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21 認命
張棟木雙手互|插進袖管,伸開腿,老神哉哉說:“要說你已經跟小童結過命契,你外公這回進醫院,我看跟你沒關系,老爺子今年八十幾了?
這麽大年紀還去給女兒掃墓,能不傷心悲恸?能不肝腸寸斷到進醫院?你們也是的,怎麽就沒人攔着他一點?”
殷棠豐苦笑:“外公脾氣倔,往年舅舅勸兩聲能勸住,今年不知怎麽格外堅持,牛脾氣上來,誰也攔不住。”
張棟木嘆息,竟然生出同病相憐的心:“老爺子是心疼你啊。”
他比殷齊峪年紀小一點,因為周帛的關系,和殷氏夫妻交情不錯,接到兩人遇難的消息時,也是大為震驚。
殷齊峪臨死拼着最後一口氣,留下遺言,讓殷棠豐拜入周帛門下,為的就是保護這個兒子。
殷棠豐一出生就被算出了個倒黴命格,起初大家都不當回事,可随着他漸漸長大,越是親近他的人,越是倒黴,漸漸就有流言傳出,咒罵他克親害人。
任殷棠豐如何天資聰穎,那時也不過是個孩子,哪裏能夠承受這些流言蜚語?
殷齊峪愛子心切,加上和魏媛萬的婚事忤逆了老掌門心意,和擎山派關系已有嫌隙,幹脆帶着嬌妻愛子搬出門派。
魏家老爺子疼愛女兒外孫,并不聽信閑言碎語,對外孫疼愛有加,揚言要把殷棠豐養在身邊。
可很快,魏家生意遭遇前所未有大危機,老爺子心力交瘁勉強保住魏家根基,身體大不如前,魏超啓在這次危機後,正式接掌門第。
魏超啓初掌大權,難免有人不服,旁支裏更有人借殷棠豐的命格刁難魏超啓,魏媛萬心高氣傲,不忍兒子和弟弟受辱,直接離開魏家,和殷齊峪找了一處房産住下,不再過問玄門諸事,像普通家庭一樣,平靜度日。
只可惜安生日子沒過幾年,兩人在外出的時候遇上連環車禍,魏媛萬當場身亡,殷齊峪為護妻子,身受重傷,在醫院搶救無效。
臨終前唯一遺言,就是讓殷棠豐拜入周帛門下,希望雲錦觀的生活,能讓兒子遠離塵世紛擾,也希望自己的忘年之友,能夠庇佑殷棠豐平安長大。
彼時周帛年歲已高,早将身邊俗事交給張棟木打理,但他收下殷棠豐後,對小徒弟一直盡心盡力,甚至鑽研出結命契的方法,何嘗不是為徒弟的人生操碎了心?
張棟木每每憶起往事,仍舊擋不住感慨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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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強迫自己不要沉湎于過往,轉換話題問殷棠豐:“我聽友若說,你讓他帶着小童修煉?”
殷棠豐點頭:“反正練不出什麽花兒來,省得他在觀裏太閑。”
“你這……”張棟木嫌棄地皺起眉頭,“不要總欺負小童,這孩子命苦,活得也不容易,最難得啊,是經歷這麽多磨難,心地還那麽善良。
你呀,既然讓人家住進家裏了,就好好照顧着,知不知道?”
“知道了。”殷棠豐不耐煩地應聲。
張棟木嘴上唠叨,心裏卻清楚自家小師弟是有分寸的人,決定不再啰嗦。
可默默思忖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叮囑:“記得過兩天讓他別練了,那小身板,跟着友若又練功又做活兒,哪裏撐得住?
再說了,他現在練得高高興興,臨到頭發現自己壓根不具備那個資質,萬一把自己氣出個好歹,落下什麽心病,還是要你負責!”
殷棠豐覺得那還不至于,可保不齊童上言對修煉真有什麽執着,最後變成心魔……于是認真承諾:“知道,我會注意好。”
張棟木見他神情鄭重,這才放心下來,順便趁熱打鐵繼續交代:“還有一件事我警告你,你喜歡研究稀奇古怪的法器我不攔你,小童的能力也的确很珍貴,但他是人,不是你收藏了一屋子的那些死物,你就算想研究,也可以好好跟他說,千萬不能跟小時候一樣亂來,知道嗎?”
殷棠豐受教地點頭,嘴上卻不饒人:“我分得清,你少操點心,有礙修身養性。”
“臭小子!”張棟木被氣得給了他一個腦瓜崩,“我不操心行嗎?你以前幹的混賬事哪件讓我少操心了?我看你就是我修身養性最大的絆腳石!”
