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一回主動下臺階,黑皮小石頭第一回掉刺了!撒花! (19)
青也不知道哪兒鑽出來的,突然出現在她身後。梁語柔懶得搭理他,繼續撕她的漫畫書。
“你嘛呢?”真沒吓唬人,什剎海四周都是古居,明火不行。
梁語柔這才擡頭,叼着煙睨他。“你躲這兒藏着,是想揍我弟還是想揍楊興?”
“不是,我真沒動過你弟。”串兒青從軍大衣的兜兒裏夾出一張卡來,“亮子的醫藥費結完了,我給他還卡來。”
“是麽?”梁語柔蹲着,掐着煙屁股将火星碾滅掉,“那你去啊,跑這兒和我廢話來幹嘛?”
串兒青頭一回遇上嘴這麽厲害的姑娘,張口像小冰碴兒,咄咄逼人。“我現在知道你弟說話随誰了,他太随你了。不過這火要真燒起來罰錢……今兒又不是清明又不是寒衣的,你給誰燒呢?”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大家都很喜歡高貴禦姐柔柔和社會青哥的戲份,所以給他倆加一點戲,我超乖吧!
石頭:師兄你看,心願牆上天天有客人跟我表白,真煩。
白皮:你敢換換字體嗎?
第 76 章、第二次看姥姥
這是給誰燒呢?串兒青不傻, 姑娘專挑四通八達的地方燒, 肯定是她個親人。
他是随口一問,畢竟這事兒太私人了, 自己和她不熟, 又惹了她弟。于情于理是攀不上交情, 只是沒想到梁語柔真告訴他。
“給我孩子啊,小男孩兒。”
串兒青叫這口冰碴兒噎得夠嗆, 打巴掌一樣, 嘴角生疼。“……看不出來啊,你, 看着不像。這事兒……孩子怎麽走的?”
梁語柔刺啦一下撕了頁封面:“藥流。”
“……得。”串兒青攏了攏軍大衣, 晃了幾步, 要走不走的。他不愛打聽,特別是小姑娘的,但是吧,走兩步他又返回來, 覺得自己開了這個話茬兒, 給人家自己扔下太不合适了。
老爺們兒沒這麽辦事兒的, 忒不像話。
“你怎麽又回來了?”梁語柔撿着一根木簽子,在餘燼裏劃拉。
“幫你看着點兒,我在這一盤子長大,都認識,真逮着你放明火能給你打折。”串兒青磕着軍靴的靴尖兒,好歹得陪人家燒完。
“罰呗, 我又不缺錢。”可梁語柔沒接他的好意,還咵嚓一下扔地上了。
“你老跟我嗆什麽吶,都說了我沒動你弟弟。”串兒青服了,這姑娘比他還不吝,“你也別難過,有時候命裏沒有就是沒有,興許你和孩子緣分淺點兒……你燒的是書啊?我還以為紙錢呢。”
梁語柔朝他伸了伸手:“有煙留下,沒煙就走。”
串兒青瞧她伸這個手,很想把人拉起來說話。“有,自己卷的煙葉子,你看不上。”
“你給不給?”
“得,你牛逼,你比你弟還牛逼。”串兒青懷疑自己是流年不利,到處惹大頭,“第一口淺着些,嗆。”
梁語柔一把給煙扔進火堆裏,噗一下燒得煙滅。
“你是不是受什麽刺激了啊?”串兒青還以為她要抽呢,“給孩子燒這個,你腦子有包吧?”
梁語柔仍舊扯她的漫畫書,一頁一頁燒。“唉,男孩兒總得長大吧,讓他嘗嘗。反正就這一次。”
“咳……你,唉,我這人嘴拙,反正你別太難過。”串兒青看她手指頭凍得像胡蘿蔔了,蹲下問,“要不我幫你撕?我撕得快,真沒忽悠你,這地方不讓點明火,中元清明的誰也不敢。”
梁語柔直接把書給他,理直氣壯地說:“一頁頁撕啊,燒透了。”
得嘞,這主兒真要命了。串兒青迷楞更登地給自己找了個大活兒,慢慢撕起來:“這什麽啊?看不懂。”
“灌籃高手,日本的動漫。我小時候就特喜歡看,最喜歡看這個了。”梁語柔扯下一張,竟看起來了,“長大了就不敢看了,因為只要一看櫻木花道就總覺得還上高中呢。每天都是騎自行車上下學,在發亮的橡膠操場跑圈兒,我和我弟,還有石頭,我們仨都沒長大,什麽都來得及。”
“你現在也沒長大……”串兒青借着火光看她的臉,“大學畢業了麽?”
