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你說是海

燒退後沒幾天方清硯就精神抖擻,我啞着嗓子端着一杯水不停地喝。

整宿舍的人為了避免同我的破鑼嗓音交鋒,同時選擇無視我。

我百無聊賴,翻着剛從圖書館的借的《情書》,字正腔圓的念。

"你--好--嗎?我--很--好。你--好--嗎?我--很--好--"

馬骁骁終于聽不下去,把水杯從我手中接過放在書桌上,拿過我的圍巾幫我帶好,幫我整了整衣領,一聲不吭推着我往門外走。

"馬骁骁,你做什麽?"不過我的掙紮,其餘四人欣慰的做出歡送的姿勢。

被她一直送到樓下去,我看着臺階下站着的人,眼前一黑。

"方清硯,你把這厮收了吧。"馬骁骁做出拜托的姿勢,揚長而去。

方清硯氣定神閑的朝我笑了笑,他說,"墨寶,過來。"

"我能說不麽?"我說。

"不能。"他皺了皺眉,仍是笑。

我想起幾日前押他去醫務室的場景,配着他一張似笑非笑的神情,陡然覺得自己進了狼窩。

"你怎麽會來的?"我明知故問。

"你宿舍馬雙雙發短訊給我。"他似乎有些不高興,"如果不是她告訴我,你病成這樣是不是不打算告訴我,恩?"

"告訴你有什麽用,也還不是吃藥打針。"我有些煩躁。

腦海中叫嚣着要離開,身體卻遲鈍着慢了半拍。頭疼得厲害,腦袋裏嗡嗡作響,像是淩晨沒了節目的花屏電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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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感冒的緣故,像是身在雲端,而方清硯也猶如隔了層毛玻璃般極度缺乏真實感。他今天穿了米白色的毛衣,外面罩一件深藍色的呢料大衣,因一場病,面部輪廓有些清瘦。

離開的意圖還未成形,手腕卻猝然被他捉住。

他穩紮穩打好似幼童般捧起河邊水草中蟄伏的游魚,我的手是那尾魚,掙不開他固執的禁锢。

被他握住的手腕貼上溫暖幹燥的溫度,他如纖夫我如船,身子不可逆轉的靠到他身邊。

眼前劃過一道暗影,繼而額上覆着他的掌心。不久之前,我在做與他同樣的事。

"吃藥了麽?"

我用力地點頭,"吃了,是我最鐘愛的感冒顆粒沖劑。"

他斜睨我一眼,說,"感冒藥你也有鐘愛,你嫌吃的少是不是。"

我很是熱情向他推薦某知名品牌的感冒顆粒,敬業程度堪比職業代言人。

"白墨寶,你收了他家的好處費還是你腦子燒壞了。"他微微垂下眼睫看我,說,"不就裏面加了點蔗糖,你有點骨氣行不行。"

"是有誰說過那麽一句,人不可有骨氣,但不可無骨頭什麽的。"我認真想了想。

"是人不可有傲氣,但不可無傲骨。你小學沒畢業吧,墨寶。"他面上浮出欲哭無淚的紋路,他将我的手扣在掌心裏,不由分說擡腳就走。

被他拽着,多少有些可笑,我敵不過人群裏好奇的打量,讪讪掙出手腕,老老實實跟在他身後。

我想了一路,卻是想不出那句話到底是哪位先生說過,卻又不好問他,只能看他于我身前步履穩健,隐約有些惆悵。

他大概想報當日的一針之仇,但一路跟他走,雖然不時拿紙巾捂住即将過河的鼻水,我面上仍舊雲淡風輕。

推開醫務室的門,量體溫,打點滴,輕車熟路。

他始終緊繃的神情微微松弛下來,眼眶下泛出淡淡的青色,此時靠坐在椅子上,眉間倦色俨然。

護士娴熟的将冰涼的針尖刺破皮膚,一絲涼意紮進血管,手臂漸漸攀上一股冰涼。我有輕微潔癖,死活不肯躺到煞白的床上去,他無奈,只好陪我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偶爾擡頭看一眼藥瓶。

此時注射室裏并無他人,只有護士偶爾進來查看的細碎腳步聲,我只覺得頭昏沉的厲害,身上也冷的厲害。恹恹擡眼看他,他也是一副慵懶的神色。

"方清硯,你要是困就回去睡,不用管我,這裏有護士在,你不用勉強。"我看他半阖着眼眸快要睡着,忍不住提醒。

他擡眸看我,疲倦顏色,眼底卻清明。他手指按了按眉頭,說,"燒成這樣還有力氣說話,先管好你自己,老老實實打完我跟你一起回去。"

他頓了頓又說,"要是你覺得困,大不了我貢獻出我的肩膀給你。"

見他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我眨了眨眼,說,"我怎麽會困,是看你快跟國寶稱兄道弟才好意相勸,你竟不領情。"

