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幽靈鯨落(13)

阿龍不管幹什麽活,都特別絮叨,尹深聽不下去,自顧自地一把掀開了棺材,頓時被裏面的景象驚呆了。

還真是個美人。

美人端端正正地睡在棺木中,裏面是幹燥的,沒有一絲水,在水裏打不開棺材大抵也是壓強的原因。

美人穿着一身舊式的長褂禮服,皮膚蒼白,骨節分明的雙手交疊在胸前,黑色的長發鋪展開,柔順的樣子令人想上去摸一摸。

“喂!”阿龍一把拍中尹深剛伸出去的手,沾沾自喜地報了剛才被踹一腳的仇。

尹深略顯尴尬地擡手摸了摸鼻子,又聽白無風說道:“是個男性。”

“嗯?”尹深低頭看了眼,棺材裏的家夥戴着面具,雖留着長發,但身材高挑,胸部平坦,尹深差點被阿龍給誤導了,道:“還真是。阿龍,你什麽眼神啊。”

“确實是個男的,可也确實是個美人啊。”

“那有什麽用,”白無風邊說邊去找面具,卻“诶”了一聲,說道:“摘不下來。”

尹深伸出手去,那家夥的面具跟臉頰幾乎是連在一起的,沒有任何縫隙,他甚至摸到了他冰涼滑膩的肌膚,冰得他指尖一顫。

不知怎麽想的,尹深緊接着伸手摸向他的頸動脈。那一刻,他心裏莫名跳了幾下,指尖微頓,待重新按上去确認沒有任何脈動後才堪堪出了口氣,心裏湧上一陣惋惜。

——難得看見這麽好的皮囊呢,比娛樂圈那些明星的身姿不知好看多少。

“看看還有沒有別的東西。”白無風又說道。

但棺材裏一目了然,這個美人就已經占據了很大的位置,尹深壯着膽子把他扶起來檢查了身下,确實再無半點線索。

“得了,一晚上白忙活了。”華彬悶悶不樂地往旁邊一蹲,煙瘾犯了似的翻着白眼。

尹深抿了抿唇,道:“這個世界總不至于無聊到給出一堆充滿違和感的東西只是為了裝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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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延道:“我也同意。下面不是還有很多,我看明天再多開幾個看看。”

華彬馬上冷哼一聲,道:“打開之後呢?找不同?還是連連看?翻中相同的人能消掉嗎?”

“你也不必這麽咄咄逼人吧?”盛延皺眉道:“不多嘗試,難不成坐在船上等着npc把燈送到你手裏嗎?”

“我是提醒你們不要浪費時間!別忘了,你現在信任的那兩個家夥,是人是鬼嫌疑都還沒有洗清呢。”

尹深摸了摸千瘡百孔的膝蓋,幹巴巴地轉頭,正看見阿龍盯着船艙的方向。

尹深問:“怎麽了土撥鼠?你又眺望到什麽最新敵情了麽?”

當一窩土撥鼠內部吵架的時候,兢兢業業張望的那一只便發揮了極大的作用。阿龍指了指裏面,說道:“我總覺得有人在盯着咱們……”

他聲音很輕,但衆人還是都聽見了,甲板上一下子鴉雀無聲。白無風對華彬使了個眼色,華彬二話不說走到船艙處,一打開便看見獨眼船長坐在餐桌旁邊,面無表情正對着艙門。

想必剛才便是他透過半掩的艙門在看他們,而現在他的目光也沒有收回,反而随着視線的打開,而完全落在棺材上面,看了一會兒,卻沒有說話,只面色鐵青地輕抿了一口杯子裏白色的液體。

空氣裏有酒精的辛辣,剛從水裏爬出來的渾身冰涼的尹深聞着喉嚨有點癢。

“快要熄燈了,你們為什麽都在甲板上?”船長頓了頓,又道:“你們把什麽東西打撈上來了?”

他看上去有些生氣,但是卻又只是遠遠地看着棺材,目光裏有幾分忌憚。

尹深當即便想到,莫非這棺材裏的,正是船上這些NPC的克星?那這美人對殺人不眨眼的探險隊長會不會也有用呢?