“畢了啊,高三懷上的孩子,流掉的時候都16周了,男孩兒。”梁語柔說得特別自然,像聊家常一樣。
串兒青撕的力氣突然就小了。“那你……自己不知道啊?”
“高三寒假的時候學校摸底大考,我為避開肚子疼那幾天吃緊急避孕藥了。”
“什麽?”串兒青就不明白了,突然緩過味兒來,“你吃那個?”
梁語柔掃他一眼,嫌他這都沒聽過。“吃啊,這在高三女生裏都不算秘密,不然真疼起來別說考試了,坐都坐不穩。體考和高考之前好多女生都吃,先避開,結果就是後半年那個不準,亂七八糟的。我也沒往那方面想,學習壓力大,根本沒往這個上面想。”
串兒青突然火了:“你不懂,那你對象懂吧?他負責任沒有?”
梁語柔叫他吓一跳:“你再大點兒聲就把警察喊來了,罰錢你給吧。都是學生他負什麽責任啊,再說我倆是談戀愛,你情我願的,又沒人逼我。就是沒想到他不認,直接找不着這個人了。也不一定找不着……只要他敢回北京,遲早我能挖出來。只要他敢回來。”
“挖出來幹嘛?”串兒青隔着火問她,“過去這麽久,該放下得放下了……你這麽漂亮找男人不是可勁兒挑啊,找他能幹嘛?”
“挖出來,給石頭洗幹淨了。”梁語柔閉上眼睛,手冷了,在火上烤一烤,“我警告你,石頭不是我親弟,為我背過黑鍋,所以你敢再動他我跟你算總賬。我這個孩子從一開始就沒人歡迎他,死了之後家裏也不讓提,可我總覺得對他不公平。別人不提,我偏偏想提,他又不是我什麽污點,又不是見不得人的孩子,我不能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可是吧……我也不知道給他燒些什麽,5歲了,應該能看懂漫畫了。以前我給他燒過拼音小卡片,他要是随我聰明肯定能認字了。我喜歡看的書,估計他也喜歡看。”
“你給他燒這個沒用。”串兒青壓着嗓子随她說。
“你什麽意思!”梁語柔手心一燙,不小心燒着了自己。
“我的意思是,孩子從小應該接受中華文明的熏陶,你給他燒日本的幹嘛啊?”串兒青照撕不誤,“5歲正是看小人書的時候哇,你給他弄這個櫻木花道,有毛病吧。他得多看看三國演義和封神榜,神筆馬良、人參娃娃那些。再不濟,也得是哪吒鬧海。男孩兒要是皮,看水浒傳也行。”
說完串兒青就笑了,在這麽近,梁語柔無意間發覺這人笑容很深,右臉有個酒窩似的。
人在忙碌時總感覺時光荏苒歲月如梭,紀雨石最近很發愁,上個月把師兄生日忙過去了,說給補過補過,可送什麽,這是個大問題。
要從前真不算大事兒,随随便便就能哄師兄高興。可他現在沒有本金,賺的月薪加起來才一萬五。這還是吃住沒花自己錢呢,想想真是不容易。
每當這時候紀雨石就心疼唐雙,唉,怪不得小雙總說攢錢,對拿月薪的人來說,錢真是不好攢。
楊興今天請假,紀雨石非要給自己補生日。一進屋,看到紀雨石正在那兒吹氣球。“我靠,你幹嘛呢?”
紀雨石鼓着氣吹,一地紙箱。楊興撿起一個紙盒子看,什麽玩意兒?ins網紅同款?
