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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禮監的人,沒有再來讨畫麽?”沈書雲雖然自信手頭技法能與曹洞雲岩靈魂相通,但是贗品畢竟是贗品,還是很關心此事的後續。
賢二法師神色安然道:“說起來也有趣,自從這一幅‘新作’挂上去以後,王瑾倒是再也沒有來尋過麻煩。司禮監如今權勢滔天,大概忙得很。”
“嗯,那就好。”書雲點點頭,心裏卻劃過一絲失落。
新帝繼位,祖父這樣的忠臣被奪了實權,閹黨四處搜集珍寶、作奸犯科,倒成了聖人最信賴的人。自古宦官幹政就是朝綱敗壞的開始,她為祖父不甘心,也為國家的未來有了隐隐的憂慮。
“姑娘還要看看那幅原作嗎?摘下來以後,一直在宏庵住持的僧舍裏放着,住持待會兒要會客,本座可以去讨來一觀。”賢二法師問她。
沈書雲搖了搖頭,道:“不必了,臨摹的那段時間,已經爛熟于心,今後都可以不必再看。”
年初,她把《東山林壑》借回家臨摹,一連數日廢寝忘食,癡迷到極致時,仿佛在和曹洞雲岩隔着時空靈魂對話。得到了大家的真髓,畫作只不過是一張紙,要緊的是心中的山水。
***
閨中女兒,即便偶爾出門,也不能在外頭久留。沈書雲就此作別了賢二法師,和念春兩個人離開了藏經樓。
甘露寺的規制很高,除了帝王将相,一般訪客的馬車皆停在後門。又因寺院規模宏偉,從藏經樓到寺院後門,着實得走一段不短的路程。
已經入秋,今日風中已經有了涼意。此時穹窿上巧雲舒卷,蓬松潔白。寺內古樹蔥茏,芳草怡人,沈書雲和念春邊聊便走,心情大好。
距離寺門還有一段距離,沈書雲陡然停了下來,她看見了對面走過來的人。而那人自然也認出了她。
沈書雲暗道,真是晦氣的冤家,在家裏見到就算了,好不容易出趟家門,也要遇見。
朱霁的心裏也是做此感慨,只是,他把一天只內見兩回看成是莫大的緣分,不清楚沈書雲在心裏已經開始罵他了。
“沈大姑娘好。真巧,一日之內兩次得見。”朱霁上前颔首,他是親王世子,這京中能讓他見禮的人并不多。沒有長輩和外人,那凜凜的自負便毫不遮掩。
“世子爺有禮。”沈書雲低下頭行禮,想就此錯過身道別,一句話也不想和他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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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霁感受到了她的回避,卻并不氣餒,上前誠懇問道:“今日是盂蘭盆節,大姑娘這是給親人蓮位上香嗎?”
“回世子爺的話,的确如此。家母蓮位在寺內供奉。”沈書雲盡可能禮貌地回答,希望過分的禮貌,能拒他于千裏。
朱霁反應極快,瞬間就有了歉意:“想必是府上為了接待我,耽誤了給先夫人的祭掃,只能來寺裏給蓮位上香。怪我思慮不周,給大姑娘添了麻煩。”
他的歉意不像是假裝的,沈書雲更不想計較,只繼續客氣道:“世子爺皇親貴胄,能下榻寒舍,是沈門之幸。家母過身多年,往年忙起來,也有只來寺裏不去墓前的時候。”
朱霁一笑,知道她只是客氣,但能和她這樣近距離說幾句話,也是無比歡喜。想到了什麽,又說:“先前送給大姑娘的薄禮,可對姑娘的技藝有所助力?”