可即便有用……總不能把美人随身攜帶吧,怪不尊重死人的。

沒有人回答,但船長也不惱,好似他雖然這麽問了,卻也沒有特別想要得到答案。

他像初次見到衆人時那樣,眯起眼睛來點了點數,然後說道:“一開始看你們人多,還擔心你們在船上住得擁擠,現下狀況好多了,你們也終于可以每人一個房間了。”

說完他又低頭喝下口酒。

而衆人卻紛紛變了臉色。

這是船長發布的為數不多的指令。

他們不久前還閑聊說今晚大家都擠一個房間打地鋪就好了,萬一隊長來點蠟燭了,要麽一窩端,誰都別怪誰,要麽就以多對少,單挑不是鬼的對手,群毆還不行麽?

然後美好的幻想在熄燈前的這一刻被無情地抹殺了。

船長說完,又渾然不覺地轉了轉塑料酒杯,遺憾地說道:“最後一瓶伏特加了,或許你們有興趣嘗一嘗嗎?”

酒香誘人,但是誰都沒有喝酒的心思,華彬和馮帆不知想到了什麽,叽叽歪歪地跑下樓去了,白無風和兩個姑娘緊随其後。

尹深盯着船長的那瓶酒,酒是好酒,清澈見底。尹深不是好酒的人,只是他實在太冷了,一想到一會兒要穿着潮濕的衣服度過一個夜晚,還随時有可能會被選中成為點蠟的對象……尹深把心一橫,對船長笑了一下,說道:“我能來一口麽。”

船長的綠豆眼睛盯着他,緩緩地把酒瓶朝他推來,說道:“自便。”

尹深沒跟他客氣,拿過酒瓶隔空倒了兩口。随即下腹着了一團火似的,整個人被點燃了一般。他臉上出現兩坨紅暈,總算是有了血色。

盛延在旁邊看得一臉擔憂,尹深喝完,對船長道了謝,咂咂嘴,轉頭朝後面倆人比了個贊。

盛延看着他搖了搖頭,又道:“他們都跑下去搶房間了,那美人還在外面晾着呢,怎麽處理?”

阿龍急忙說道:“這好辦!咱們把他棺材板合上,扔回海裏去,所謂的哪來的回哪去嘛,他肯定特別樂意。”

尹深看他一眼,道:“我建議留在船上,一來,人家好端端密封着的小盒子被我們給拆了,這萬一扔回去漏水了你說原住民會不會生氣?二來,我總覺得他……或許會有些別的用途。”

總之直覺告訴他,不能扔。

熄燈迫在眉睫,他們也沒有多餘的時間去商量。于是便按照尹深的意思,把蓋子重新蓋好,暫時就放在甲板上。

等回到二層,果不其然,等待他們的是最差的三個房間——兩個死過人的,一個沒門鎖的。

其實除了跳腳的阿龍,尹深兩人早已料到這一結局,他們對視一眼,然後默契地一起問阿龍:“讓你先選。”

阿龍當即痛苦地合上眼表示他寧願去睡甲板。然後緊接着尹深提醒他甲板都已經有“人”占了。

三個房間,橫豎都沒好到哪裏去,尹深想了下,自己進了那個沒上鎖的房間,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地,不過這次是自己一個人了。

“晚上都小心點,既然每個房間都有人,那今晚……肯定是逃不過的。”盛延說道。

尹深躺回床上,今晚沒什麽可說的,拼的是運氣。

其實那兩個出過事的房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更安全。因為探險隊長至今還沒有進過相同的房間。

