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雪沫ru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
陸遠賀放下茶,笑得水光潋滟,顧盼生姿:“這乍暖還寒的日子裏故意讓在下在外吹冷風,田小爺好狠的心。”
流水不理他,自顧自招來安然,說:“你去把劉家姑娘送來的文房四寶、馬家姑娘送來的駿馬圖、宋家姑娘送來的禦用綢緞都拿來,這不是正主兒來了麽。”
陸遠賀“啧”了一聲,施施然坐下,眯着眼笑着盯着流水。流水似乎有點氣鼓鼓的,眼睛圓圓的,不看他,只對着安然說話,陽光照在她眼睫毛一閃一閃的,像是有蝴蝶停在上面似的,陸遠賀看着有點心癢癢,按着她的肩膀把她轉過來:“田小爺,怎地,吃醋了?”
流水發自骨子裏不屑地“呲”了一聲,拍掉他的手:“你惹了桃花,怎麽不都娶回家,好好地養着別出來煩人?算下來,我五天裏就有一天,在應付你的各種花招百出的姘頭,我小本生意,哪有那麽多精力。你那些姑娘送的亂七八糟的東西,把我屋子都要塞滿了。”
陸遠賀無所謂地收回手,靠在木椅上:“蝶念花你不能怪花香啊。”
“那是,”流水皮笑肉不笑,“茅坑臭你不能怪人多是不是。”
陸遠賀一口氣堵在嗓子裏,無奈地看着流水:“你可是女孩子,要收斂一點。”
流水愣了愣,沒有反駁。這一年多來,她一直穿男裝,偶爾,與一些商家稱兄道弟喝酒劃拳,甚至還得陪着上青樓。流水本不是男女之別分得清楚的人,多日下來,自己都忘了自己的女兒身。好在,她也不覺得難過,反而自在得很。流水想起溪山上自己心心念念想要與碧玉成親的念頭,滿心少女心思,都遙遠得像是前世的事情了。
陸遠賀見流水沒有應,又捏捏她的臉:“你怎麽跟香粉娘編排我的?拈花惹草、朝宿青樓夜宿花樓?還有花柳病?”
流水瞪着眼,手拍着陸遠賀捏臉的手:“尼佛噶(你活該)——”
陸遠賀輕點她的鼻子:“小沒良心的,你就這麽對我。”
流水默然。陸遠賀救了她一命,在流水逃亡到廉城後,還處處幫她打點,若沒有他,她或許活不到這天,早被暗處裏搜尋溪山派餘黨的兵馬抓住了。自己是沒什麽良心。可是流水知道,自己更沒良心的是,那些在溪山上無憂無慮的日子,她雖都記得,卻沒有奮發圖強,以複仇為下半生目标的想法。只是夜半夢回的時候,那日的火光與慘叫又再浮現眼前,然後占據腦海揮之不去。她就無法再次入睡,只能看着窗外或明亮或混沌的月光。
流水想,自己真的很沒用。但又時常安慰自己,人生就那麽些年,三四十年和六七十年都什麽區別?大家荒荒唐唐地一起去了,黃泉路上做個伴,叽叽喳喳地過了嘆息橋,捧過一碗孟婆湯,下一世,有緣再聚,無緣便罷。
而流水想起碧玉的時候,心中只有那種自己被欺騙,以及心願破碎的痛,卻提不起深深切切的恨意;碧玉的影子在她一日日吵吵鬧鬧或真或假的追逐上,刻在了她的心上。流水實在喜歡碧玉的樣子。那一眉一眼,都像一撇一捺一頓的筆鋒,鋒芒不露,無驚無險;配在一起,卻渾然天成,勾人魂魄。流水喜歡美人,而美人中,唯有碧玉的樣子和氣質,是她覺得完全按照她的喜好來的,原以為是天賜良緣,如今才覺得是老天打了個噴嚏,與她開了個玩笑。
“嘿,大沒良心的,”流水收起了那些傷感之情,對陸遠賀道,“聽見香粉娘說的迷藥春藥沒,你說怎麽辦?要不你獻次身,讓大家開心開心。”
陸遠賀眯了眯狹長的桃花眼,于是他的卧蠶更加明顯,襯得眼睛若水生花:“大家開心?我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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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也把背往椅子上一靠,閉着眼假寐:“那你說怎麽辦的嘿。”
