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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霁仔細看完了密奏,心裏卻五味雜陳。這封密奏,王瑾壓得很及時,裏面主要的內容,其實就是對安王下的殺招。

在密奏中,榮恩公怒陳了安王的謀反嫌疑,并且認為即便安王沒有反心,任由藩王做大,也是帝國的隐患,削藩勢在必行。他在密奏中給永續帝羅列了三條削藩的建議,一是将安王調離經營多年的封地,借口為他改善生活環境,讓他就藩南方,從此無法攜夷自重;二是借鑒漢武帝“推恩令”,漸次取締藩王兵權,肢解封國的土地和人口;三是将主要諸位藩王的世子都押送至京城“勤王”,建立勤王府長久駐京,看起來是提高規格,其實是為了統一軟禁起來方便管理。

這三招一招比一招狠,且既不傷和氣,也不會落人口實。如果能夠順利推行,安王莫說篡位,能不能保全身家性命都是個問題。

雖說永續帝不一定會采納榮恩公的建議,但是密奏能被王瑾壓下來,連面聖的機會都沒有,才能令安王父子安心。

朱霁一方面感慨榮恩公心思的深沉,恨他要置自己于死地,另一方面又佩服老人家的修為和道行,日薄西山之時仍然秉承對先帝的不二忠心。

王瑾也早已看過密奏的內容,與朱霁有相似的感慨:“榮恩公一把老骨頭都快入土了,心還跟明鏡一樣。密奏裏連王爺大體傭兵的數目、可能駐兵的地點,都猜測了個八九不離十。這老頭子,還真是有兩把刷子。”

“畢竟是追随皇祖父出生入死的肱股之臣。”朱霁将密奏收入胸前的衣襟,對王瑾再度致謝了一番。

王瑾微微一笑,表示領受,卻蹙眉問朱霁:“不過,灑家有一件事不太明白。聖人命世子入京,是聽了洪承恩那個酸慫臭皮匠的挑唆,可是世子怎麽真的敢來?王爺舉大計就在眼下,這時候深入虎口,實在冒太大風險了。”

憑王瑾對安王如今勢力的了解,即便朱霁随便找個借口不來,就永續帝那個面團子的性子,也不會拿他們怎麽樣。因此朱霁來京,就頗有自投羅網的嫌疑。

朱霁怎麽能告訴王瑾自己的一片私心?本來他也覺得沒有來京的必要,可是看到聖谕上寫明了,進京之後讓他下榻在榮恩公府,他一下子便動心了。

當時,為了能來京城,他勸說了父王,稱自己進京可以麻痹永續帝,還可以更好地調配王瑾、宏庵法師這樣的內應,在皇城根下楔一根釘子,裏應外合,對年末的起義大有助益。安王考慮了一番,最後應允了。

“也是想進宮探探聖上身邊的虛實,所以就來了。”朱霁随口扯一句謊,搪塞過去。

王瑾便不再追問,只說:“現在聖上身邊沒有什麽有本事的人,上蹿下跳的唯有洪承恩、李泰齊這種紅口白牙慣愛紙上談兵的酸臭文人,皆不足為懼。而且聖人表面上重用他們,其實不喜歡他們。”

如今朝堂上,閹黨與科舉取士的所謂清流勢同水火,王瑾整日也要與洪承恩、李泰齊等人纏鬥。身為權奸他雖然覺得其樂無窮,但也希望有朝一日一勞永逸剪除對方,自己的權勢地位可以更上層樓。

“偌大個國家,總要有管事的人。”朱霁擡起眼眸,意味深長對王瑾許諾:“所謂能人不問出身,治國本就是賢者上位。秉筆大人是我安王府的家人,我們父子成事之時,便是秉筆大人掌印之日。”

王瑾眼眸一亮,對朱霁拱手:“那卑職一定恪盡職守,靜候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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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告別的時候,朱霁微微考慮了一瞬,還是對王瑾提了一個小請求:“秉筆大人屬下眼線衆多,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王瑾微微一愣,猜想朱霁一直喜歡文玩丹青,便道:“世子可是要巡找什麽寶物?”

他此時有點後悔前幾天沒能抽個空去甘露寺,把那幅《東山林壑》搞到手,今日見朱霁只顧着送沈公爺的密奏,都沒上供點像樣的財寶。這幾日一定要再去敲一敲宏庵那禿驢的竹杠才行。

“秉筆大人明察,我正是此意。”朱霁就喜歡這群權佞之人迅捷的頭腦,便直言道:“鄙人一慣喜歡文玩,偏偏近來想要一枚田黃石的刻章。也是舊物了,大概流落到了公侯世家手上,或被什麽奴仆典賣了也未可知。若是秉筆大人有閑,便順路幫忙找找。”

“田黃石可是稀缺的寶貝,确實值得搜羅。”王瑾點點頭,又問:“世子要找的刻章上,是什麽銘文?”

