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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春去打水,許久沒有回來,沈書雲已經猜測到她八成遇到了是非,卻沒有想到弄得這樣狼狽——臉上被沈書露打得紅腫一片,衣服上也滿是泥水,甚至手指還被白瓷水盂的碎片劃傷了幾道口子,雙眼通紅挂着淚痕。
沈書雲一邊心疼地親自給她上了金創藥,一邊大體問清楚了究竟怎麽一回事。
她讓思夏和拂冬帶着念春去洗把臉換一身衣服,收拾好了就立刻過去書房尋她。
等待念春的時候,沈書雲坐在畫案前格外平靜,臉上沒有波瀾。心裏呢,與其說是生氣,倒不如說是苦悶。苦悶于自己要和這樣一群無聊、無能又卑劣的家人同在一個屋檐下。
之前斂秋蒙受不白之冤,已經讓她愧疚難當,今日又有念春受辱,她不能再坐視不理,任由惡人得寸進尺。
念春收拾幹淨,思夏和拂冬扶着她進來,沈書雲把案頭的一把滿花紅湘妃的折扇拿在手中,又擡起眼眸端詳了一番念春,見她已經恢複成那個幹淨利落、端方得體的模樣,微笑道:“收拾得挺體面的,咱們走。”
說完,三個丫鬟便跟着她往滿枝紅去了。一路上書雲腳步輕捷,還拿着手裏的折扇,逗弄了半路上遇見的小貍貓,十分惬意從容的樣子。因此三個丫鬟心裏都沒底,她究竟打得什麽主意。
到了滿枝紅,沈書雲不疾不徐哼着小調兒地走進去,院內的紅簪見她來了,下意識心虛地往後踉跄了一步。
紅簪定了眼神,看沈書雲一副歡欣悠然的模樣,心頭的畏懼才消散了大半。尋仇的人應當板着面孔怒氣沖天才是,哪有這樣惬意的。
紅簪站穩了規矩行禮,沈書雲卻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帶着幾分俏皮,像是來約人游玩般問:“二妹妹此時人在哪裏呀?”
得到了答案,沈書雲徑直到了正廳,看到沈書露正在和玉簪選繡樣。
沈書露不是紅簪,她正期待着沈書雲的造訪。從前兩人懸殊太大,根本沒有一較高下的機會,現如今祖父沒有從前強亮了,她倒想看看這位高不可攀的嫡長姐,要怎麽圓場。
她起身帶着笑意走到沈書雲近處道:“我當時誰呢?原來是……”
“啪——!”沒等沈書露後面半句“原來是大姐姐”說出口,沈書雲已經用手裏的湘妃竹折扇重重地打在了她的臉上,登時便起了一道通紅的痕跡。
“啊呀!”沈書露忙捂住劇烈疼痛的臉頰,下一刻是另一邊臉上也被狠狠地招呼了一扇子。
衆人皆呆在了那裏,沈書雲平日看起來柔弱纖細的,沒想到手上有這麽大的力氣。到底平日裏習畫,所謂老腕椽筆,功在不舍,一旦爆發起來就是雷霆萬鈞的力道,直接令竹扇的筋骨都從中間裂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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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冷冷看着眼前被打蒙了的妹妹,揚着小臂持起碎裂的折扇,纖纖玉指随着眉梢微微一動,殘存的扇骨就随即滑落在地。一套動作下來行雲流水,如同她筆下的大寫意一樣飽滿又潇灑。
沈書露感到嘴角一絲腥甜,用手去揩,才發現是血,驚得她啊啊叫,難以置信沈書雲竟然下手這樣狠。
玉簪和紅簪回過神來才上前扶住沈書露,她被打得幾乎都開不了口。紅簪唯恐自己也在劫難逃,慌亂了陣腳,支支吾吾道:“大姑娘怎麽能打人……”
沈書雲一改進門時的歡脫盎然,面色凝重,有不可侵犯的淩然,道:“這扇子,是徐皇親當年為求我畫扇面,特別相贈的。滿花紅湘妃,象牙和尚頭收尾,蘇州名家的慢工細活,這等品相賣出去也值幾輛馬車,半座宅院。用這個打妹妹,不算失禮。”
沈書露驚得渾身發抖,臉上的痕跡腫起來,成了兩條長長的饅頭,看着眼前的長姐,竟然覺得極為陌生。
沈書雲的訓誡卻并沒有結束,她繼續說:“咱們家一門忠烈,世代簪纓。俗話說,将門虎女,正是你我這樣的出身。太平盛世裏咱們關起閨門畫畫繡花,适逢亂世也做敢做捐軀赴國難的巾帼豪傑。你多次欺辱我的人,我作為長姐忍你讓你,是看在祖父面子上放你一馬,卻并非任你一味地胡作非為。”
紅簪玉簪皆低着頭不敢看她那雙眼睛,這時候才明白平日裏只寄情于丹青筆墨的大姑娘,厲害起來是怎樣可怕的人物。
“我不怕你鬧到長輩那裏,今日為念春打了你,若父母怪罪下來,我也甘願受罰。但如若你再犯,便不是敲兩下扇子這麽簡單。”扔下最後的警告,沈書雲帶着身後三個丫鬟,浩浩蕩蕩地走出了綠野院,仿佛一支凱旋的勁旅。
沈書露挨打的事情很快傳遍了全府上下,何氏在滿枝紅摟着女兒腫起來的臉頰大哭,對下了朝堂就匆匆趕過來的沈崇撒潑:“未出閣的女孩家家,還有什麽比臉面更要緊的,要是落下了疤痕,嫁不成個好人家,奴也不活了……”
沈崇只覺得頭疼,比起生氣,他更多的感受是意外。
沈崇早年也是能畫幾筆的才子,卻從未享有過一天長女那樣名滿京師的殊榮,作為兒子,他不得父親喜歡,眼看着書雲的書畫技藝一日比一日精進,在父親那裏也一日比一日有分量,心裏對女兒的感受是豔羨多于自豪,嫉妒多于認可。
如此清高的女兒,怎麽做的出打人這樣的事。在他眼中沈書雲總是高高端着嫡長女的款兒,一貫寵辱不驚、去留無意的模樣。因此他也清楚,若不是沈書露太張狂,大概也不會有此一劫。
可是,現下要如何去平息這樣的麻煩,他完全沒有主意。
看沈崇猶疑在那處,不肯去給女兒讨公道,何氏抹了一把眼淚,那張姿容妖嬈的面孔上滿是憤慨:“我就不信公爺能偏心到這樣程度,在自家裏打打殺殺,還是對着自己的親妹妹,都不聞不問的!”