只是房間裏死亡現場的慘狀大家都是見過的,心理上都會難以接受,再加上屍體和血液雖然被打掃的幹幹淨淨,可血腥氣仍在。

況且尹深嗅覺比常人還要更靈敏一些,他要是在那裏面睡一晚,估計堅持不了多久就要吐到虛脫。

相對來說盛延的鼻炎居然還變成了護身符,只是他獨自一人恐怕會想起康城,也好受不到哪去。

走廊的燈如約熄滅。

黑暗中,尹深長長地出了口氣,翻身朝着裏面躺下,喝下去的那兩大口烈酒在他身體裏燒着,人暖呼呼,頭暈乎乎,他漸漸有了困意。

恍惚間想着,探險隊長到底是通過什麽方式,從外面打開了房門呢?總是悄無聲息的。

進入世界的第四天。

尹深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的開端依舊在這艘船上,只是船艙裏有窗,陽光甚好,甚至還能聽見海鷗的鳴叫。

他身邊有人的說話聲,明明是不認識的,可不知為何又覺得親切,他們都很年輕,帶着少年人的嗓音,聲調張揚又歡脫。

尹深聽見他們在讨論下午即将舉辦的酒會,今天是休息日,每個人的情緒都很高漲,還提議等下午時再比一次捉魚。

明快的氣氛很能感染人,尹深正聽着,突然被人拍了下肩膀,尹深轉身,就看見一個留着長卷發的男人低頭看着他,說道:“每天都是你賴床!他們都下海捉鯊魚去了,還不快起來!”

“誰?”尹深皺眉問了句,卻意識到發出的并不是自己的聲音。

但奇怪的是,這句話說完後,他心裏沒有半點違和感,反而悠悠地坐起來,配合地說:“好不容易隊長讓休息一天,你還不放過我。我就想好好養精蓄銳,等真進了那片海,可就要打起精神了。”

誰?

哪片海?

尹深感覺自己的大腦已經停止運行了一般,不知為何說出了幾句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什麽意思的話。

“沒事,別信船長危言聳聽,他們這群當地人,就是故意搞得吓人,然後趁機多撈錢罷了。而且就算真有什麽海神,咱們又不幹壞事,不是,準确的說,這是做好事呢,你說,你是海神的話,你會打雷劈一個免費進入你家搞衛生的家政小姐姐嗎?”

“去你的,”尹深感覺自己笑了下,說道:“要當小姐姐你自己當去,什麽比喻。”

那卷發也跟着爽朗大笑,随後一臉期待地說:“我可想我家那位小姐姐了,她還說等我回來有個好消息要跟我說呢。哎!搞什麽休息日啊!老子不想休息!老子只想好好工作,趕緊找着那玩意兒,好回家!”

尹深随後又說了幾句,調侃他沒出息之類的,歡樂的情緒從某處蔓延到心底,他感覺眼前的一切都變得無比真實,他就是個海上的小船員,單身,年輕,有點貪睡。

“你們要磨蹭到什麽時候!水煮蛋都快被那群孫子給搶光了!”

屋子裏另外一個人邊說邊往自己身上套衣服,随後又過來拉了尹深一把,道:“趕緊的,晚上酒會做準備,事兒多着呢,先吃完早飯,說不定能撈到跟大廚打下手的活計。”

剛才還在想念家裏小姐姐的男人一聽大廚,抹了把嘴巴,跟剛才那人勾肩搭背地出去了,在門口朝尹深招了招手,尹深見了心裏有點着急,好像去晚了沒有水煮蛋吃确實是件頗為了不得的事情。

他在地上找了半天的鞋,又從床邊取了件藍色的衣服穿上,匆忙間聽見外面走廊裏一陣歡呼,幾個人大聲炫耀着他們老大真搞到了一條大魚,今天可以吃生魚片了。

尹深空空如也的肚子一陣鳴叫,他頓時好奇捉上來的是三文魚還是金槍魚,一定要趕緊出去看看。

他想着,急躁地連鞋子都顧不上穿,踩着就要出門。然而當他即将碰到房門的一剎那,突然有人從背後抱住了他。

那人生得高大,手臂很長,幾乎是把尹深整個人攏在懷裏,同時他體溫卻極低,仿若寒冰,凍得尹深一激靈,頭腦頓時清晰了。

他不是船員,他沒有要出海,他不知道要找什麽東西。

他是尹深,莫名其妙到了一個世界,他的目标是活着走出去,而今晚……

有一個人會被死神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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