能摘下“帝國儲君”的面具,不等楊帆跪下就将人拽起,上上下下仔細檢視過一遭:“怎樣,這一趟沒受傷吧?”
傷自然是有,只是定邊侯混不吝,但凡沒傷筋動骨,就一概被他歸結為“擦破皮”,因此坦然笑道:“沒有!臣可是三軍主帥,沖鋒陷陣又沒我什麽事,想受傷也沒機會。”
張景澈眼神微動,想起這貨率領輕騎和北勒世子對峙時的情形,那眼底的殺意可不是沒經歷過戰陣的纨绔子弟能有的。
然而太子卻信了,微微松了口氣:“那就好……孤就怕你熱血上頭,不管不顧地沖到前面去,真要有個什麽,讓孤怎麽跟老楊侯交代!”
他看完了楊帆,又轉向張景澈,張景澈不用他發話,自己已撩起衣擺,跪伏在地:“臣張景澈,拜見太子殿下。”
膝蓋剛挨着金磚地,手已經被太子挽住,劉彥昭端詳他兩眼,關切問道:“聽遠舟說,你這一趟傷得不輕,可都大好了。”
張景澈見了他就滿腔怨毒,唯恐一個沒忍住,叫國朝儲君了結在自己手上,只能垂下眼,不動聲色地抽了抽手:“勞殿下關懷,臣并無大礙。”
他用力一掙,衣袖被帶起半截,露出手腕上層層疊疊的傷疤。劉彥昭面露驚容,剛要細問,張景澈已淡淡轉開話頭:“臣送回京中的密函,殿下想必看過了?”
此話一出,不僅打斷了劉彥昭的話頭,連楊帆也關切看來。
劉彥昭嘆了口氣,只得暫且歇下替他看傷口的心思。
“看到了,”太子在主位上落座,陪坐一旁的正是剛從京中返回的許謙,“明篁,你可真是丢了個燙手山芋給孤啊。”
楊帆左右看了看,見守在四周的都是東宮心腹,這才壓低聲問道:“真是大殿下?”
劉彥昭苦笑着點點頭。
“孤這位大皇兄天資聰穎,可惜不往正道上用,總想使些投機取巧的手段,”說到這裏,太子話音一頓,大約是覺得背後褒貶兄長有失君子風範,只得沖許謙使了個眼色。
許謙會意,接過話茬道:“兩位有所不知,大殿下對北疆兵權觊觎已久,早在聖上下旨之前,他就鼓動門下上疏,想将兵權攬入懷中。陛下沒能遂了他的意,他又慫恿山東布政使扣押軍糧、遷延時日,就是想看楊侯大敗一場,好鼓動陛下臨陣換将!”
大皇子封號“平王”,山東正是其封地,亦是國朝重要的糧倉之一。
饒是楊帆早有準備,也被大皇子禍國殃民的手段氣得青筋暴跳。他沉住氣,又問道:“那忠勇伯段将軍滿門……”
太子和許謙對視一眼,許謙低聲道:“侯爺,依下官之見,這份折子還是不要遞上去的好。”
許謙是承平二十年的探花,現任吏部郎中,同樣是東宮黨的心腹成員。楊帆對他一向客氣,此時卻有些沉不住氣:“為什麽?段将軍滿門忠烈,卻遭奸人陷害,為何不能大白于天下?”
許謙苦笑道:“那奸人是誰?”
楊帆一愣,想起張景澈“疏不間親”的說辭,頓時不吭氣了。
“楊侯是在宮中長大的,對陛下的脾氣想必十分了解,段将軍雖是遭人陷害,可是下旨問罪的卻是陛下!”許謙正色道,“侯爺細想,這份折子遞上去,陛下顏面何存?平王一派可還正虎視眈眈地盯着殿下呢!”
楊帆明白他的意思,比起替忠勇伯滿門翻案,東宮大業才是當務之急。倘若他将罪證上呈禦覽,十有八九動不了平王分毫,反而會讓東宮失了老皇帝的聖心。
東宮倘若根基不穩,為忠勇伯翻案更是天方夜譚!
個中利害,楊帆不是想不明白,可是想起伯府被抄時的滿地血色,他依然覺得心口哽得慌。
東宮內宦恰在這時換上新茶,許謙順勢轉開話頭。楊帆滿腔郁郁,聽着劉彥昭和許謙商量如何利用“通敵”一事做文章,神思卻有些心不在焉。
好容易商議完了,楊帆告了退,正要打道回府,劉彥昭忽然道:“明篁,你留一下。”
楊帆心下一凜,和許謙交換過一個不可言說的眼神,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張景澈轉過身,面無表情地看着劉彥昭,那冷淡的神色落在太子眼中,就是活脫脫的“委屈難言”。
劉彥昭是四年前從死牢裏帶走張景澈的,此人來自江南,看相貌也是水鄉人物的風流俊秀,偏偏心思詭谲手段狠辣,叫光風霁月的太子十分不喜,所謂“沉迷男色”“夜夜笙歌”,泰半是碎嘴之人的以訛傳訛。
只是這一遭,張景澈在北勒疊連遇險,差點賠上一條命,為國為民皆稱得上鞠躬盡瘁。念及此處,劉彥昭心腸不由軟了下來。
“終究還是年輕了些,做事太過沖動,一時走了歪路也情有可原,所幸心裏還是有家國的,慢慢教導着就是,”劉彥昭想,“他此番立下大功,又帶回平王裏通外國的罪證,孤總不至于委屈了他。”
這麽一想,他神色又緩和了幾分,溫言道:“聽說方才,母後叫了你去,是為着什麽?”