“這可是你應的,我可沒應。”
流水心裏憤憤然,轉身一手刀,劈向陸遠賀的脖頸,可惜功力不夠,感覺劈上了一處繃緊的筋,手軟綿綿地使不上力,陸遠賀順手一攬,流水就倒在了陸遠賀懷裏,陸遠賀抱着軟玉溫香,樂得哈哈大笑,流水眼一瞪手肘往後狠狠一撞,陸遠賀胸膛發出一聲悶響,手松了松,而流水瞅準間隙,右手袖子裏抛出冰蠶絲迅速往陸遠賀脖子上繞了兩圈,又跳出兩步往後一拉,陸遠賀“哎呦”一聲,飛自流水身旁,雖受制于人卻不見狼狽的樣子,左手搭上冰蠶絲,順手滑進流水的右手袖口,扣住她右手腕,流水左手上前想扳開他的手,而陸遠賀左手一轉,握住了流水兩只手,而右手則慢條斯理地理出脖頸上的冰蠶絲,笑:“不錯不錯,多日不見,功力倒是精進了許多。”
流水何嘗聽不出陸遠賀言語間的諷刺意思,她自從下了山入了世,一天到晚疲于應付各路人馬——其中還包括陸遠賀的相好們——本就三腳貓的武功如今更是粗糙,下手只能憑投機取巧。她抽回自己的手,把冰蠶絲收入袖子,不滿地嘀咕:“我是真心想把你劈了放上香粉娘的床的。”
“香粉娘的床便罷了,若是你的床,我倒是樂意獻身得很。”
“是嘛,”流水眯了眯眼,笑道,“我近來倒是覺得人鬼戀不錯。”
“看不出啊田小爺你口味這麽重……不過也沒關系,我乃習武之人,你知道我武功也蠻好的,閉個把時辰的氣涼涼身子裝個鬼魂絕對沒有問題。還是你是愛着那腐臭的死人味兒?這個麽也好辦呀,溟蒙教最近才殺了一批叛徒,都扔亂墳崗了,我扒件衣服下來穿着就是了,保管你聞不出我是活的!哎呀別走啊田小爺,田小爺若是比較喜歡屍斑也好說啊……”
流水走下二樓,一樓熙熙攘攘的聲音席卷而來,流水陪着笑招呼了幾位熟客,喚來安逸,讓他去廚房,喚廚子一會做份紅燒獅子頭、水晶蝦餃、醋溜白菜、酒釀丸子、四喜烤麸和鮮滾魚片粥。陸遠賀雖然外表氣勢如虹,口味卻是喜歡甜酸細膩的,流水一度嘲笑他才更像女子。
流水新泡了壺明前龍井,走上樓去,推開雅間房門,卻見陸遠賀手肘撐在桌子上,眼睛已經閉上了。流水細想了一下,她見着香粉娘時正是午膳剛過的時辰,而陸遠賀作為溟蒙教右護法,其實很忙,這次肯定又是執行任務空了一兩天的時間,匆忙從幾百裏外趕來——而那些殺人放火的事兒一般都是半夜完成的,以陸遠賀的個性,必然是覺也沒睡就過來了。
嘆了口氣,流水又轉身下樓,拿了桂花糕、栗子糕、糯米團各一盤,又上樓去,剛踏進雅間,就見陸遠賀一下睜開了眼,見是流水,又閉上了,喃喃道:“是你啊。我有點困。”
流水放下盤子,推了推陸遠賀:“先吃點墊墊肚子再睡。”
陸遠賀眨了眨眼,懶洋洋地直起了身,安靜地喝了口茶,拿筷子夾起糯米團,塞進嘴裏,唇邊還有一抹米粉的白:“嗯。好吃。”
流水看着他難得懵懵懂懂的樣子想笑,又掏出淺藍色絲帕,遞給他,點了點自己的唇邊示意陸遠賀:“給,擦擦,沾上粉了。”
陸遠賀低頭瞟了流水遞來的帕子一眼,不接:“我看不到,你幫我擦。”
——得寸進尺!
流水“啪”地一聲把帕子往桌上一拍,吓了陸遠賀一跳,又轉身翻一旁的抽屜——陸遠賀大驚失色:“不至于吧就這樣你也要砍人!”
流水掏出一塊明晃晃的東西,陸遠賀一晃眼還以為是刀,定神一看才發現是一面銅鏡。流水把鏡子“噌”地立在他面前,陸遠賀看着鏡中的自己,怎麽看,也是一副英俊潇灑,風流倜傥,清新俊逸的樣子,怎麽說,也該是魅力四射的,怎地在流水這邊,就失效了呢?
陸遠賀推倒了礙眼的銅鏡,拿過帕子,抖開,淺藍色,右下角繡着一叢不知是什麽種類的深藍色花,陸遠賀問:“這是什麽花?”
“哎喲,白蓮都不認得?”
“白蓮你繡成藍色?”
流水瞪眼:“我樂意。搭配着好看!”
“哈哈,好好,藍色就藍色。”陸遠賀把帕子往懷裏一揣,吃完了點心,陸遠賀還意猶未盡地問流水:“還有什麽甜點沒?不要小氣嘛。”
“留着點肚子,我讓廚房給你做你喜歡吃的了。”
陸遠賀深深切切地嘆了口氣,疑惑地看着流水:“你對我也不錯了,怎地就不願與我攜手一生?還是我太美,你不敢要?”