他神色卻有些愉悅,大抵是覺得*我的伎倆,笑說,"怕睡着了我會扔下你不管倒是真的,不過你這樣坐着,是真的不冷麽。"

我往暖氣片上湊了湊,搖搖頭,說,"是不冷,你看我額頭上都出汗了。"

他白我一眼,"是出虛汗,你真當我傻麽。"

探手調慢點滴的速度,他又仔細看了看我紮針的那只手,翻出手機來玩游戲。他切斷了聲音,我歪着腦袋看了一會兒,只覺得興味索然。

我用空餘的一只手捏着手機笨拙的上網,後來只覺得眼前的屏幕是花的,眼前的景物也是花的。眼皮沉重的壓下來,視野裏只剩了一抹深藍,如晴空如深海。

大概是做了一個夢,我搖槳駕船出海,海水碧藍清澈,海底浮動銀白的大魚,等用漁網抓住竟然是方清硯。大喜之後便是大驚,他反手拉住了漁網,将我拉到海裏去。

鹹澀的海水漫過嘴巴,眼睛,氧氣稀薄,我只能難耐的張口吐出一串串瑰麗的氣泡,眼前是漆深的藍,絕望的那刻,我似乎喊出一個人的名字。

之後沉沉,不知是醒是夢。

再醒來時只覺得身上暖烘烘的,額上背上覆了汗水。鼻端聞到淡淡的木香,等看清時才發覺是枕着方清硯的肩膀睡過去,他身上的大衣不知何時跑到我身上,寬厚柔軟地籠出一小片溫暖。

我稍稍一動,便如蝴蝶效應般叫他側過臉來。

溫熱的氣息拂到臉上,我直起身子,深藍的外衣沿着肩側往下墜。

他利落的一把扯住,說,"你醒的恰到好處,如果不是聽你說夢話,我真以為你是在裝睡。"

我順着他視線看快要打完的藥液,聲音澀啞,"我睡相一向很好,怎麽會講夢話,你想騙我也要找好借口。"

他一時竟有些懊惱,說,"早知就該錄下來留作呈堂證供,也省得你拒不認罪。"

先前被冰冷的藥液凍僵的手臂因為有他外套的溫暖也好受些,只是有些麻,虛軟使不出半分力氣。我興致缺缺同他拌嘴,他見幾回合下來挑不起我一絲鬥志于是偃旗息鼓。

藥液将盡時他叫來護士起針,而後從護士手中把我的手拉過去,食指不輕不重按着針眼。等确定不再出血,便将他的大衣往我頸項處提了提,扣好第三粒紐扣。

外面依舊是冰天雪地,朔風凜凜。我手指在木質的紐扣上摸索,想把衣服還給他。

"你做什麽,嫌自己好的快?"

我目光從他僅着着米白的毛衣上掠過,說,"外面很冷,你要逞英雄也不急在這一時,将病傳給我的難道會是別人麽。"

"你剛出一身汗,這會兒不能減衣,你當人人都跟你一樣不禁冷。"他拍開我的手,自顧緊走幾步。

我松松穿着他的外套,過長的衣袖将我的手掩起來。我才想自己此時的模樣可笑至極,但朔風凜冽如刀,勇氣一?那消泯不見。我将臉藏在豎起的衣領裏,淡淡的木香若有似無,好似春日的草地,薔薇覆滿的花圃。

我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看他在寒風裏強自做出無所畏懼的姿态,鼻端有些酸澀,卻又覺他瑟縮着身子模樣可憐,一時間竟哭笑不得。

等送我到樓下,我将衣裳還他時,無意遇着他的手指,冰冷如坦蕩如砥的風,呼嘯着将心口沖開豁口,藏匿許久的情緒得以重見天日。那一刻出現的未免有些突兀,手還将衣擺握着,眼角卻低垂着紅了。

"方清硯。"我說,"你看起來挺不靠譜的青年,難得做一件靠譜的事,等我病好了,我請你吃大餐。"

他面上浮出哭笑不得神情,語氣裏卻是笑意,"我靠譜的地方多了,你只見了這一樣,墨寶,不如我将自己賠本甩賣給你,如何?"

"不如何。"我推開他靠近的臉,"給你三分顏色,你以為就能開書畫展麽。不過随口一說你就忘乎所以,這下靠譜也變得不靠譜。"

他靠的極近,眼睫灰色的影子也清晰可見。他怔了怔,卻又笑出來,說,"喜歡我的人多得很,以後你就是倒貼我也不會松口,你可得想好。"

我啞着嗓子,聲音聽起來很是虛弱,我篤定的說,"我想的很好,你要是不冷就在這繼續做雕塑,我可是冷得很。"

他薄唇緊抿,笑意栖在唇角不散。

頭重腳輕轉身往樓上走,等爬上二樓從窗子往下看,卻見他恰好擡頭看我。?那彎了彎唇角,像盛了蜂蜜的淺碟,笑意雖不深濃,但甜卻是真的。

【小征:淩晨兩點睡去,我發現自己好強悍~好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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