“你又在淘寶瞎買了吧?”楊興再左右看看,屋裏又被紀雨石填滿不少。
地下室的屋子是個正方形,進門就是床。床頭一扇方形小窗,拉了淡藍色的窗簾。不用問,肯定又是什麽ins網紅款。
曾經光禿禿的木桌擺着一瓶顯眼的高級紅酒,開着塞,所以屋裏總有淡淡的葡萄香。再加上紀雨石最喜歡用葡萄柚的洗發水,枕頭上都是那股香味。
桌面左上角堆着幾本賬,有阿旺的,也有雞不約的。晚上倆人在床帳裏頭對單子,算這個月的流水,錢算不上多可真是種別樣浪漫。地上鋪着那張俗不可耐的防滑墊,绛紫色的太陽神阿波羅被紀雨石踩在腳下,牆邊是一排銀色暖氣片,晾着4雙情侶襪子。
海綿寶寶派大星,楊興也是服氣。
現在滿地都是氣球,有雙層的有帶閃的。床上還多出一個綁絲帶的紙盒子,肯定是蛋糕了。
“诶?”紀雨石化身網購小靈通,用他碎屏的手機拍了一張,“我怎麽覺得和賣家秀不一樣啊?”
楊興擡着腿靠近,怕一屁股坐爆幾個。“你別老買這些,都只能用一次,浪費。”
“不浪費啊,下午咱倆拍照,我得跟梁文心面前秀秀恩愛,省得他成天刷電吉他氣小爺。”
“靠,你買的什麽蛋糕啊!”楊興瘋了,小石頭太逗了,“紀雨石你網購有瘾嗎?”
“師兄你這樣兒就沒意思了,人生必須及時行樂,這叫情趣蛋糕,不便宜,挺貴的呢!還不快來叮我一個?”紀雨石剛說話就吹爆了一個,“你不覺得這款蛋糕的外型相當逼真嗎?一場大床上兩個人,你再仔細看看,一個白的一個黑的,正好是咱倆。你再仔細看看,咱倆還沒穿衣服,姿勢正好是一個數字,叫……”
“停停停,你別老開葷段子,把咱倆兒子教壞了。”楊興滿地找貓,果不其然,被紀雨石關太空包裏呢,“你幹嘛關着它啊?再給憋壞了。”
紀雨石拿出他正宮娘娘的派頭:“它老抓我氣球,我吹一個容易嗎,它轉眼玩兒爆好幾個……小石頭省錢買氣球容易嗎,也不知道表揚一個。師兄你喜歡嗎?”
“我又沒說不喜歡,喜歡着呢。”楊興看着滿地氣球發愁,後悔教會紀雨石上淘寶,“你不是說下午想去看姥姥嗎?我還想帶蛋糕一起去呢,結果你買個這樣兒的,怎麽給老人看啊?”
“呦,這倒是……”紀雨石又吹爆一個,“我光顧着跟你颠鸾倒鳳不知天地為何物了……都怪你,成天光着膀子勾引我犯錯。那咱倆路上再買一個吧,這個回來二人世界吃。诶?師兄你這大包裏都是什麽啊?”
楊興為包裏的東西跑了一上午,神神秘秘說:“你猜?”
“我猜不出來。”紀雨石忙着吹氣球,就為省25塊錢,打氣筒沒買,一百多個只能靠肺活量了。
“送你的。”楊興先從包裏拿出一個大鞋盒,“試試。”
紀雨石看完就跳起來了,這他認識啊:“我艹楊興你麻痹!你知道現在黑椰子多少錢嗎?你錢多燒的吧?”
“不就是一雙鞋嘛,師兄說過,往後別人有什麽你也有。”楊興訂好久才排到的鞋,又多加1000塊插隊。小石頭為他賣過一雙白色的,這份情太沉了他想起來就渾身難受,怎麽也不能叫紀雨石吃這個苦。
“真送我的啊?”紀雨石一秒扔下氣球去看鞋了,這鞋太難買,特別是自己這種大衆鞋碼,再加上确實很喜歡,想裝生氣的樣子都裝不出來,拿出來嘿嘿直樂,“好看,真特麽好看,我當初就訂得一黑一白,結果黑的沒貨,我懶得退錢才要兩雙白的。這個好看,我喜歡好長時間了,嘿嘿,師兄你真好……”
楊興知道他喜歡鞋,心裏實在太滿足了。“下午看姥姥去就穿吧,換下來那雙晚上我給你刷幹淨。”
紀雨石喜歡什麽就想趕緊試試,現在就想換。“行,到時候就……師兄你包裏還裝什麽了?”
楊興又拿出一包東西,這個比鞋還難得一些。“看着眼熟嗎?”
