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挨打
在謝猙玉的默許下, 三津讓丫鬟去傳胭雪過來了,但不知為什麽,丫鬟隔了許久回來, 不大對勁的跪下說:“胭雪她……她說有事,暫且過不來。”
真是稀奇事, 只有下人等主子的,沒有主子眼巴巴的等下人的。
丫鬟說完大氣也不敢出, 生怕謝猙玉發火。
“她有說是什麽事嗎。”三津率先問道:“你可有看見她在做什麽。”
丫鬟忐忑的道:“胭雪沒說,奴婢看見她時,她正在晾被子。”
晾個被子是什麽忙事嗎, 用這種借口敷衍推脫, 看起來就像是在跟世子鬧脾氣, 恃寵而驕罷了。
謝猙玉點着頭, 輕聲重複:“她不過來。”
胭雪說的是暫且過不來, 不是不過來,丫鬟剛要張嘴解釋,卻聽謝猙玉難以捉摸的, 突然說了句, “起風了。”
書房的窗外飄來一陣風吹的桌案上的宣紙飄揚起來,非是晴日也無雨,事出定然有因。
胭雪确實是在晾被子, 她花了一點功夫将被褥重新洗了曬起來,又進屋拿枕頭出來拍一拍,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剛洗過不久的被褥又被人丢到地上弄髒了。
上面還有被人用腳踩過的痕跡,留下不少髒東西,胭雪再軟弱的脾氣也被惹毛了。
不用問, 她也知道是誰幹的。
“荷鳶姐姐,你為什麽要叫人這麽做。”此時正值午後,做完了手頭上的事,得片刻清閑的丫鬟們各自在房裏歇息,唯獨胭雪的房裏,那些以前和她都能說得上話的,全跑到荷鳶這頭來了。
胭雪同她們打了個照面,心說壞事了,來的不湊巧。
荷鳶則是她們當中的小頭頭,絲毫不怕胭雪找上自己。
“怎麽,你自己的東西沒看好,現在弄髒了就怪我啊,你哪只眼睛看見是我叫人做的?”荷鳶放下鏡子,在胭雪來之前,她們一夥丫鬟都在玩自己的,照照鏡子,抹抹胭脂,也沒想到胭雪一個人就敢過來跟她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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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雪實則已經後悔了,這麽多人,她一看轉身就想走,她吃過苦頭,知道硬碰硬沒好處。
想着下回得挑個荷鳶一個人的時候找她說說。
結果荷鳶向一起的丫鬟使了個眼色,就有人把她後路給擋住了。
把她跟荷鳶比作蛋,胭雪也只不過是個小鹌鹑蛋,根本沒法跟資歷老的荷鳶比,比起胭雪,她就是大鵝蛋,這小鹌鹑蛋碰大鵝蛋的,肯定有一個得碎。
再加上其他丫鬟都聽荷鳶的,胭雪又是個外來的,現在更是因為其他丫鬟看不慣她爬上了世子的床,都恨她讨厭她,紛紛排擠她,有這樣發洩的機會就更不可能放胭雪走了。
“小娼.婦。”
“誰給你膽子勾引世子。”
她們七嘴八舌的替荷鳶罵她,推搡她,“真不知羞,咱們靜昙居裏哪個丫鬟不是安分守己的,就你這狐媚子剛來多久,就去爬世子的床。”
“當初我一見她,就覺得她這模樣不是好東西。”
“是啊,世子說她兩句,她就哭哭啼啼,裝給誰看。”
“她就是故意的,故意作可憐樣,好讓世子憐惜她,呸,狐貍精。”
“聽說你那麽會哭,現在倒是哭啊,你哭啊。”
胭雪被不知道哪只手又掐又擰了好多下,來推搡她的人越來越多了,嘴上罵着她是娼.婦、蕩.婦,壞了靜昙居的規矩,各個眼裏都是幸災樂禍,或嫉或妒,人人都要替天行道的樣子。
很快她一個人就撐不住了,太多人太多只手抓住她扯她頭發扯她衣服,胭雪哪還有力氣說話,掙紮都費了不少力氣,跟離她最近的和她差不多瘦弱的丫鬟揪打起來。
“打人了!”
“胭雪她打人了!”
