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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大凡在軍區總院幹了個特清閑的活兒,他從醫科大學畢業後幹了一年的外科,然後很快他就提幹了,他有了個單獨的辦公室,大大窗戶朝向陽面,他被調去做心理醫生。
上級本着“一切以戰士為根本”的新政策,決定設立心理科,這在當時的确是個新鮮的工作,院長沒有考慮特地征聘專業醫師,恰好史大凡在念大學時自主選修了心理學,所以這個“撫慰心靈”的重任當之無愧的落在了他的肩上。
史大凡在他專屬的辦公室裏踢踢踏踏的走正步——他很閑。
幾乎沒有哪個士兵會來這裏進行治療,他們是烈火中淬煉出的硬鋼,流血流汗不流淚是日常挂在嘴邊的口號。
史大凡跟自己玩着“一令一動”,擡着一條腿杵在窗下像根木頭。
突然自己辦公室的門被炮彈一樣的東西撞開,那個穿着空軍迷彩的士兵不好意思的穩住門邊簌簌顫抖的招財樹,然後回頭看着窗下那個莫名其妙的大夫,朝他尴尬的咧嘴。
“我……這是……是心理咨詢室吧?”
史大凡單腿站立重心不穩踉跄了一下,站正以後歪着腦袋把面前的人頭到腳打量了一遍,他穿着空軍迷彩,奇怪的是臂章配的是狼牙特戰旅的标志。
看到這個标志史大凡眼睛不由亮了一下,狼牙的硬漢都來做心理咨詢了?
史大凡清清嗓子,對他微笑:“啊,對!對!同志請坐,先填個表。”
士兵也沒二話拉開椅子接過史大凡遞過來的紙張,開始刷刷的寫起來,史大凡跟他搭着話,“陸特的?”然後扭扭脖子念出紙上寫的名字,“鄧振華。”
“嗯。”鄧振華沒擡頭,但是筆停了下來,他悶聲問,“單位填什麽?”
史大凡又是呵呵的一笑,“現役啊。”
“……要是還能回我雄鷹師,我打死不去什麽狼牙……”鄧振華自言自語的把單位填好。
“呦,傘兵呀?”史大凡有點感興趣,“怎麽?我看你這迷彩也換回去了,是準備回去?吃不了那的苦?”
“我是傘兵!哪有什麽傘兵吃不了的苦?我這也就是穿上懷念懷念,然後回那個死集中營。”鄧振華把表格遞還給史大凡。
史大凡快速的浏覽了一下那上面提供的信息,“诶,我這主要就是看你的問題,你這怎麽空着呢?”史大凡指指空白的“問題咨詢”的那一欄。
“我……我不知道該怎麽寫。”鄧振華兩只手呼嚕着自己腦袋,史大凡一早看得出他的精神不振,暗淡的目光又被大黑眼圈盤踞着,把面色襯得更加蒼白。
史大凡也坐下來,“那就說出來。”
“我,我好想回我的雄鷹師……”
“能說說為什麽嗎?”
“我前天參加了實戰……殺了人……”
史大凡有些啞然,“……是敵人,不是嗎?”
“可我還是殺了人,我在雄鷹師也許一輩子不會殺死一個人……”
“你的老部隊我知道,幾乎每次對抗都是必勝,你有沒有想過,你演習所殺的敵人,在實戰中是實實在在被擊斃的,同樣的你的戰友,也會前仆後繼地犧牲,而且下一個犧牲的也許就是你,這點你該從當上兵時就明白。”
“我明白,我也不怕死,可我突然很失望……用一種暴力……解決另一種暴力?”
“你對軍隊的意義産生了質疑,是嗎?”
鄧振華不置可否的沉默了。
史大凡站起身繞到鄧振華的身後,鄧振華想扭頭看看他要做什麽,史大凡拍拍他的肩把他的頭扳正,“閉眼。”
“啊?”鄧振華又回頭,史大凡又把他頭扳回去,這次他的力使得有點急,鄧振華喊着疼揉着脖子老實的坐好,閉上眼睛。
“想象在敵衆我寡的境遇下,你的戰友在不斷的倒下,你被敵人的子彈打中了……”
“我怎麽剛一上來就死了?”鄧振華沒有沉靜下來,還是表達着自己的疑惑。
史大凡給了他個他看不到的白眼,不管鄧振華的插嘴,又從頭開始說:“想象你被敵人的子彈打中了,你有兩個選擇,一,閉上眼,意味着你犧牲了。二,用盡全力拼殺到呼吸的最後一刻。一還是二?回答我。”
“二!還用問嗎?”鄧振華回答的幹脆利落。
“這時候你怎麽不怕殺人了?”
“我都快被敵人打死了,我再怕殺人他們就會殺死我!”
“好,敵人死在你面前,你會有什麽感受?”
“我受不了活生生的同類在自己面前消亡,但是憐憫邪惡是對正義的威脅。”
“你知道嗎?”史大凡的語氣非常溫和,幾乎讓鄧振華聽的要頭一耷拉睡過去,可他卻把每一個字都聽進了心裏,“動物都是懼怕死亡的,那種氣息都是會讓人從心裏慌張的,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但是做了軍人,做了時刻準備着的軍人,你已經做出了選擇,要忍受死亡帶來給精神上的摧殘,但你注定不會成為一個冷血的人。”
“這是為什麽?”鄧振華對他最後的結論感到茫然。
“我看出你對生命的尊敬,你不會磨滅自己的原則,可是你也得懂得戰争的殘酷,它就是人類別無他法後逼出的沒有人性的辦法。你說得對,用暴力解決暴力,用鮮血換取和平,尤其對于我們這樣億萬士兵中渺小的一員來說。所以朱可夫說……”
“戰争對于下級軍官和士兵來說就是一部巨大的絞肉機。”鄧振華輕聲說。
“對。好了,傘兵同志,你可以睜開眼睛了。”史大凡笑笑輕晃鄧振華的肩。
鄧振華的眼皮下眼珠輕輕動動,緩緩地睜開眼睛,他有些驚訝自己眼前有些模糊,于是他眨眨眼,眼前恢複了清晰,他才意識到那是眼淚,他愣愣的擦擦臉,“我怎麽哭了?”
史大凡爽朗的大笑着,“傘兵,你剛才可是一直在哭。”
“你,你真給我催眠啦?”鄧振華難以置信的瞪着史大凡,他竟然對自己的眼淚毫無知覺。
史大凡彎下腰,單手撐着膝蓋,從口袋裏摸索出幾片紙巾塞到鄧振華手裏,他保持着視線與鄧振華水平,盯着鄧振華的眼睛溫和的笑說:“我哪有那麽神?只是當你深潛進任一領域的時候,你會不自覺地忽略一些比較不重要的反應,順便說一句,能看到你的內心世界,我很榮幸。”
鄧振華對于自己的落淚還是有些難堪的,他偏開頭若無其事的拿着紙巾擤鼻涕,“呃……那個,謝謝你了,大夫。”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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