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直到傍晚, 肖傾也沒有跟陸謹之說明日天明的事,而是在回到自己房裏後,召出一只紙鶴傳信, 沒一會一名暗衛便悄無聲息出現在房中, 跪地伏身, 如同鬼魅。

肖傾淡淡道:“明日天明,你帶一夥人去一趟城外竹林小築, 将禍害清理了,記得小心行事, 背後之人行為詭秘, 招數防不勝防,如若不敵, 屆時傳信給我。”

暗衛磕了個頭, 領命隐于黑暗中,一股風将大開的窗戶關上了。

肖傾斜倚在竹榻上就着燭光看了會兒書, 看的依然是傅明秋給他的心經,每當翻出這本書時,傅明秋的聲音便會在他腦海裏響起:“子傾天資卓絕,只是心性不穩, 多看此類書對你更有幫助。”

肖傾偶爾想起傅明秋這個人, 就是一陣頭疼, 他覺得這一世的傅明秋跟書上描繪的有些不同,但又不明白是哪裏生出的不同。如果說他最看不透的除了陸謹之以外,那就是傅明秋了。

這個人行為成謎, 蹤跡成謎,整個人都是一個巨大的謎團。

肖傾想了一會,決定世事随常,揮袖熄了燭火,就着月光脫下外衣,躺回床上,閉着眼一覺睡到天光蒙蒙亮時,一聲很輕微的敲窗聲吵醒了他。

肖傾忍着起床氣披衣起床打開窗戶,一只紙鶴便從窗外飛了進來,繞着肖傾轉了三圈後,落在他掌心。

消息是暗衛發來的,表明小築已經清洗幹淨,他們跟幕後之人打了一架,最後幕後暗手讓他們帶話給肖傾:算你狠。

灰蒙蒙的晨光下,肖傾揚起一個涼薄的笑,紙鶴在手心碎成光輝:“既然答應了,也是該履行諾言了。”

他答應帶陸謹之去,可又沒說是什麽情況下帶他去,不怪他狠,黑影人該怪的是自己太蠢。

肖傾穿戴好轉身去了隔壁,才敲完三下,陸謹之便将門打開了,看着他微愣道:“師叔這麽早?”

肖傾錯愕得看了眼他穿戴整齊的衣物:“你自己不是也起了嘛。”

陸謹之微微笑了下,就聽屋內傳來一道清亮的少年音:“他怎麽也在?!”

肖傾偏頭看向陸謹之身後,只見一個鵝黃長袍的少年怒目站在屋內,跟在他身後的還有幾名穿着統一家袍的弟子。

“喲,這不是晚晝嘛,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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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晝由于各種原因,十分不喜肖傾,偏過頭不願理會,陸謹之見狀皺眉道:“不得無禮。”

晚晝輕輕哼了一聲,但陸謹之的話他還是要聽的,這就是所謂的主角魅力,于是他還是勉為其難回過頭看了眼肖傾,幾乎是咬牙蹦出這幾個字:“肖宮主好!”

肖傾笑了下,轉身對陸謹之提起了正事:“你跟我出去一趟。”

“好。”

肖傾挑眉笑道:“你都不問去哪?”

陸謹之搖頭:“師叔叫我去哪我就去哪。”

仿佛有一根羽毛在心裏微微拂過,肖傾錯愕了一瞬,回過神斂目掩去眸中兵荒馬亂,輕聲道:“那走吧。”

兩人正要往門外走,晚晝跑過來攔在他們面前,跟在晚晝身後的弟子也紛紛圍了上來,晚晝道:“我也跟你們一塊!”

他十分警惕地看着肖傾。

肖傾撩起眼皮子懶懶道:“我還能把你們公子吃了不成?”

晚晝也不知道想到哪去了,憋紅了小臉:“誰......誰知道,你會不會......”他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輕不可聞。

肖傾沒聽清:“嗯?”

陸謹之将肖傾拉到身後,對晚晝道:“你帶人留在莊子裏,沒有我的命令不許離開。”

“可是......”晚晝擡眼看清陸謹之的神色後,後面的話硬生生止在口中,片刻後晚晝郁悶地聳拉着腦袋,悶聲道:“好,有事公子記得放信號彈。”

肖傾邁步正要走,陸謹之卻拉了他一下,道:“師叔等等。”

他轉身進了裏間,過了會抱着一件貂毛大氅出來搭在肖傾肩上,語氣溫柔似水:“清晨露重,師叔身子沒好透,莫要染了寒風。”

肖傾笑了下,在清早的晨光下明媚剛好,魅意勾人:“多謝。”

晚晝:“......”