被何氏逼的沒有辦法,沈崇硬着頭皮去了淩雲院,沒有進門就被翁姨娘請了出來,說沈公爺夜裏沒睡好,此時在補覺,誰進去就是自找苦頭。他再愚蠢也明白了父親的态度,必然是半點要責罰沈書雲的意思也沒有。
左右回綠野院也是被何氏叨擾,他幹脆躲去了書房,關起門來圖個耳根清淨。
***
朱霁打開雅間的支摘窗,看着樓下迎來送往的豔妝女子,裙帶飄香,莺姿燕質,忍不住暗暗笑了一聲。關閉了窗牗,才問對面換了一身常服的大太監王瑾:“秉筆大人怎麽把我約在這裏?”
樓下是京城的花柳街,這裏是其中名氣最大的一所秦樓楚館,名曰風月樓。
“京中權貴認識灑家的人太多,偏偏不會想到灑家會來這裏。”王瑾微笑着,大隐隐于市的道理,他倒是深谙。
四寶在一邊恭敬地給兩人奉茶,先呈給朱霁,而後遞茶給王瑾的時候說了一句:“幹爹請用茶。”
“這個孩子,世子用着還稱心嗎”王瑾端起茶杯,垂着一雙陰鸷的眼睛,微笑着飲茶。
“四寶極好,多謝秉筆大人引薦這樣的人才。”朱霁回憶着,四寶在他身邊服侍也已經三四年了,确實沒有出過半點差錯。
“看着他,便想起了往昔王爺還在京中時,灑家也是這般年紀,日夜侍奉在安王殿下身邊。”
“難為秉筆大人還記得。”朱霁也飲下茶瓯裏的香茗,感慨道:“秉筆大人也算是王府舊日的老人了。”
“灑家能有今天,皆仰賴安王殿下的擡舉。王爺對灑家有知遇之恩,灑家肝腦塗地,亦不足為報。”
安王二十多年前曾經在宮中救下王瑾一命。當時他只有六七歲,因家境貧寒被賣入宮中,淨身後感染了濃瘡,即将被慎刑司的人擡出宮扔去亂葬崗。去勢是有風險的,小太監的命賤如草芥,這樣的事情在宮中根本就是尋常。但當時恰逢安王路過,見他肮髒黢黑的一團小身子骨還喘着口氣,便命人将他救下,妥善醫治以後竟奇跡般活了下來。
大難不死,後來王瑾十分傳奇地憑借着天資和刻苦,加上安王的助力,一路青雲直上,從司苑局最低階的奴仆,進入了司禮監行走。永續帝繼位以後,他一躍成為專門負責批答奏章、傳宣谕旨這等要事的秉筆大太監,是帝王身邊最信賴的權宦之一。
“秉筆大人言重了,所謂人各有命,也是大人命裏該然,注定有這般造化。倒是我們父子這些年,多次仰賴大人在禁中的權勢,才得以順風順水。”朱霁說得誠懇非常,讓王瑾這般孤拐的怪物聽來,更懷了結草銜環的報效之心。
“世子看看,灑家給您帶了樣東西。”王瑾從袖中取出來一本密折。
四寶接過來遞給了對坐的朱霁。
朱霁打開來觀瞧,才看了一眼便微微搖頭,笑着感慨:“榮恩公還真對先帝赤膽忠心,皇兄這等昏庸的君主,也值得他費這般心思。”
“昨夜趙世康将軍,偷偷把這封秘奏遞給了禁中熟悉的黃門。沈公爺這是試圖越過司禮監直達天聽,這怎麽能夠呢?聖人半點不知道有此一着,就被灑家截胡了。”王瑾對朱霁邀功,笑得十分得意。
作者有話說:
秘奏:你這個死太監,你把我截下來給我主人的孫女婿看,你想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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