其他丫鬟愣住,接着很快加入進去,荷鳶由一臉幸災樂禍變的怔然,她張了張嘴想叫她們住手,別把事情鬧大了,但是大家都鼓着勁兒在胭雪身上發洩怒氣,這些怒氣也不一定都是看不慣她爬床,或許更多的是作為一種發洩的手段。
把自己心中不如意受到的氣轉移到她這來,一個人說她有罪,其他不知真相的人或許也不願意去了解真相的人,便以為她真有罪。
于是爬床成功的胭雪便成了所有人心中人人喊打的萬惡之首。
最終,她因寡不敵衆,鬓邊散亂,衣衫不整的被推倒在房門外,一個丫鬟麻利的把門關上,帶着一臉為民除害的意氣,拍了拍手,其他人和她都是差不多的表情,正要相互說幾句,門砰的一下被推開了。
包括荷鳶的所有人在內都愣住了,或驚或呆的看着很是狼狽出現在門口的胭雪。
她頂着受傷的臉,亂糟糟的頭發靜靜的回望她們,眼皮紅紅的,明顯哭了的模樣,烏黑的眼珠裏一片沉默的悲涼,看的人心裏一怵。
似乎是不願意叫她們看輕了,胭雪胡亂的把臉上的淚意一擦,渾身透着被欺負慘了的可憐之意,“都是伺候人的奴婢,為何還要分高低貴賤。你們厭我,不過是因為我攀上世子了。”
“可是,誰不想過好日子,有機會當主子,誰還願意做伺候人的。”
她說:“我想過的好一些,這也有錯嗎?”
說罷,不再停留,拖着扭傷了的腳,和被弄傷的胳膊一崴一崴的走了。
屋內的丫鬟們默默的看着她的背影都不說話了。
沒身份沒地位,生來就被當做奴婢,除了一副好相貌還有什麽優勢,以色侍人換取好生活的人多的是,憑什麽她不能?要是還有別的機會,她也不至于自甘下賤的攀附別人了,誰不想幹幹淨淨活着?
胭雪路過自己被弄髒的被子,也不去撿了,抹了抹眼淚,沒過多久,眼眶又繼續了不少濕意,只覺得怎麽流都流不完,真煩。
出了下人的院子,一時也不知道往哪裏去,胡亂的走走,只顧着發呆,連一只從洞口鑽進來的貓都沒注意。
她走後,丫鬟們跪了一地,郭媽媽拿着棍子訓話,荷鳶偷偷擡眼,最後看見了世子身邊的親随護衛離開的背影。
胭雪走的累了,才發覺自己繞着花園繞了一圈又一圈,站的地方還是當初她陪段小娘剛進來王府,謝修宜的妹妹謝芝微舉辦茶花會的地方。
她坐在一處假山旁,旁邊就是蓮花池塘了,回想着,若是讓她重新選擇一遍,她還是會央求段淑旖帶她過來的。
留在段府總是一個死字,進了王府,人沒死還活的好好的,她都這麽努力了,也确實要比上輩子時運好些,不能再貪了。
“原來賤婢你在這處躲懶。”
萬萬想不到的聲音突然響起,謝猙玉顯得神出鬼沒的,連走路的腳步聲都沒有,胭雪聽見他說話的瞬間,竟然只有一種想法,千萬不能叫謝猙玉看到她現在狼狽醜陋的模樣。
在他走近時,胭雪慌不疊的往假山背面躲去,屁股更是往裏挪了又挪,生怕謝猙玉會揪她出去。
“世、世子,你怎麽來了。”
胭雪努力讓自己聲音顯得正常些,然而哽咽過的點點沙啞和顫音還是洩露了她。
謝猙玉一聽便知道她一個人獨自呆在這裏哭狠了,三津喚來的丫鬟隐瞞了下人院子裏發生的事,明明不是晴日,陰風還大,曬什麽被子。
他着三津去問,很快就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就連胭雪最後說的幾句話,也都一次不差的落入了他耳中,但這也不妨礙謝猙玉冷着臉,看着假山處避之不及的身影,冷冷的問自己,是啊,他過來做什麽。
謝猙玉:“平常你不是最積極到我身邊伺候,今日怎麽不去了,是覺着我碰了你,你身份就與旁人不同了?”
他以為在這番刻薄的話下,她會像前幾次那樣,尖嘴滑舌的反駁他。
可是胭雪連頭也沒有回,更讓謝猙玉看不到她此刻的模樣,像根木頭呆呆的,沒什麽生氣的望着遠方。
片刻,在謝猙玉快失去耐心時,她收回扶着假山的手,抱着膝蓋,問了謝猙玉一句話。
胭雪:“世子也覺得我與旁的人,沒有什麽不同嗎?”