不提那盒子讓沈書雲感到羞臊的顏料還罷了,此時這人居然主動問起來了,幹脆借這個機會和他說清楚。
沈書雲強忍着心頭的煩擾,繼續客客氣氣道:“世子為先帝盡孝,才會還禮小女。誠然是孝道彰顯,感天動地!只是那顏料太過貴重,我一個小人物着實配不上,若世子不想令書雲顧影慚形,改日我便差人原物奉還,這樣心裏還能熨帖些。”
她的回答讓朱霁十分意外,臉上明顯滑過了不悅和失落,但是驕傲的人不會在還沒開場的時候就敗下陣來,便說:“大姑娘的才情,京師無人不知,若是你都配不上,便沒人配得上。”
這是公然的稱贊,但對一個沒有出閣的女孩子這樣說話,顯然是別有意味了。
語罷,他還不罷休,神情裏有了一點賭氣,帶着些強硬,說:“況且,在下送出去的禮物,從沒有收回來的道理。”
沈書雲心頭之火也瞬時燃了起來,再不想對這個亂臣賊子裝客套,言辭也不再柔軟,憤憤道:“禮物是祖父收下的,并未問過小女的心意。沈家人丁衆多,世子只送小女,憑白惹人誤會。世子若是不肯收回,便把石色原封不動地退回到祖父那裏。”
千挑萬選的禮物,她可以不喜歡,可以用不上,但是總不能這般羞辱他的一片真心。一瞬之間,朱霁覺得她幾乎有些可氣。
但閨中女兒即便見過些世面,也比不上朱霁這樣周旋在權力場上的人心機深厚,她如何鬥得過他。
朱霁眼波一轉,冷然笑道:“說的也是。不過一盒顏色,死物罷了,既然送了大姑娘,就全憑姑娘處置。只不過我記得,盒子裏還放了張字條。想來姑娘說要‘原封不動’退回,大抵這字條也未曾發現。送去給沈公爺收着的時候,一定想着把字條拿出來,才可以真正免去許多誤會。”
“你!”沈書雲被他說得臉色發紅,終于怒不可遏地看向這個令她讨厭的人。
她生氣的時候眼睛瞪得圓圓,本來美如潭水的眼眸,頃刻間起了蕩漾的波瀾。朱霁從前只知道西施捧心是美的,原來美人生氣,也是這樣讓人心醉。
“看來,字條你是看過了。”他微微一笑,從她身邊走過,在距離她一拳之隔時,側首道:“在下今日還要誠心禮佛,和姑娘就此別過。”
朱霁說完就悠然獨行,朝着僧舍的方向走去了。
朱霁從宏庵法師的茶室裏出來時,已經是日暮時分。宏庵法師親自送他至寺門,四寶等在那裏。
四寶見宏庵法師将一只細長的錦盒遞到他手裏,也并不多言,只恭敬地掀開了馬車的竹簾。朱霁向法師禮貌作別,便上了馬車。
其實,宏庵法師忙着約他出來,并沒有什麽真正的大事,不過是感念安王當年對他的大恩,當面致謝一番罷了。他告知朱霁,甘露寺日前将十萬兩香火銀,募贈給薊州,當做是充盈部隊的軍饷。眼下已經派武僧夙夜趕路,将紋銀押送往薊州去了。
一個千年名剎的住持為何會支持安王的大計?這要從十年前說起。當時,先帝經過幾十年的經營,基本穩固了版圖,于是開始揮刀向內,整饬吏治以後,便動了“滅佛”的心思。
所謂滅佛,并不是要廢黜民間信仰,僅僅是出于帝國要想穩固,絕不容許僧侶勢力做大。前朝末期,因為戰亂頻仍,僧衆占編戶人口的四分之一,寺院廣納人口良田,還有免除納稅服役的特權。對于剛剛穩住腳跟的新王朝來說,富可敵國的寺院勢力簡直形同一方諸侯。
當時,甘露寺差一點被先帝拎出來以儆效尤,是安王上書先帝,以甘露寺內供奉先皇後和太後的蓮位為由,動之以情,保下了宏庵的佛職和財産。
新帝繼位不過兩年,各地的寺院勢力又開始擡頭,且皆以甘露寺馬首是瞻。宏庵法師一時間廣結善緣,成了不可小觑的佛門宗主。
雖然身在佛門,并不妨礙宏庵法師是一個人精。他審時度勢,押寶在兵強馬壯、心機深厚的安王身上。安王則看中他在京中蟄伏的位置,可以以佛門身份為掩護,為他打探消息,暗送款物與人員,是極其順手的工具。
馬車不疾不徐地往榮恩公府行進,朱霁側身看看手邊的錦盒。
裏面是宏庵法師上供給他的大禮,正是曹洞雲岩的那幅《東山林壑》。
宏庵知道安王世子對錢財早就無欲無求,惟獨在丹青上有一份熱情,因此将寺內最有名的瑰寶雅賄于他,以宣示忠誠。雖然有些舍不得,但是到底比被王瑾哪天讨要了去好。
朱霁暗自想,沈書雲年年都要來給母親的蓮位上香,一個畫癡不可能不知道這幅名作。
既然禦制的石色不得她心意,他不相信她會看不上這樣舉世聞名的珍寶。橫豎還要在府上住好一陣子,他有的是耐性去贏取她的芳心。
沈書雲從甘露寺回來後,一直不言不語,氣得臉色發白。她想不通世上怎麽會有朱霁這麽令人讨厭的人。
直到晚間入睡,值夜的念春哄她喝水時,見她神色舒展了些,才試探着問:“姑娘今日是生安王世子的氣了嗎?”
“不要提他。”沈書雲嗆了一口水,念春忙坐下來給她拍背,平靜下來她才繼續說:“都說他是個燙手山芋,我看他簡直是個混球兒。”一想到他就住在蓬蓬遠春一泉之隔的存雄居,她就來氣。
大家閨秀很少這般直接罵人,這回念春也有些擔憂,道:“奴婢看得出來,他似乎對姑娘有些不同。”沈書雲不置可否,只對念春說:“他沒安好心,咱們以後見到他就繞着走。”
作者有話說:
大太監王瑾:古畫?你個禿驢,拿來吧你!我要給我主人送禮。
宏庵住持:你這閹狗,想得美!你送不如我送,我讓你馬屁拍在腿上!
朱霁:事業太成功,下屬內卷了怎麽辦?在線等,挺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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