殷棠豐假裝揉兩下并不怎麽疼的額頭,低着頭笑一下,誠心實意說:“師兄,辛苦你了。”
張棟木被他說得心裏泛酸,真情實感地體會了一把“吾家有兒初長成”的複雜心情,自己跟自己別扭了一會兒,站起身跺跺腳,順便薅一把師弟的頭頂,喟嘆:“你打小也過得不容易,跟着我們一群道士長大,沒什麽朋友,也不愛玩鬧。
以前總覺得,養大你,就是讓你吃飽穿暖,卻忘記教會你怎麽跟人好好相處,這是師兄的錯……可是小棠,人并不都是自私狹隘的,人與人的關系,也并不都是建立在利益上的。
師兄一直都希望,有一天,你可以遇上一個,願意讓你敞開心扉的人,去填補你生命裏的遺憾。”
而這個人……張棟木覺得,或許已經出現。
“天黑了,回去吧。”精神矍铄的老人背着手朝來時的石階走過去,最後交代說:“小童的身世……還是盡快告訴他吧,我看他不像經不住事的性子,既然你已經把他帶回來,繼續藏着掖着也沒意思。”
殷棠豐跟在他身後,沉默片刻,才悠悠道一個“好”字。
兩人回到觀裏,各自回屋。
童上言大概跟着趙友若跑進跑出真的累了,已經躺在床上睡下。
殷棠豐看着他的睡臉,腦子裏接連響起元旻和張棟木勸他告訴童上言真相的話,煩躁地咋舌,在床邊走了來回走了兩圈,最後翻出換洗衣物進浴室洗澡。
正所謂“山中一日,世上千年”,自打殷棠豐和童上言來到雲錦觀,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三天,這也意味着,童上言跟随趙友若……至少進行了三天修煉。
“友若小師父,我真的,什麽也感覺不到。”童上言盤腿坐在蒲團上,沮喪地向趙友若宣布自己修煉了三天吐納法的結果。
他認命了,殷棠豐說他“根骨不好”原來已經是客氣的,他壓根就是跟修行無緣,祖師爺看都不想看的那一挂。
什麽“靈氣走脈”、什麽“身有所感”,他閉上眼默念口訣的時候,除了差點把自己念睡着,沒有出現任何效果。
趙友若腼腆笑一下,對這結果并不意外。殷師叔私底下跟他偷偷提醒過,若童居士實在練不出什麽靈氣、法力,還是勸他盡早放棄的好。
不過看到童上言蔫頭耷腦,趙友若還是好心地安慰他:“童居士,這吐納法……一般人練練也是好的,至少能強生健體。”
童上言:……
他果然就是個一般人。
終于直面到自己普通的童上言擺擺手站起身,拍拍褲子上的灰塵,決定去找殷棠豐。
他看出來了,殷棠豐安排趙友若帶他修煉,根本就是在逗孩子,明知他連門都入不進去,所以縱容他跟着趙友若折騰,好讓他知難而退。
說不失望是假的,但要說多心寒也沒有,畢竟二十多年都這麽普普通通地過過來了,現在……也沒什麽差別不是?
想通這一點,童上言步子輕快起來,打聽到殷棠豐在演武堂指點小道士們功夫,便繞道去齋堂取了茶點過去。
雲錦觀裏一共有五個小道士,十一、二歲左右的年紀,跟殷棠豐剛入師門的時候差不多大。
幾個孩子打小聽着師兄們對殷師叔的無腦崇拜長大,每回殷棠豐回觀裏小住,免不了被幾個孩子纏住。
小一點的時候殷棠豐還能忽悠他們幾句,現在年歲漸長,不好忽悠了,殷棠豐幹脆端起師叔架子,嚴厲指點。
童上言尋過去的時候,殷棠豐剛給他們演練完一套自創的拳法,五個孩子正湊在一起興奮地讨論招式。
這天春光正好,暖風拂面,殷棠豐脫了外套,穿着寬松休閑的襯衣,曲起一條長腿坐在高高的月臺邊,胳膊随意搭在膝蓋上,後背靠着烏漆圓柱,嘴角帶一點笑意,優哉游哉地看院子裏的孩子叽叽喳喳比劃。
童上言站在門口,感覺心髒像被什麽錘了一下。
廊下那人的身影,和某天夜裏,出現在雜物間門口的身影重疊到一起,仿佛開在戈壁的花,細細密密鋪到童上言心裏。
他呆愣愣杵在門口沒有動作,被幾個孩子瞧見了,簇擁過去……“接管”下他手裏的食盒:“童居士,你是不是又做好吃的了?”
經過這幾天的道觀生活,童上言在雲錦觀的道長們心中,差不多已經和好吃的畫上等號,尤其這五個孩子,正是愛吃愛玩的年紀,對童上言格外親近。
童上言笑着從食盒裏拿出點心分給他們:“點心不是我做的,是益廣師父新學的,你們吃完記得告訴他好不好吃。”
“好——”五個孩子接過點心飲料,一起坐到一邊吃東西。最近幾天大廚周益廣沉迷創新,每天都有新菜品做出來,并且要大家積極反饋。
童上言拿着剩下的最後一份,走到殷棠豐跟前,特別誇張地做了一個雙手上供的姿勢,把點心送到人眼前,說:“老板,微臣悟了,以後再也不提修煉的事情了。”
殷棠豐伸手取過點心,咬一口咽下去,才說:“死心了?”
童上言失落地點點頭:“我就不是那塊材料,再怎麽磨煉,也變不成璞玉。”
“倒也不必。”殷棠豐把剩下的點心都塞進嘴裏,拍拍手上殘渣,說,“你能把帝鈴用好,也是一樣的。”
童上言愣住,不解地看向殷棠豐。
殷棠豐伸手彈一下他腦門,說:“帝鈴傳承悠久,能使用的人卻寥寥無幾,你是它萬裏挑一的有緣人,沒有修為又如何?”
童上言蹙着眉頭品了一會兒殷棠豐的話,豁然開朗,之前是他狹隘了,總覺得工作室的小夥伴各個都大有來頭,他就像混在天鵝群裏的醜小鴨一般格格不入,所以總想提升自己的專業能力,好匹配大家的水平。
可他忽視了,能夠使用帝鈴,本身就是一樁玄妙又強大的事情,與其追逐他做不到的,不如把他能夠做到的發揮至極,不更是他該做的嗎?
“我、我懂了老板!”童上言一掃陰霾,幹勁又齊刷刷回到身上,正想進一步讨教殷棠豐怎麽用帝鈴,門口傳來趙友若的急呼——
“師叔!殷師叔,不好了,快去靈官殿,有人來踢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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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下面要開啓副本之旅啦,希望小可愛們多多收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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