謝猙玉蹙眉,這種反問的方式讓他意外且不悅,因為胭雪太沒身為一個奴婢的分寸了,沒規矩。然而,謝猙玉竟沒有開口罵她,“你問這個是何意。”
胭雪:“因為奴婢以前始終在想,為何有些人天生就是金枝玉葉,而我生下來卻只能當個奴才呢。”
“你不甘心。”謝猙玉臉上的冷意變作了興味。
這傻婢竟然還會想這些呢。
胭雪沉重的點了點頭,“嗯……”她也很意外謝猙玉居然沒罵她,忐忑去了不少,覺得肯聽她說話的謝猙玉平和的時候有點點好。
“奴婢也終于明白了一個道理。”
“什麽道理?”
“所有的事情,都可以事在而為。”
“是事在人為,蠢貨。”
胭雪後頭的話哽在喉嚨裏,一口氣剛提上去,聽了謝猙玉的,胸膛一下癟了回去,焉焉的低下頭。
她又不說話了,給謝猙玉一個沉默的背影,頭發可見淩亂,頭上的珠花斷了都不知道。不遠不近的看着,像一頭雞窩插了根木棍。
謝猙玉的眉擰的更緊了。
“你還想待在這多久。”
胭雪猶如夢中驚醒般,剛要站起身,眼睛瞥見一抹衣角,發現謝猙玉離得她這麽近,那不是把她現在的醜樣都看見了。
一着急,竟往裏頭躲去,“別過來。”
謝猙玉眼神一兇,“傻子,再過去就要掉池子裏了。”
胭雪哪裏肯定,只一心想着她要不美了,還要被謝猙玉看見,說要以色侍人,還有什麽資格,她現在就醜的不行啦。
“別,別……哎喲。”
謝猙玉恨不得撬開這傻子的腦袋看看裏面裝的都是什麽,前面無路她偏走,胭雪哎喲哎喲着,不出意外果然落水了。
謝猙玉好黑的心,他竟然也冷眼看着胭雪掉進去。
胭雪驚慌的撲騰,“救,救命啊。”
她慌亂間看見謝猙玉站在她之前待的假山旁,對她落水的事無動于衷,也沒有動作,絲毫沒有要救她的意思。
極大的恐慌和絕望之下,讓她哭喊出來,“夫君……”
謝猙玉眉心因胭雪這聲呼喚,狠狠跳了兩下,一股蕭殺之氣立刻漫延。
“真是頭豬。”
謝猙玉下了水,把人從池水裏拎起來,守在附近的三津以為出了什麽事,聞聲趕來,“世子。”
胭雪抓到活物,像只水猴子死死攀附在謝猙玉身上不肯下來,一邊哭一邊委屈的往他懷裏拱,同時埋怨,“你好慢,你好慢。”
謝猙玉推不開她,差點自己在池子裏沒站穩,揪着胭雪的頭發呵斥,“好好看看這水有多深,能淹死你嗎。”
不過是到謝猙玉的大腿處,胭雪叫的仿佛落入深淵般,一看清自己攀着的人穩穩當當的站在池子裏,再一看池水,登時驚訝的張大嘴,足以塞下一顆雞蛋,再對上謝猙玉嫌棄冷漠的視線,立馬啞口無言。
“下來。”
謝猙玉惡聲道,他早已經後悔跳下來救這蠢貨,好好的衣衫都打濕了,兩人站的地方的蓮花蓮葉也亂做一團,謝猙玉想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胭雪感受到了,可她不肯下來,抱着謝猙玉的脖子,裝死的靠在他肩上,弱弱的說:“我、我暈倒了。”
謝猙玉:“……”
三津:“世子,讓我來吧,屬下送胭雪回去。”
胭雪反應很大的反抗,“不,不,世子,我要和世子在一起。”
三津看向謝猙玉,等他發話。
胭雪也很緊張,她開始貪戀起抱着她的這個人的體溫,他的手臂很有力量,以前她會害怕這樣的力量輕而易舉就能弄死她,現在她則為此着迷。
謝猙玉垂着眼皮,在胭雪挂在他身上不舍得下去後,這才看清了她臉上的情況,不知道是跟誰打的架,臉上都被人摳出了傷,細細的好幾處,流了一絲絲血,已經結痂了。
“讓人燒水準備衣服。”他頭也不擡的吩咐,沒再想着把懷裏的人掀下去,哪怕他輕輕松松就能做到,他選擇抱着胭雪轉身,往岸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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