“眼熟,好像見過……艹,這特麽是景山校服吧?我艹……這特麽的不是校服嗎?”裏頭是一身運動衣,景山的藍特別不一樣,摻了些綠色,運動衣的上半部是白的,左肩有三道肩章似的圖案,兩道深藍,一道紅,6個小字是北京景山學校。下半部和褲裝就是那種好看的藍色了,特別好看,比什麽藍都好看。
“你哪兒弄得啊!”紀雨石真跳起來了,比着高中校服試長短。
楊興為這個忙一上午,是從自己獨居的家裏翻出來的,總算沒有白忙一場。“你傻了?能哪兒找的,可不就是我的。成弼幫我找的專家說,過去的記憶可能對阿茲海默患者有刺激作用,你就假裝自己還沒畢業,給姥姥看看吧。”
作者有話要說:
喜聞樂見,周成弼是要追妻火葬場了。可能是我想塑造人物的多元性,所以才把小雙寫成這樣,并不是每個人對待感情都像石頭那麽激進。也有小雙這樣,不确定所以也不敢前進,不輕易反抗,但也不輕易原諒。
第 77 章、遺憾都補上了
紀雨石在地板上劃拉着腳尖, 黑椰子果真好看又耀眼。“師兄我這樣兒行嗎?”
“怎麽了啊?”楊興覺出他有些緊張。
不是有些, 是特別緊張。紀雨石愛不釋手地摸身上這套校服,摸肩章上繡着的母校名字:“一會兒見着姥姥, 你說她能認出我來嗎?”
楊興面前好像站着一個高中大男孩兒, 皮膚不白, 小尖臉蛋兒,飒立的內雙, 薄薄的耳垂, 只是和他記憶中的眼神有所不同。
現在的紀雨石23歲,別的再不變, 眼睛裏的東西也不一樣了。他長大了。
“我也不知道, 咱們盡人事聽天命, 好吧?”楊興不會說大話,他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可紀雨石是抱着希望來的,他怕到時候會失望。
再穿校服的體驗十分微妙,紀雨石不停地問帥不帥。怎麽可能不帥啊, 楊興每一回都笑着告訴他, 這小子真帥。
“師兄我帥嗎?”站在門外頭紀雨石還問, 愛惜地摸肩章。這不是別人的衣服,這是楊興的校服,學霸,龍霸天,大帥逼,“我帥吧?”
楊興給他整整衣領, 不知道第幾回告訴他:“帥,特別帥,比師兄穿上帥多了。”
“是吧?師兄你的衣服我穿真合适,以後給我吧。”紀雨石最大的遺憾就是沒穿着母校這身衣裳進考場,努力三年等待背水一戰,卻因為自己一沖動釀成苦果。這就和千軍萬馬擠獨木橋一樣,他知道自己是千裏馬,滿身鬥志,哪怕明知道自己肯定是出國念大學也想上場一試,光鮮亮麗地出現在優秀畢業生的第一排。
可第一排那人最後是梁忞那小子,風頭出盡。也行了,要是別人紀雨石得氣死。
“幹嘛,想獨占我校服啊?這可是師兄的戰衣。”三年拼搏的努力,日日夜夜怎麽能忘,這可真是戰衣。楊興現在再看紀雨石突然感覺對了,原來早在高三那年,紀雨石就穿着校服在他心上劃過一道子,還是用美工刀劃的,叫人念念不忘。
紀雨石特臭美:“給我吧,你看你眼裏的小火苗,小石頭是不是巨好看?”
楊興趕緊眨眨眼,這火苗燒旺了就不得了。“……幼稚,不過是挺好看的,你沒怎麽變啊,高一是不是比現在還黑點兒?”
“大概是,那會兒我天天打球。”紀雨石有種心願已了的滿足感,能穿上楊興高考過的校服,他臉上有光,也算闖過獨木橋了,“那我推門了啊。一會兒我要是表現好,你得給我買個貂兒,要特風騷的那款,大毛領,走街上一看就知道小爺是個很招搖的小玻璃。”
楊興真不知道他小腦殼裏成天想什麽,趕緊敲門:“買,下回你穿貂兒來看姥姥,行吧?”
杜阿姨聽見門響:“呦,來了啊?快進快進,我就想着你們快到了。”
“阿姨您好,本來我們春節就該來了,石頭他忙,一忙忙到現在。”楊興先邁一步進來,把東西遞過去,“這些補品是給您和老人的,姥姥最近怎麽樣?”