兩人策馬在竹林小道,很快到了竹林深處的那座小築前,已經有很多肖傾的屬下将小築團團圍住,其中也不乏有受了重傷的,肖傾掃了一眼,大概了解了黑影人的武功在什麽程度,這才邁步率先進了小築裏。

院子側中的青石桌上還放着沒織好的繡活,看樣式應該是個小孩的肚兜,他有些疑惑,這裏是黑影人的地盤,為何還有女人孩子?

正想着,就聽屋內傳來一聲女人的呻.吟,肖傾面色一變,快步走過去一腳踢開房門,撞飛的塵灰中,一名少女被脫光了衣服五花大綁在柱子上,身上遍布許多殘忍的傷痕,幾乎将她染成血人。

看到進屋的男人,少女顫抖地閉上眼,臉龐劃過一行清淚。

肖傾立刻脫下大氅披在少女身上為她遮身,并将塞在她嘴裏的布條取出,心軟得一塌糊塗:“胭兒?”

胭兒渾身都疼,她不斷顫抖着,原本臉上塗着厚厚的胭脂不知因何原因被洗去了,露出的小臉同扶桑若木的幻境裏一樣,秀麗清美,笑起來的時候一定特別好看。

但胭兒或許,十幾年也未曾笑過了。

陸謹之也走了進來,将門關上,阻隔外面的視線。然而門一關,微弱的晨光也随之被關在了外面,屋子內陰暗得近乎壓抑。

肖傾等胭兒平靜下來,才輕聲問道:“這十幾年的癡傻,是你裝的吧?”

胭兒不說話,臉上的淚水卻流個不停。

過了半晌,她才啞聲道:“我裝瘋,賣傻,臉塗着醜極的胭脂掩蓋面容,每夜跑到街上去唱姑姑的歌謠,就是想,或許有一天小公子會遇着我,我好将那些事講與他聽。”

因為害怕會有人尋到她逼問小公子的下落,她一裝就是數十載,但她又怕小公子不知自己的身世遭人利用,就夜夜在街上反複唱着姑姑的歌謠。

陸謹之蹲在她身邊,只是胭兒已經再無力睜開眼看一眼這缭亂的世界,她哽咽道:“當年若不是我的愚昧,或許結果就不會是這樣。”

她怪自己,當年沒第一時間辨出寧桓,讓姑姑錯失了唯一的救贖。

肖傾靜靜聽她說着,緊緊握着她渾身唯一完好的雙手,她的手指因為疼痛而顫抖得厲害。

肖傾問道:“那顆記錄你們過往的影珠,是寧桓從你記憶裏取出的嗎?”

胭兒聲音很微弱,但還是回答了他:“當年姑姑死後,我帶着孩子在扶桑若木裏到處尋找此前見過的那名道長,找了許久,終于找着了,道長自我記憶裏提煉出了影珠,将它戴在小公子的脖頸上,就是為了讓小公子長大後知道自己的身世。”

陸謹之看着她,眼中閃過一抹極為隐忍的痛色。

胭兒咳出一口鮮血,染紅了嬌小的下巴,她心肺俱碎,就算此時用靈力修複,也已經來不及了。

或許是因為陸謹之的主角光環,胭兒遵照這個世界的人物設定,一五一十交代了前因後果。

肖傾很想問她一句為什麽,為什麽對一個被追殺的人那麽死心塌地,但他握着胭兒越漸冰涼的手指卻問不出口,胭兒閉着眼嘆息道:“我當年就在想,若是能為姑姑懷裏未出生的孩子縫一個長生肚兜,就好了......”

“那時候我抱着那麽小的孩子,卻不知道這就是永別。”

胭兒語音落下,再無生息。

少女依然擁有着十幾年前的容貌,阖着的眼睫上淚光閃閃,就連到死都帶着遺憾,到死都不知道,她曾經抱着的嬰兒,此時就在她旁邊,眉宇痛苦地聽她說起曾經往事。

隔了很久俱寂的時光,直到太陽高挂,陽光透過窗紙照進屋內,肖傾才低聲問道:“為何你不跟胭兒說,你在?”

