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以下犯上
謝猙玉說不薄待, 胭雪的待遇果真肉眼可見的好了起來。
她在養傷期間身邊多了兩個婢女伺候,雖然謝猙玉始終沒有給她名分,也未對外宣稱, 但是這種待遇不是妾室也是妾室了。
這突如其來的好,讓她感到不真實, 可婢女安慰她,“姑娘豁出性命, 替世子擋下一刀,世子怎會不記姑娘的好。”
胭雪不好說,她當時也是恐懼到極致, 想離那刀遠一些, 沒想到身體就比自己的想法更先一步做出那樣的動作。
她這也算是救了謝猙玉嗎, 所以他才會在她醒來以後态度不同。
胭雪擔憂的問:“紅翠, 綠珠, 你們知道是誰要害世子嗎?”
“這……我們也不知曉,世子遇刺是大事,王爺為此大怒, 此時還在查呢。”
紅翠扯了扯綠珠的袖子, 提醒道:“姑娘該喝藥了,你去端藥,我去廚房端吃的來。”
兩人當着胭雪的面退出去, 胭雪已經不用再趴着了,撐着下颔還在尋思誰跟謝猙玉有這樣的深仇大恨。
紅翠與綠珠已經到了三津的跟前, 低眉垂眼的禀告事情,不敢随意擡頭看屋裏背對着她們的人半分。
“奴婢和綠珠這些日子探過不少口風,沒有見過她與誰私底下來往傳遞消息,看來那位姑娘确實不像知道內情的。”
“為世子擋刀應當也是一時情急, 不似有陰謀。”
總之依靠這些天的觀察,經過特殊教導被派去伺候的紅翠綠珠都認為,讓她們伺候的胭雪是個真的沒什麽見識的年輕女子,心思直純,也很好被人看出在想什麽。
三津聽着下面人如實禀告,心中也有了定奪,紅翠綠珠二人出自郊外的苑莊,是幕僚賀雲先生調.教出來的婢女,把她們放到胭雪身邊,也是因為她在這次的遇刺中的做法大大出人意料。
既然紅翠綠珠都看的出來,事情也很直白了,胭雪不是他們想的那般是別人送來的美人計。
謝猙玉原本也只是懷疑有這種可能,胭雪的心性他已經再了解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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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什麽能耐替他擋傷?
她會有那樣的覺悟那樣的舉動就已經很讓人驚訝了,謝猙玉自然以防有詐,畢竟從開始她與謝修宜勾結,一切都出現的太湊巧了。
不得不讓謝猙玉重新審視她的來路,“棋子有時并不知道自己是棋子,再去細查,段府也不得放過。”
三津領命吩咐下去,紅翠與綠珠暫時還是留在胭雪身邊。
經過一段補養的日子,胭雪背上的傷已經開始褪痂了,她白日和晚上都覺得癢,特別想撓那一塊的地方。
謝猙玉在榻上被她的動作弄醒了,才兀地意識到在一場歡愛過後,他竟然沒有離開胭雪的房內,反而在床上睡着了。
“你在蹭什麽。”
胭雪見他醒了,連忙把後背藏起來,“沒什麽,世子你歇好了。”
歡愛時她不覺着什麽,如今謝猙玉一清醒,她便不好意思将受傷的地方露給謝猙玉看,她自己摸過,也讓紅翠尋兩面鏡子照過,扭扭曲曲的傷口,結痂了在一片白皙的背上也十分醜陋突兀。
謝猙玉将她遮遮掩掩的動作納入眼中,二話不說就按着她瘦弱的肩膀掀開被子。
胭雪吓的叫出聲來,直接從謝猙玉手上搶過被子遮住,一臉委屈的控訴謝猙玉,“世、世子做什麽,我這傷口太醜,不易見人,不想讓世子你看見,怎麽還偏要這麽做呢。”