“挺好的,春節時候來好大一家子人呢,怪熱鬧。”杜阿姨穿得很喜慶,比前次來看胖了些,“快快快,老人挺好的,在陽光房裏擺弄花呢,哎呀你們買的那株小樹似的,花骨朵就沒斷過,一茬一茬地往上冒……”
紀雨石抱着他的紅李寧,踮腳往屋裏望一望,想去找姥姥:“那我去看了啊,師兄你和阿姨先聊。”
“嗯,你去啊,師兄問。”楊興像個家長,把不願意去幼兒園的小孩兒送過去,和老人打了聲招呼才退回來,“杜阿姨,石頭姥姥的情況怎麽樣了?”
“比年前好一些。”杜阿姨如實地彙報,“前陣子食欲不是很好,感冒了一回。家裏人暫時先把西藥停了,用中藥和藥膳調理過腸胃。但那藥也不能老喝,老人說喝完肚子裏就飽了,吃不下東西。現在好很多啊,晚上會起來要吃的,餓得急,我動作慢還生氣呢。”
楊興對老人的生活起居再熟悉不過,爺爺也是這樣的,聽着不僅不煩,還很懷念。他又将包好的紅包遞過去:“老人确實就這樣的,都是老小孩兒,脾氣大得哄着,您受累了。”
“诶呀我要你們孩子這個,不行不行。”杜阿姨推着不接,“家裏大人給了,給過了!你們在外頭賺幾個錢不容易,老人我好好看着,你們放心!”
“就是放心才給您的,算是我和石頭的心意。您接着吧。”楊興親自把紅包放在杜阿姨手裏,又摁了摁,“也不是很多,您拿着。我知道老人有時候脾氣上來挺不好應付,您拿着吧……最近,姥姥能想起來事兒嗎?”
誰料杜阿姨執意不收小輩的錢,自己也有兒子,知道賺錢辛苦。“記事還是不行,唉……”
楊興料到了,這個病只有往壞處走,不會好轉。“行吧,辛苦您了啊,我過去看看。”
當他走過去的時候,紀雨石坐在躺椅旁邊,像擺弄着七巧板給姥姥顯擺:“這個是雲片糕,我買不着您家鄉的啊,咱們湊合嘗嘗。這個是荷花酥,姥姥您還記得吧,小時候,我總不好好吃飯,您就掰酥皮點心,這樣一層一層地喂我。”
老人斜靠在搖椅裏面,偶爾搖搖,手裏是一扇絹絲小扇子。她似乎也在想,笑裏還是一如既往的寵愛着,腳下那盆桂花全開了,花朵開得又香又大,不輸北方傲雪的臘梅。
“姥姥好。”楊興乖乖去打招呼,很少得到長輩關愛的他很羨慕小石頭。
雖然上回見過一面,但這回已經忘幹淨了。老人只是笑着問紀雨石:“這是捺以前葛小朋友唍?”
紀雨石這回來比上次有底氣,東西實打實花自己錢買的,不心虛,頭也不擡地答:“嗯,不過伲長遠朆碰頭哉。”
說得極其認真,一口軟軟的蘇州音。楊興一下服了,小石頭太好玩兒,是個尋不完的秘寶,永遠有大驚喜。
“你還會說蘇州話啊?”楊興蹲在他後頭,捅他腰一下,“姥姥這回比上次精神好,你看,皺紋都少多了。剛才你那句什麽意思啊?”
紀雨石低頭一壞笑,眼角比月牙兒還勾人,挂着的全是小機靈。“這都不懂啊?姥姥問我你是不是我小時候的朋友,我說是,好久沒見面了。”
“朆碰頭啦?”姥姥笑眯眯地問,“小朋友就得多碰碰頭,你還上高中吶?”
“嗯,我今年高三,這不剛下學就來看您嘛!”紀雨石掰下一口雲片糕,親手喂姥姥吃。老人沒想到這孩子和自己這麽親熱,搖搖頭先不要吃。
“你上高三了啊?學習怎麽樣的啊?”
