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人到愁來無處會,不關情處總傷心

流水哼着歌,熬着藥。教中有莫休頂着,無人來犯,教衆無事,自然就把目光集中在這個新任“護法夫人”上了。小遠遠遠地就見着一群人悉悉索索地圍在一處,忙過去大吼一聲:“你們在幹嘛呢?”

幾人見了小遠,忙拉過他,賠笑道:“唉,哥幾個前幾日不在此處,這不是剛回麽?話說那右護法夫人如何如何?想來你跟她待的時間最長,想必是最了解的了,快來跟我們說說。”

小遠咳了咳,掃了幾人一眼,緩緩道:“哼,且不說護法夫人如何?怎麽,右護法的招數你們是沒見識到,還是沒嘗夠?還是少受了那些罰,皮癢了?在背後議論起護法夫人來了?”

幾人面面相窺,嘀咕了一句:“哎,小遠真是越發老氣了。”便也散了。小遠拍了拍胸,想起護法和教主商議的那些教衆都知道的事兒,心中不僅惶惶,這般就瞞着一人的事兒,能瞞多久?

顯然并沒有瞞着多久。覺得能瞞許久的,想必是低估了流水下山一年多來,當掌櫃察言觀色的本事了。

流水這日又給陸遠賀熬了藥,親自捧着熱氣騰騰的藥碗,給陸遠賀端去。陸遠賀在床上哼哼唧唧,一副扶柳之姿,弱不禁風的樣子,流水心中已是起疑,不過也想着,陸遠賀也只是愛使這招裝可憐,偏偏自己還認這招,便也沒有拆穿他。

陸遠賀的手搭在額上,露出最惑人的側臉和希白的脖頸來,眼睛還要命的半閉不閉,哼哼道:“哎,這全身沒力的……”

流水咽了下口水,她承認自己對于纖弱有書生氣的男子模樣沒有抵抗力,而以前,陸遠賀都是一副強勢樣,故而沒覺察出什麽;現下這般不管是裝了幾分的弱書生樣,倒是對上了流水胃口,顯得秀色可餐起來。流水閉了閉眼,在心中默念:□空即是色……然後再睜開一片清明的眼,很大夫樣的舀了勺藥,送到陸遠賀嘴邊,道:“喝。”

陸遠賀含情脈脈地看了她一眼,湊近勺子,嘗了口,有些委屈道:“燙。”

流水看了看他,翻了個白眼,還是把勺子收了回來,吹了吹,再送到陸遠賀嘴邊,陸遠賀這才一口一口慢慢地嘬了。

這麽一副藥喂了下來,竟是讓陸遠賀墨跡了一炷香的時間。流水放下碗,嘆了口氣,道:“陸遠賀啊,你怎麽越來越像女子了。”

陸遠賀心中一驚,暗道,咦,那陳舒莫不是擺了自己一道?他說的這般裝柔弱的法子會不會适得其反?話說那小子畢竟是陳易的弟弟,說不準就又反将了自己一軍……

陸遠賀正胡思亂想着,流水卻拿帕子擦了擦他的嘴邊,搽幹淨了那些藥渣,陸遠賀有些訝異地看着她,先前雖然流水與他雖然親密,但甚少主動親近他,多半是自己死皮賴臉地貼上去的。流水也直直地看着他,道:“陸遠賀吶,你還是快點好起來。”

陸遠賀這麽一個伶牙俐齒的人,竟然瞬間說不出話來,只愣愣地點了點頭。

流水轉身出了門,邊往藥房走想着,這個魂醉,積壓久了怕是會餘毒不盡,再有點新鮮的魚腥草熬湯,當水喝,是再好不過了。她歪頭想了想,似乎在當日剛進門,莫休那處,似乎還有那魚腥草的影子。于是便一時興起,把碗給旁邊的小教徒一扔,說了句:“我去采點藥啊,不用管我。”

旁邊教徒愣了愣,問道:“田姑娘,你要采什麽藥?我們可以幫你采,不用……”而流水則早已登上了牆,施展了輕功,三下五除二地飛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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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教徒呆在原地,想着:哎,沒想到護法夫人輕功如此好……又馬上醒悟過來:不好!那方向!好像是教主的地兒!

可不就是莫休教主的地兒啊。而且莫休的房間裏,此時要巧不巧的,來的那個悠悠哉的客人,正是那自居功臣的陳舒。

流水到了莫休那處,遠遠地看着房間裏似乎有兩個影子,想着不能壞了莫大教主的正事啊,就蹑手蹑腳地落了地,在院子裏拔魚腥草。而莫休和陳舒因着也不是商議什麽秘密大事——至少對于除了流水之外的人來說是這樣的——于是也沒有壓着聲音,輕松地交談着。

莫休問陳舒:“你這藥,可會有什麽副作用?你說,陸遠賀裝幾天再假裝恢複比較好?”