謝猙玉冷哼,“有什麽好藏的,又不是沒見過。”
胭雪嘟囔,“那不一樣,以前沒受傷,我身子不比這好看,如今後背傷口猙獰,一次兩次,日子久了讓世子厭了我怎麽辦。”
謝猙玉說要厚待她後,派人到她身邊侍候,如今大家看着她因替世子擋傷地位與以往不同,正得寵,胭雪在這種氛圍中也逐漸放開了。
她只不過嬌媚些與謝猙玉撒嬌,想來他是不會怪她的。
謝猙玉從榻上起來,胭雪眼巴巴的望着他等他說點什麽,謝猙玉站在地上套衣服,胭雪目光流連在他肌理線條分明的胸膛上,臉上的臊意慢慢的就襲上了頭。
“你背後的傷不是日日在擦雪白生肌膏,過段日子傷疤就會消退,你還矯情什麽。”
胭雪:“想它好的更快些。”
謝猙玉:“貪心。”
胭雪也套上小衣和亵褲,起身站在謝猙玉跟前,替他系上腰帶,“世子今日作何去。”
謝猙玉挑眉,“又打聽我行跡。”
胭雪嬌聲回應,“不是的,我是想世子若是今日不忙多陪陪我。”
如今這些時日,她與謝猙玉的相處到越發符合給自己的定位以色侍人,謝猙玉雖然說話不好聽,卻沒再動不動斥罵責罰。
她把這一現象無意間當着謝猙玉的面說出來,謝猙玉說那是因為她最近受了傷,成了一只受傷的兔子,蹦跶不起來沒闖什麽禍事惹他不悅,自然受到的斥罵與責罰就少了。
弄的胭雪當時喜悅的臉色,立馬就萎靡了。
她不敢怪謝猙玉,只能心裏說他那張嘴就不懂說些好聽的哄哄她,睡也睡了不少回了,在床上再疼有什麽用,下了榻是朵嬌花也需要貼心呵護的。
但這些她只是想想,沒有對謝猙玉提出來。
“世子,季公子不僅派人送了文房四寶,徐家貴女還搭着他送了別的賠禮呢。”胭雪把自己知道的告訴他。
這些謝猙玉早就已經曉得了,他聽胭雪感慨,“我退了徐家貴女的衣裳,還以為她會生氣呢,沒想到這回還同季公子送東西來,她人也挺好的。”
謝猙玉嗤笑,“想什麽呢,季同斐是為了不讓我計較俆娉事,于此兩清,說的自然要做到。至于徐家,俆娉賠禮是添頭,也是不想得罪我王府。”跟胭雪實則是半點也沒有關系。
但不妨礙她會淺薄的那麽想,謝猙玉說的事實,胭雪怔怔的哦了聲,謝猙玉又道:“不過俆娉既然送了賠禮,那你就收着,我說過,不會薄待你分毫。”
俆娉送的東西都有單子,除了補品就是珠寶,謝猙玉說把這些都給她,宛如在她頭上砸下一塊大餅。
看她吃愣不敢信的樣子,穿好衣服的謝猙玉幹脆沖外面道:“把東西都拿上來。”
得了吩咐,胭雪看見紅翠與綠珠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不久又端着東西過來。
季同斐的文房四寶果然齊全,謝猙玉掃了一眼,“還算他費心找過,不是什麽差貨。”
他餘光一瞥胭雪,以為她會先去看綠珠拿來的珠寶,結果她目光跟他一樣先落在文房四寶上,臉上的表情似喜似悲,果然下一刻就開始掉淚珠子。
胭雪:“沒想到我也有能讀書識字的一天。”
謝猙玉對她的說法不算意外,胭雪算是自己有了開化意識,已經很難得了,這是她的契機,自然語氣跟做夢一樣,畢竟是旁人一輩子也得不到的機會。
她擦了擦淚,喜不自勝的将筆硯翻來覆去看了看,愛不釋手,對昂貴的紙只輕輕的碰了碰就小心翼翼的收回手,怕弄髒弄破了它。
在綠珠的安慰下又被滿盤的金鑲玉的朱釵、珍珠耳墜、簪花琉璃梳等吸引,看這些時淚蒙蒙的眼珠又開始放光了。
謝猙玉:“……”
早該知道她是個膚淺的人,還能有什麽格外的期待?