陸謹之垂着頭,聲音特別輕:“我依然覺得不真實,師叔你知道嗎,我當了十幾年的陸家二公子,這幾個月接連打破陳舊,跟我說,其實我不是。”

“如果我不叫陸謹之,那我......應該是誰?”

肖傾将胭兒輕柔地放在地上,用大氅将她蓋着,打開門走了出去,晨曦照着他半張側過來的俊美容顏,對他道:“你是上清門承緣宮宮主傅明秋之徒,是我的師侄。”

日光傾城,溫度正好,有風拂過,輕柔正好。

南疆國的瘟疫來勢兇猛,王室拿不下陸謹之,高層便紛紛打起了接班人羽裳公主的主意,但他們的要求都被權力至高者尤阿普給駁下了,就連國王開口都無濟于事。

畢竟昭司享受的是萬民敬仰,輕易動不得。

于是這天夜裏,肖傾收到下屬帶來的一封血書,是羽裳想盡辦法,才托人周轉來的。

肖傾看完,默默放在燭火上将血書燒了,坐在窗下吹了會風,才對下屬道:“你布置人手,去接應她吧。”

屬下遲疑道:“如此主上豈不是得罪了南疆昭司?”

肖傾偏過頭看他,冷笑道:“南疆國就要沒了,哪來的昭司?”

于是自家屬下就帶着一臉崇拜敬畏的表情,辦事去了。

肖傾很熟悉這個表情,當年在雲錦城的時候,萬花樓的老鸨也是這副模樣,還以為雲錦城的風波全是他一個人攪弄出來的。

肖傾:“......”

或許原身有時候也想過洗一洗自己身上的黑鍋,但由于太根深蒂固,連屬下都堅信他的人設,是以,放棄了。

肖傾出了門,敲了下隔壁的門,遲遲沒人回應,他嘆了口氣,轉身去了周惟居住的房間。

自從胭兒的事發生後,陸謹之總是三天兩頭見不着人影,有時候瞧見了,也是深更露重,拖着一身疲憊回來,臉色蒼白的,問他,只是笑也不說。

而在這期間,陸謹之的黑化度也如願以償,增加了5%,目前85%。

越到後面,肖傾發現黑化度越難增加,一時有些發愁,走到最後的時候,應該用什麽辦法來提升黑化度?

周惟這些天已經醒了,肖傾剛走到門前,就見周惟打開門出來,見到他一愣,爾後微笑喚道:“師父。”

肖傾扶着他坐到太陽下的藤椅上,詢問:“恢複得怎麽樣了?”

周惟溫聲道:“好多了,師父若是趕着離開,不必考慮弟子。”

肖傾“嗯”了一聲,陪他聊了一會修煉的事,以及詢問他将《禦靈之術》學得怎麽樣,周惟老老實實回答,偶爾提一兩個問題,兩人氣氛和諧。

翻到某一頁,周惟手指頓住,指着書上那段內容,問道:“師尊,這上面說蝕骨之毒是靈海的死敵,這天底下也有毒能對靈海造成損傷的嗎?”

肖傾微微傾身看了眼,表情冷了下來:“這些事你不要琢磨,只需知道那是害人的東西就可。”

周惟見他神色有異,便茬開話題說起其他事。

直到一名黑衣人悄無聲息出現前不遠處,肖傾慢悠悠起身道:“我有點事,出去一趟,修煉的事不必操之過急,你自己看着辦。”

周惟乖巧地點頭,目送肖傾走遠,才起身回了房間,面無表情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脫下來,放進水盆裏搓洗。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些劇情或許在文裏寫不出來了,當個彩蛋寫在作話吧。

楚秋萍的小徒弟寧桓,喜歡他的師父,當他抱着師父與大師兄的孩子,為了掩人耳目,才跟雲渺結伴同行,對外稱是道侶。

他們撒了很多慌,比如說是師兄妹之類的。

寧桓在感情上是個二愣子,否則也不會讓他的大師兄将師父騙走,所以這個二愣子也會不知道,一個女子放棄自由,捆綁在他身邊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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