紀雨石已經接受了現實,他不鬧騰了,也不怨天尤人,也放過了自己。“我學習可好了,周老師說我可是重點培養對象,将來考名牌大學沒問題,牛逼着呢。您看我這衣服上的字兒,诶,北京景山中學,這就是我的高中。我姓紀,叫紀雨石,小名叫石頭,今年高三,六月下旬就高考了。”
楊興聽他做自我介紹很是心疼,想摸摸他小腦殼。這樣的小石頭太乖了,少年氣足足的。忍了半天,他還是對紀雨石的後腦勺下了手。
“嚯,你當着姥姥的面兒摸我啊?”紀雨石轉身塞他一口雲片糕,“男男授受不親啊,我現在可是高三未成年,你當着姥姥面兒摸了我就說明咱倆早戀。小心教導處主任找你談話。”
“師兄才不跟你玩兒早戀這套。”楊興心裏是特別想玩兒這套,後悔那年倆人沒有不打不相識,“姥姥,您還記得我嗎?”
老人徐徐坐起來,從楊興臉上找線索:“你是誰家的孩子啊?看着像我家的孩子。”
紀雨石可生氣了,哎呦我去,姥姥怎麽偏心眼啊。“喂喂喂,您不能這樣兒吧,白就是咱家人了?那可不行……姥姥,您看他好看吧?帥吧?這是您外孫媳婦兒。”
“外孫媳婦兒?”老人可喜歡這兩個孩子,眼前這個還穿校服,叫人多心疼一把,“高三學習辛不辛苦的?”
“不辛苦不辛苦,我什麽都會,等考完試給您拿錄取通知書來。”紀雨石很進入狀态,那些遺憾好像都補上了。他回到高三那年,有壯志淩雲又好高骛遠,等着和數不清的高三考生一起擠獨木橋,等他的金榜題名。
等着自己成為全家人的驕傲。
老人伸手蓋蓋紀雨石的頭頂,腕上晃着一個金镯子,動作很慢。“辛苦……也不要太累,每天還得上晚自習吧?晚自習啊很熬人的,家裏有沒有人給熱晚飯啊?”
紀雨石端着熱水沖藕粉,鼻子漸漸有了酸意。酸意在人中彙聚,頂他的高鼻梁。姥姥就是姥姥,不管還記不記得自己,她永遠是自己最親最親的人。會記着自己下晚自習的時間,偶爾來一趟最喜歡的事就是收拾外孫房間,可書架和桌子上的複習資料永遠不動一下,怕找不到了着急。
想着想着,他趕緊揉鼻子:“嗯,有,我師兄給我熱晚飯。我在學校也不打架了,學乖了。”
楊興也随着他的謊話往下編。“是,您放心吧,小石頭在我那裏住。他聰明,再加上學習認真又刻苦,成績從來都是班裏第一。我和他班主任認識,人家周老師說了,這孩子考重點大學肯定沒問題。您就放心吧。”
“呦,你這麽棒啊?”老人抿了一口紀雨石親手喂的藕粉羹,“你是個好孩子啊,叫什麽名字?”
紀雨石的鼻子明明酸得要命,卻還特別開心。也就只能這樣了,姥姥忘記自己,那自己再重新介紹一回,如果再忘了,就再重新認識一回。一直介紹到姥姥什麽都記不住那天。
“我姓紀,我爸排家裏成字輩,我排雨字輩,姥爺欽點的一個石字,意為親冒矢石。姥姥,我叫紀雨石。”
“紀雨石啊……怪不得叫你小石頭。你剛才說是哪個學校的?”老人有時候記不住事情,經常犯糊塗,再看看他的校服,原來名字都寫在上頭呢,“景山中學的啊……高三了……你記着啊,以後別亂跑,天黑就回家。在學校不要打架,也不要總說謊話,記得好好吃飯啊。”
“诶,我記着的,以後不亂跑,天黑就回家。”紀雨石從不喝藕粉,姥姥喜歡,這回自己也嘗嘗,好甜啊,是桂花的味道。
作者有話要說:
阿茲海默是不會好轉的,現實的生活總會有些遺憾,好在小石頭終于學會了珍惜。
有些小可愛不太了解這個病,老人是意識不到自己正在忘記的,也就是說,他們連自己正在遺忘的事實也會遺忘。重新自我介紹比強調事實要好很多,不然老人的反應會非常大。
這裏埋了一個伏筆,是楊興問過醫生再教給紀雨石的,可能埋太深了……
第 78 章、紀雨石回家了
這回姥姥那裏離開, 紀雨石不像上次那樣不言不語的, 而是不停和楊興聊天:“師兄你看剛才,我牛逼嗎?我沒哭出來, 但其實我的情緒都醞釀到這裏了。”他比了比喉結, “就差一丢丢, 但我想着哭出來不好,上回來就是瞎嚷嚷給姥姥吓着了, 這回要是哭了, 歇菜,姥姥肯定以為我學業不行, 被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給難哭了。”