胭雪不知謝猙玉所想,她只知道這次的賠禮真是樣樣都送到了她心上,她既喜歡文房四寶,又喜歡珠光寶氣的釵頭首飾,這些分量加起來比她上輩子得到的都多。
不對,她上輩子豈能有這裏頭的一樣好東西,她從頭到腳,最有價值的不過一副銀镯子,耳墜是沒有的,頭上帶的朱釵常年就是那一根,因為不值錢,看着寒酸,沒人搶她的也沒弄毀了。
因為太不值一提,都不屑碰的。
她在此時迎來了巨大的喜悅,笑容因此感染了紅翠與綠珠,當她們來伺候胭雪前,都很好奇這是個什麽樣的人物,才會被恩準留在世子身邊。
當見到胭雪時她們又很失望,這實在是個徒有其表年僅十六歲的年輕女子,她在世子面前有時行舉很輕浮沒規矩,有時膽小如鼠,有時又異想天開。
這樣的女子,怎麽讨得世子青睐的?
她憑什麽,就憑特別昳麗嬌美的容貌?世家貴女哪個不比她漂亮,氣度好的不得了,世子會僅僅一副皮相就被她迷惑嗎?
她們失望又不得不繼續伺候她,還得監視她到底是不是被別人派來利用接近世子的棋子。
直到現在,她們可以感覺到她的快活,從眉眼從頭發絲都在告訴別人她好快活。
她可以眼皮子淺,但她對能得到這些的喜歡不容人置喙懷疑。
在場的都能看的出她如此這般的喜悅是多麽真實,就像她這個人一樣,沒有眼界的真實,膚淺粗鄙的真實,可以叫人容忍的真實。
紅翠:“姑娘若是學識字,最想先學哪個字?”
綠珠出主意,“不如先認個‘福’字,福喻義好,姑娘可先學這個。”
就連謝猙玉也看向她,想聽她怎麽說。
胭雪:“命。”
“若是最想學哪個,除了我的名字外,就想知道‘命’字怎麽寫,還想認識‘天’,想問問老天,為何我從出生起,這‘命’怎麽就與人不同。我想認‘命’,卻不想認命。我到還要問問它,我若大難不死,這命是不是就從此比別人過的好一些。”
“當然,我也不僅僅只想學這幾個字,我還想學更多的,還有還有,”她越說,白淨緋紅的臉上滿是欣然,羞怯的朝謝猙玉看來,示好道:“不知道世子的名字能不能學。”
謝猙玉一直知道她似乎對自己生來就是奴婢的身份有些怨言,沒想到已經到了這種顯然不能釋懷的地步,他眉頭輕蹙,倒是不喜歡這種沒有什麽能力改命,卻又不甘質問老天的行為。
可換作胭雪露出一副哀怨像,謝猙玉聯想到她或許在段府被打罵折辱的厲害,也就不奇怪她為什麽對自己的命運自憐自艾了。
他只當她僅僅是這個原因,後面胭雪提及的要學他的名字,謝猙玉反倒是薄情的說她,“你腦子浸水了。”
沒規沒矩,以下犯上。
胭雪已經飄忽了,自己安慰自己,“世子不許就算了,那我就寫我自己的名字好了。”
紅翠跟綠珠不敢笑,只是頭越垂越低,只差埋進胸口了。
胭雪見他還沒走,目露信賴的仰望謝猙玉,“世子教我吧。”
謝猙玉冷淡的勾唇。
胭雪的房裏沒有桌案,沒地方鋪上貴重的紙張,放置材質稀有的硯臺,名貴的毛筆,珍貴的水墨。
歡愛不久的地方也不合時宜做這些正經文雅的事情,謝猙玉大度的允許了她到他房裏,有桌案的那處室內學認字。
紅翠跟綠珠替她收拾房間,放好珠寶,胭雪自己收拾了文房四寶,迫不及待的緊緊跟在謝猙玉身後,怕他跑了般與他保持着不超過一步的距離。
謝猙玉一步,她得小兩三步跟上。
謝猙玉命她擺上,胭雪到他的桌案邊時,心情無比澎湃激蕩,可以說是豪情萬丈翻滾在她胸腔,說話都是抖的。
“世子,是、是這麽,拿筆嗎?”