陳舒喝着溟蒙教上好的茶,心滿意足地答道:“這個,其實無妨。祛病如抽絲,毒也不用表現得很明顯。便在五天之後,裝着能直起身;再過五天,裝着能在床上看看書;再過五天,裝着能用輪椅推着出去散散步……”

“再過五天,裝着能下地。”門砰地一聲被打開了,兩人俱是一愣,卻見流水姑娘一手拎着剛拔出的魚腥草,手上還滿是泥,臉色是比那泥還黑上許多倍,沖着兩人冷笑道:“我說,裝什麽能下地,直接裝能入土不更好?”

莫休暗道一聲糟,忙笑着道:“呵呵,田姑娘可不要這般無情。這也不是,陳三公子看不過陸遠賀如此這般傷心,硬是出了這個主意暫且一試麽。”

流水哼了一聲冷笑着看向陳舒,問道:“喲,陳三公子吶。我師姐可好?”

陳舒看了莫休一眼,呵,這人倒好,全推自己身上上,又拱了拱手對流水笑道:“好好。”

流水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魚腥草,覺得甚是礙眼,往莫休的花瓶那一扔,莫休的眼一抽,哎喲這可是前朝禦用的,要是被這麽幾根草砸壞了怎麽辦。流水拍了拍手,對着陳舒道:“信不信就是班語生了你家的娃,我也能帶她再逃一次?”其實流水哪有那個把握,她又不是人販子,不過吓唬吓唬人還是要的。

陳舒被戳了心中痛楚,這班語進了他家門,還時不時地給他臉色看呢,流水這般一說,他心中不爽橫生,也皮笑肉不笑道:“也不一定。聽聞無憂侯可是要訂婚了,皇上金口玉牙賜了婚,想來班語也該死心了吧。”

流水想起碧玉,心中又有種悲切蔓延了開來,像全身的血液都涼了一涼。她突然覺得,她的這種悲切,反倒不是為了自己了。金口玉牙,誰人敢反抗?自己沒了碧玉,至少還能嘗試去尋另一個良人;而如若那十二公主是個醜八怪,或者刁蠻不講理的,碧玉又能如何反抗?

她看了陳舒一眼,又掃了莫休一眼,止住關于碧玉的聯想,淡淡問道:“陸遠賀那胸口的傷,也是假的?怎麽我見那繃帶上的血如此逼真,是什麽做的?”

莫休看了她一眼,思忖了一下,道:“田姑娘。那……是右護法,自己捅的。”

流水覺得自己的腦子現在像熟透了快爛了的果子一樣,砰地炸了開來,她的聲音帶着點不敢想象的疑惑:“什麽?自己捅自己?陳舒你給他的是迷幻藥吧?”

莫休嘆了口氣,道:“右護法怕田姑娘責怪,想着或許帶點傷……”

流水氣不打一處來,環視了一圈,覺得莫休房間裏,就那個口子吊着她剛扔了的魚腥草的花瓶看起來最順手了,掏出化龍鞭,一把超過花瓶,摔在牆上,花瓶碎落一地,她氣勢也出來了,真真地吓了那兩見過世面卻沒見過女人發飙的男人一跳:“他腦子沒問題吧,随随便便就捅自己一刀?以為離了心遠點就沒事嗎!要是切到哪根關鍵的血脈,或者哪塊骨頭上,以為就是皮肉傷嗎!你個教主怎麽當的,你個陳傻子出的什麽馊主意!”

莫休暗暗地為自己那前朝禦用花瓶心疼,而陳舒反應則比較快,冷笑一聲,道:“怎麽?不忍心去怪罪那始作俑者陸公子了?”

流水愣了愣,瞪了他一眼,踢了踢腳下的碎瓷片。

而陳舒自顧自繼續說道:“是了,始作俑者也不是他。若不是田姑娘這般扭扭捏捏地吊着人玩,怎麽陸公子就出此下策了?”

流水怒視他,張了張嘴,卻終是沒說出什麽。心中憋悶,一把卷過椅子,猛地往地上一摔,這下,莫休的小紅木凳子也碎了。

陳舒笑了聲,道:“若是田姑娘沒那些個心思,誰人能強迫你不是。溟蒙教門大開着,出了這扇門,今日不管那人是死是活,是真情是假意,別回頭,別管閑事,我便替那陸公子謝謝你了。”

流水怔在原地,片刻後又哼了一聲,道:“你憑什麽替他。”然後就甩了甩鞭子,擡腿便往外走。

陳舒決定好人做到底,再給流水下一記猛藥:“你可知你師姐對那無憂侯如何評價?”

流水的背影頓了頓,停了下來。

陳舒繼續道:“那日,我倆洞房花燭。我也真切地問過她,若是還真真地心心念念那思玉,我便送了她,換個身份出了陳家門。她亦告訴我,思玉于她,不過是那天上的皓月,美則美矣,誰能永遠揣着那一縷月光?那麽你呢,田流水?”

沉默了片刻,流水的耳邊只聽見沙沙的風聲。她的聲音帶着點沙啞,道:“我和碧瑤不一樣。”

陳舒和莫休俱是一愣,看着流水的背影,一身淺藍衣袍,袖子口還沾着泥,過了那門,遠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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