楊興心說你沒哭出來, 我差點兒被你整哭啊。真是牛逼, 從前沒覺得自己淚點低成這樣。“她是你姥姥,怎麽可能被你吓着。我看她真喜歡那盆小桂樹,等有時間咱倆去一趟花卉市場,你再給挑一盆。”
路還是上回那條路, 小商小販們從不知道路人的喜怒哀樂, 照樣開門迎着客, 或者掃着太過安靜的街道。但紀雨石好像多了一層盔甲,也多了一些理解。從前他怨父母不陪自己,現在明白那是在給自己賺錢,沒有他們的拼搏,哪裏就能有自己的好日子。
“嗯,咱倆一起去。”紀雨石跳過一塊磚, 躲過了一窪水。
楊興很少在大街上主動拉手,這會兒拽得可緊了,一些話實在憋不住:“石頭,姥姥還是沒想起來……你別失望,師兄下回再好好咨詢醫生,興許……還能有別的辦法。”
紀雨石知道他肯定是為這個擔心,反勾了師兄的手,摸那道縫過針的痕跡。這是一道疤,縫了那麽多針,像條多腳蟲。“師兄你是怕我怪你吧?”
“也不是怕你怪我。”楊興吸了一口濕潤的空氣,“是怕你對這些事失望,我不想讓你太難過。”
“也難過,但不像上回那樣難過了。”紀雨石把那條多腳蟲攥在掌心裏,“姥姥這個病我懂,師兄你別老把我當小孩兒,我智商高着呢。不光你會查資料,我也查,我知道怎麽回事兒。”
楊興跟着他一起跳磚頭,是啊,紀雨石是性格像孩子,他可不是好糊弄的。
重新穿上校服的紀雨石可歡騰了,比下學的孩子還興奮,完全就是放暑假還不用寫作業的樣子。“我現在知道後悔沒用,人只能往以後看。從前姥姥最擔心我上學打架,我這人是脾氣不好,叫我爸媽慣的,總和別人不對付,三天兩頭動手……姥姥整天擔着心,哪怕到現在,你看,她還記着這些事兒呢。雖然姥姥已經把小石頭忘了,可我總覺得她心裏偷偷記着呢,也許瞞過了她的病,偷偷記着我呢。是吧?”
“是,姥姥聰明,興許趁這個病不小心的時候,沒忘幹淨。”楊興不是為了哄石頭高興,他是真這麽覺得。有時候病人的病情就連醫學也解釋不了,不然老人怎麽可能看到高中生就囑咐不要亂跑,天黑就回家呢?
恐怕只是因為太惦念自己外孫,病魔殘酷地抹去了她的記憶,卻奪不走她的愛。
紀雨石不再憂心忡忡,做着自己的小計劃:“我都想好了,姥姥想不起來就想不起來吧,以後我多抽出時間來陪她。等我攢夠三萬塊就回家,到時候把姥姥接自己家裏來。從前總覺得時間特多,真的不多了,我得珍惜。”
“這話從你嘴裏說出來,真不容易。”楊興很為他高興,也有自己的小計劃,“等你回家之後,師兄也回家看看。你要是願意就跟我一起回去,不願意的話……”
“我願意我願意啊!”紀雨石就是沒錢,不然I do的戒指都買好了,“這樣,你先跟我回家一趟,我再給你走。”
楊興看不夠他穿校服,比穿什麽都好看,想看他天天穿。“為什麽要跟你回家啊?”
“跟我回家,看我跟爸媽認錯兒呗……”紀雨石心虛,媽耶,要讓楊興知道自己還騙他那麽多呢,肯定要完蛋啊,回家跪搓衣板的就不是那個蛋蛋,就是自己了啊。
但這能怪自己嗎?顯然不,他只是說謊說成習慣了,喜歡拿別人開涮,看楊興被自己騙得一愣一愣的巨逼搞笑。再後來不敢說實話是怕傷了他自尊心,自己家裏條件這麽好,師兄又是那麽高傲的一個人。現在……唉,這可麻煩了。
楊興也心虛,要讓紀雨石知道自己就是腦子抽筋租盤古四合院的人,會不會直接一拳揍過來啊。畢竟是因為自己裝窮裝太像了才害小石頭賣了戒指賣了鞋,這可真是個大問題。
但這能怪自己嗎?肯定不,因為自己一開始就是真窮啊,也沒想到倆人會發展出這麽猛烈的情感線,躲都躲不過去。再後來他不說是擔心石頭自卑,瞎想,畢竟他下海了,現在連家裏人都沒臉見呢。唉,可總有一天要知道。
兩個窮光蛋一起心虛,心虛地手拉手往過街天橋走。楊興口袋裏的手機響起來,是小光的來電。
“撒手,師兄先接個電話啊……肯定是他下了晚自習,提前到了找咱倆呢。”楊光篤定地說,紀雨石說今天要給自己補生日,只是沒想到電話裏的聲音不是弟弟。
“是不是楊興!”