她起初連文房四寶的具體位置都是依樣畫葫蘆的放,季同斐不太靠譜,送了她筆,卻沒給筆架,謝猙玉注意到了,也沒開口告訴她。
胭雪拿筆的姿勢也堪稱四不像,一會像拿筷子一般,一會像在握一支發簪,一會如同握着刀柄,總之很不趁手。
這對她無疑是個不小的打擊,沒想到有了這些東西,卻不像想象中那樣,拿上就會使用。
她急的臉紅,額頭都微微冒汗了,謝猙玉方才看夠了她的窘迫,“你的墨呢。”
胭雪“啊”了句。
謝猙玉:“沒墨你怎麽寫。”
看她懵懵懂懂,一派無知,謝猙玉讓她研墨,胭雪只好放下筆,謝猙玉瞥了一眼,就說:“放筆架上。”
胭雪唯唯諾諾的照做了,她沒有意識到那是謝猙玉的筆架,他第一次允許了她用的筆使用他的東西。
“研墨……研墨,怎麽研?”
她呆傻的問,謝猙玉是從不在她跟前寫什麽東西的,以前她很少到他跟前能伺候,遠不如如今這樣“親近”。
是以很少見過謝猙玉使用這些東西,那時也不敢亂看,怕謝猙玉說要挖她眼珠子,現在當真兩眼抓瞎了。
她會這麽問,謝猙玉也不奇怪,看她的眼神是透着輕蔑和不耐煩,卻還是忍了下來,當面給她示範,“看好了,只教你一次,學不會就打爛你的手。”
胭雪瑟縮,為了不被打手,半點不敢分神,全神貫注的落在謝猙玉的動作上。
謝猙玉示範過後,讓她來做,胭雪也不敢說自己是看會了還是學會了,她只能依樣畫葫蘆的模仿謝猙玉之前的動作。
見謝猙玉過了會沒說她做的對或不對,也沒叫停,胭雪便松了口氣,自己做的應當是沒大問題的。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①。”謝猙玉拿起筆,手勢很輕松,握的卻很穩,漆黑的筆杆更顯的他手指修長,指甲幹淨粉亮,胭雪看的有點臉紅,他淩厲的朝她看過去,沒有說笑:“這一步叫它‘開筆’,不可直接沾墨使用,要先将其用手撚開,手法要剛中有柔……”
胭雪看花了眼,心跳的厲害。
她相信這時的謝猙玉,是真的,認真的在教她。
謝猙玉眼中流露出不滿,看出胭雪這時竟然分神了。
胭雪:“真的,不能學世子的名字嗎?”
謝猙玉用生宣紙擦拭筆尖的手一頓,看她的眼神也透露着不屑和冷意,他嗓音很低沉,也很淡,“我的名字?”他有點自嘲的玩味的口吻。
“我的名,‘猙’,你懂什麽意思。”
胭雪自然不懂,但她看懂了謝猙玉眼中的嘲諷。
“是上古奇獸,面目兇惡。”他丢下生宣紙,看着筆尖,“我娘懷胎十月,夢見奇獸銜玉入夢,當日我便被生了下來。”
“懂了麽。”
“我這人,就是注定十惡不赦。”
謝猙玉為自己的将來自己給下了個定論,話語中不乏兇險,眉眼也出現一抹陰唳,“所以,”他沖看他看呆了的胭雪擡起下巴,絕傲冷情的道:“別将我想的太好,也大可不必都覺得我待你好。”
胭雪沉浸在他這番話裏愣神,謝猙玉也不說她,等胭雪回神,謝猙玉的手已經搭在了她的手上,胭雪仰頭,謝猙玉将她帶到懷中,從背後與她緊密的貼在一起,手把手的教她怎麽握筆。
這樣親密的舉動讓她感到頭重腳輕,心悸的以為自己出了什麽毛病,她又感覺到背上癢了,可這回謝猙玉的胸膛與她貼的很緊,桎梏她的手也在用力,不許她亂動半分。
“你不是想寫‘命’字。”他在她頭頂上道:“睜大你的眼睛看好了。”
胭雪屏息,因為是謝猙玉在握着她的手寫,她自己沒用什麽力氣,手勢便随着謝猙玉的動,感覺筆下婉若游龍的字跡。
她眼也不眨的看着,謝猙玉又毫不停留的接連寫了別的字。
胭脂洗出秋階影,冰雪招來露砌魂②。
未妨胭雪看不懂,還特意圈出其中兩個字。
謝猙玉:“這是你的名。”
寫完他随意将筆輕撂在桌上,胭雪神魂出竅般的問:“那另外的,是什麽意思。”
謝猙玉:“沒有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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