張景澈深吸一口氣,指尖死死掐着手腕,将滿腔煎熬人心的怨毒強壓下去:“沒什麽……不過是提了殿下大婚之事。”
劉彥昭仔細端詳他臉色,從這人低垂的眉眼間分辨出一絲壓抑極深的怨憤。他先是不明所以,聯想起底下人嚼舌根的傳言,突然明白了什麽。
“是為了孤?”他又是錯愕,又是難以置信地想,“難怪他甘冒奇險,只身趕赴北勒。也難怪他聽說大婚的消息後,臉色一直不好看……他為孤做了這麽多,我只當他求一份前程,沒想到他心裏竟是存着這麽一份遐思!”
若是張景澈知道當朝太子此刻所想,必定冷嘲熱諷、啼笑皆非,可惜他雖細致缜密,終究沒有看穿人心的能耐,只是就事論事道:“途中行刺的刺客已經拿入诏獄,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他們心中有數,還請殿下放心。只是平王終究是當今骨血,朝堂之上該如何應對,殿下還要早做準備。”
劉彥昭心中百感交集,一時覺得此人為了自己,殚精竭慮到這份上,可見情誼深厚。一時又被這有違世間綱常的情愫驚着了,不知該作何回應。
可見人心幽微,期間隔着關山難越、曲水迢遞,差之分毫,謬誤的何止千裏?
當天傍晚,下入诏獄的刺客受不住刑,将幕後主使一五一十地供出。口供送入宮中,次日清晨,承平帝發下旨意,召開大朝會,一幹文武重臣被人從被窩裏挖出,猶自睡眼惺忪,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
楊帆剛班師回朝,承平帝體恤他征戰辛苦,特許在家休沐。張景澈則是品級有限,不必如朝堂諸公一般起早貪黑。這一日清早,他帶着韓洵來到诏獄,剛進院門,便迎頭撞上錦衣衛指揮使盧骧。
若說張景澈創建的幽雲衛是密探組織,那錦衣衛便是國朝規模最大、權勢最盛的特務機構。哪怕錦衣衛指揮使的品級算不得高,放眼朝中,依然無人敢小看。
盧骧執掌錦衣衛多年,因着持身中立、兩邊不靠,深得承平帝信任。見了張景澈這橫空出世的錦衣衛同知,他沒格外高看一眼,也沒刻意為難,只是公事公辦道:“既入了錦衣衛,不管你之前做過什麽,往後都是自家兄弟,理當相互扶持,攜手同心為陛下效忠。”
這些都是題中應有之義,張景澈沒吭聲,一邊随他往裏走,一邊一一應了。一路上,他察覺不少目光鎖定在自己身上,指指點點,跟看西洋景一般。
經過庭院時,忽聽一陣呼喝怒罵聲傳來,張景澈腳步一頓,擡頭望去,就見兩個人高馬大的錦衣衛架着個幹瘦的中年人,往刑房方向拖去。眼下剛入二月,京城仍是天寒地凍,中年人只穿一件中衣,布料上沁出斑斑血跡。
張景澈微一皺眉,就聽盧骧漫不經心道:“那是戶部右給事中郭琛,在朝中素有耿介直谏的名聲,可惜太耿介了,只顧着自家撈名,卻将天子顏面丢到一邊,淪落到這般境地也怨不得旁人。”
張景澈聽出他話裏有話,低頭沒接茬。
盧骧又道:“不管你之前是什麽人,也不管旁人于你有何恩義,既入了錦衣衛,便是聖上的一把刀、一條狗。若是自己看不清自己的身份,那便是不要這條性命了。”
張景澈沉默片刻,躬身一禮:“大人教誨,卑職記下了。”
走到半途,忽然有錦衣衛佥事匆匆而至,只說當今召喚,命盧骧速去見駕。張景澈一聽就明白了,多半是早朝時,有聽到風聲的言官彈劾平王一派,承平帝真心惱怒也好,做樣敷衍也罷,都少不得命錦衣衛徹查一二。
他恭恭敬敬地送走盧骧,站在原地逡巡半晌。前頭引路的總旗有些忐忑,試探着問道:“同知,還去值檔房嗎?”
張景澈想了想:“帶我去刑房吧。”
京中司刑偵監察的機構不少,然而将三法司捏一塊,也不及诏獄臭名狼藉。進了刑房,迎面撲來一股潮濕腥臭的氣味,鞭梢抽打在皮肉上,發出尖銳的鳴響。
張景澈腳步微頓,衣擺拂過牆角,染上一抹不起眼的褐色污痕。緊随其後的韓洵低聲道:“首……大人,您傷勢未痊,既然天子隆恩,許您多休養幾日,不如……”
張景澈豎起手掌,韓洵話音戛然而止。
張景澈背着手,不慌不忙地走到近前,刑架上吊着一個血葫蘆似的人形,昔日頗受贊譽的五绺美須髒污打結,成了一把風幹的高粱須子。提着刑鞭的錦衣衛經歷不認識張景澈,但見他穿着飛魚服,便知此人品級不一般:“這位……大人,可是今日新來的?”
張景澈不答,沖他好脾氣地笑了笑:“這位,想必就是吏部右給事中郭琛郭大人了吧?”
錦衣衛經歷拿不準這位新晉“大人”的脾性,不敢随便獻殷勤,規規矩矩地應了聲“是”。
張景澈繞開滿地血污,縮在袖中的右手亮出,手指捏着一柄竹骨折扇,不慌不忙地挑起血葫蘆的下巴。
那被打得不成人樣的前給事中大人突然張開嘴,一口摻了血水的痰迎面淬去!
張景澈早有防備,在韓洵的驚呼聲中側頭避開,只聽這不成人樣的血葫蘆嘶聲喝道:“柔佞媚上的東西,你殺我事小,倘若江南百姓流離失所、家破人亡,你但得起這份罪責嗎!”
張景澈深深皺眉:“你說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誤會就是這麽産生的……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