“你是……”楊興立定站住,不好的預感特別強烈,這個聲音耳熟啊,一時想不起來,“小光呢?”
問完他猛然認出了聲音是誰,他媽的,串兒青吧!
串兒青到現在都分不清這孩子的側臉,和他哥太像了。“是!你弟在平安大道叫車撞了!我送他去積水潭,快他媽過來!”
楊光是怎麽叫車給撞了的,紀雨石在出租車上問了個清楚。這傻孩子,光顧得晚上要來給哥哥補生日,過馬路也不知道看車,偏偏有輛車就特麽的不長眼了。
串兒青還拍了現場事故照,報了警,撞飛的除了一個書包,散了一地的紙卷子,還有個蛋糕盒子。裏頭的東西飛得到處都是,地上白花花一片,全是奶油。
挂了電話,紀雨石豎着耳朵聽師兄喘氣的動靜,好快,好沉,每次都像深呼吸,深到湖底去了。下車之後楊興拉着他一陣猛沖,到最後松開手自己狂奔,進了急診大廳再奔向急救室。
外頭站着的人仍舊披着青綠色的大衣,除了他還有一個,是紀雨石叫來的梁忞。
“怎麽樣了!人呢!”紀雨石抓住梁忞問,舌頭打結,說什麽都是麻的,“小光呢?小光人呢!”
梁忞被他晃得頭快掉了,他在後海這邊玩兒樂隊,正好趕過來幫忙。“我不知道啊,我到的時候已經搶救上了,你們別急,先別急行不行!”
怎麽可能不急,楊興不管不顧地要往裏沖,上次是石頭,這回是小光,怎麽全讓自己趕上了。撞得疼不疼,有沒有流血,骨頭呢?骨頭傷了沒有?這傻孩子,補個生日他招哪門子的急啊,不就補個生日嗎,過馬路還不能好好看着些!
真出什麽大事兒,自己怎麽和爺爺交差?楊興徹底亂了。
“我弟呢?”他問串兒青,問完又追問,“我弟呢?我弟送來的時候怎麽樣?”
串兒青給了他一只書包,說話特別穩,是幾個人裏唯一的那個穩的。“送來的時候還醒着呢,還和我說話,我沒見着他流血,你放心吧,沒流血。這個是你弟的,還有個蛋糕盒子實在撿不起來了。”
楊興提起弟弟的書包還覺得做夢似的,這書包,這書包是小光的嗎?叫車給撞飛了?再仔細看看,是,可不就是小光的,這牌子是自己挑的呢。
包裏面的卷子沒剩多少,楊興一剎那特別迷茫,一張一張的卷子怎麽這麽多啊,數學、數學、理綜……這麽多的卷子都寫完了?密密麻麻的字,一大沓子草稿紙,是自己要求的,要小光把過程寫清楚方便自己改錯,這麽多,怎麽自己從前就沒覺得呢?
“你別擔心,這孩子送來的時候還清醒着呢,還叫我別給你打電話,怕你着急。”串兒青先勸上楊興,“醫生說這叫什麽……有意識,沒昏迷。一點兒皮都沒破,估計檢查完就推出來了,孩子挺結實的。”
“謝謝青哥。”楊興聽完力氣就沒了,滿身冷汗,只能靠着牆發懵。不是別的,腦袋裏全是自己從前對小光如何如何嚴格,經常因為他考試成績不好就劈頭蓋臉一通教訓。還好,還好沒有流血,只要檢查完就沒事了。
往後小光再考什麽成績他都不會再說一句,再也不說了。現在就連是誰撞的小光都不重要,根本不值一提。
搶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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