哈哈嫁與非良人然後一生宅鬥麽,流水心中不屑地想,又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陸遠賀,然後道:“話說,你長得确實不錯啊……難道是你出現的太驚悚,害我一直不敢對你有非分之想?”
“咦?難道不該是英雄救美以身相許嘛?為何你對鄙人的偏見那麽嚴重?”
流水眯了眯眼,對啊,為何。她看着陸遠賀的眼。細長的眼睛裏,水光流轉,像一灣深潭,吸人魂魄。瞳孔深褐,帶着些許困惑,些許真情實意,些許狡詐。流水回憶起碧玉的眼,同樣深邃,卻好像從來只滿溢真誠與深情,不會那麽複雜,只是,或許只是她功力不夠,看不出真假罷了,他一股勁兒地裝真誠,所以流水才只能看到一種眼色。
“你呀,我總覺得有點兒怕。”
“看不出啊,你在我面前一直挺敢的嘛。”
“那是我不怕死,并不是你本身不可怕啊。”
陸遠賀胸悶,努力裝出一副小白兔般的可憐樣:“我哪裏可怕了?”
“看看,就是現在這樣,”流水戳了戳陸遠賀的臉,“你顯出可憐的時候反而帶着一點恐怖的氣息,你顯得恐怖的時候反而又留有一絲可憐樣子。你幫人的時候我看不出你好心,你害人的時候我看不出你殘忍。你像是覆蓋了很多層很多層的面具,撕了一層還有一層,無窮無盡一般。我甚至覺得你的眉眼,你的嘴你的鼻,都是鑲上去的,你實際的臉,就是白紙一樣,裝滿了你的愛恨和表情,把臉都擠平了。”
“田小爺你說得才好可怕喲。”陸遠賀泫然欲泣般地抖了抖淺藍色帕子,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淚,“你我相識已有一年,我風霜高潔的氣節你還不清楚麽……”
“……陸公子,風霜高潔是形容天氣的。而且,你摸着旺財的胃說說,你有何氣節?”
“诶,為何要摸着旺財的胃?”
“你良心不是被狗吃了麽?”
“……”
鬧騰了一陣,陸遠賀終是被勸上了床小睡一會,上床前陸遠賀還要求加一道酸菜魚片。流水說:“有鮮滾魚片粥。”
“我要吃酸菜魚片。”
“鮮滾魚片粥有魚片。”
“但不是酸菜的。”
真想給你一道酸菜魚片粥扣在你臉上啊,流水暗自腹诽,但看看陸遠賀耷拉的眼角蔓延出的倦意,心一軟,不再與他争論:“好吧,你睡吧。我讓廚房給你做去。”
“要你做的。”
——此人得寸進尺的功力與他的武功真是不相上下!
罷了,如今,自己也就只剩那麽一個,能随心所欲,不怕說漏嘴談心的朋友——流水心想着,雖然自己與陸遠賀的談話很難上升到談心的境界——且在能夠将就的地方,将就着他吧。
陸遠賀睡下後,卻做了一個噩夢。他夢見流水嗤笑着,拿着藥水,潑他的臉,一潑掉層皮。最後他的臉上沒有五官,白板一樣的,卻圍繞了重重黑色的怨氣和□裸血淋淋的野心。他向流水伸出手,卻被狠狠地拍掉,那人的眼裏盡是厭惡。他很想哭,才發現自己沒有了眼睛,流不出淚來。他一度想抹去臉上的黑色煙霧和血水,才發現它們已經根入他的皮膚中,蔓延到心髒。
他醒着時很想問,那如果有天,我卸掉我的層層面具,你還怕我麽?會有一絲一縷曾給過碧玉一般的仰慕給我麽?
他睡着了才覺得,不會有的,不會。他帶着面具時,于流水是未知的恐怖;脫下了,便是已知的恐怖。陸遠賀欽佩流水的直覺,卻也真的被她直覺的害怕所傷。他恍恍惚惚甚至想,就信我吧,別害怕了,也許日子長了,時間久了,一輩子就僞裝過去了,然後自己在彌留之際,拉過她,笑得跟菊花似的,露出沒牙的牙龈,說,你看看,我說了我不可怕的吧。我沒有面具,哪有什麽面具,對于你,我是真真切切的好人。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字數很多有沒有~~!讀者秀一下存在感嘛艾瑪ru字竟然觸到了晉江的敏感帶,只能用拼音啦很喜歡這首詩,雪沫ru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本來人鬼戀那兒我是寫JIAN屍的。後來大概又觸到了晉江柔軟的小心髒,始終審核不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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