這可把朱霁問到了,他不知道沈書雲丢的刻章上銘刻了什麽內容,便扯謊說:“時日太久,也記不清楚了。若是哪天想起來,我讓四寶給您傳達一聲。”

王瑾應承下來,說:“倒也無妨,總歸值得世子惦念的田黃石,成色大概也世間無兩,灑家盡力去辦便是。”

“有勞秉筆大人。”

***

次日,朱霁戴了梁冠,換了胸前三爪龍紋補的朱紅色衮服,一早入了禁中。

他離開京中的時候是十來歲的孩童,小時候母親健在時,他也時常入宮給皇祖父請安,但印象已經很淺淡了。如今少年裘馬的年歲,已然換了心境。

馬車到了宮門前,朱霁下來改換便辇,世子匹配的辇車沒有頂棚,坐在上面正可看到宮廷的全貌。

外朝三大殿恢宏巍峨,宮檐上琉璃吻獸穩重有力地吞住大脊,瞬間便令他升騰起奮發與占有的野心。

這一刻他不拒絕承認,自己與祖父和父親在一件事情上确實極為相似,那便是對權勢的渴求與熱忱。因此,看到太和殿正中坐着的堂兄時,他必須努力壓抑着內心的不平之氣,才能換上恭順溫潤的表情。

永續帝今年二十五歲,名喚朱雯,是先帝的嫡長孫。先太子沒等到繼位就病亡了,先帝本來并不想讓朱雯繼承皇位,但看到他在太子病重時不舍晝夜地侍奉在側,被他的孝心所感動,幾年後還是将他定成繼承大統的人選。

登基以後的永續帝,肥胖而臃腫、善良且懦弱,在權宦與文臣之間左右搖擺,未能有一次拿出什麽像樣的決斷,唯獨聽信文臣的建議,在打壓先帝的托孤之臣上,付出了極大的勇氣,榮恩公正是其中的代表。

面聖之時,朱霁和顏悅色、謙卑恭順,對這位皇兄一口一句聖人,将永續帝哄得十分開懷。見他這般潇灑超逸的形容、溫文爾雅的舉止,永續帝難以理解為何洪承恩總是在折子裏言辭激烈地謾罵這位堂弟和他的四皇叔,總說他們如何如何狼子野心,是國家的心腹大患。

本就是在意親情的良善庸碌之人,加上一旁大太監王瑾推波助瀾,一頓宮廷家宴下來,永續帝對朱霁幾乎可以稱得上欣賞了。

果然,如同王瑾所承諾的那樣,一切都順風順水。送別朱霁出宮時,永續帝甚至許諾過段時日,洪承恩和李泰齊不再反複上書的時候,就送朱霁回薊州去,更絲毫沒有讓他在京中禁足的想法。

朱霁內心滿是嘲諷,面容上卻一副親兄熱弟的感念表情。

***

回到榮恩公府上時,太陽已經西斜。四寶去備水,稍後侍奉朱霁寬衣沐浴。

完成了入禁面聖的大事,朱霁也覺得身心松弛。于是摘下梁冠,懶得換朝服,一個人在存雄居院內散步,感受惬意的秋爽。

榮恩公要求他只能在存雄居內行走,他便在院牆上的月洞窗前駐足,窗外恰好是噴湧的墨泉。經過一個夏日雨季的存蓄,初秋是泉水一年中最豐沛的時節,泉源騰空,水湧若輪,看着令人心曠神怡。

這時,沈書雲從蓬蓬遠春走出來,若有所思地漫步到墨泉邊。

秋風有了涼意,她的月白紗羅裙衫外,添了一件水紅色半臂,領口別着牡丹紋樣的金扣,秀發在額頂挽成單螺,只清素地裝飾一枚南珠。

這樣的打扮,雖然不失少女的秀麗,卻因她長年浸潤于書畫丹青經歷,染上了一絲不合年紀的孤高疏淡。

這種不同尋常的風采,若是尋常男子,恐會覺得高不可攀、只能遠遠觀賞,卻恰恰是朱霁所喜愛稀罕的,蓋因為他也是一樣自負桀骜,勤勉早慧的人。

存雄居在蓬蓬遠春上首些的位置,沈書雲又正在出神沉思,完全沒有察覺到圍牆上的月洞窗前,有人在深情款款地看着她。

沈書雲手中拿着一朵不知在哪兒摘下的木芙蓉,眼睛注視着泉水,素手将花瓣拆下來,一片一片丢到泉水中,冰肌朱顏也難掩她此時此刻深深的哀愁。

她有心事。

在想什麽呢?還在為了丢失了田黃石苦惱嗎?朱霁揣測着,卻又覺得她的苦悶,并不是來自一時一地,而是很久以來的一種積攢。

這時,念春過來尋沈書雲,在她耳邊說着悄悄話,朱霁聽不見具體內容,就見沈書雲把已經拆光了花瓣的綠萼丢到泉池裏,轉頭帶着念春往沈公的淩雲院方向走了。

熱水準備好了,四寶上前請朱霁去濯洗沐浴。他步履沉沉,一邊走一邊問四寶:“這兩日,沈家發生了什麽不同尋常的事情嗎?”

方才備水的片刻,世子留在府上的侍從,已經把榮恩公府上發生的精彩故事當成閑話學給了四寶。

見朱霁這樣問,四寶想了想便說:“好像是有。曹管家手下的人對咱們的人說,昨日他們家後宅是起了點沖突,沈大姑娘用折扇打了二姑娘,據說下手還挺重,挺俊俏的臉被打成了豬頭。”

作者有話說:

豬頭:感覺有被冒犯到。

朱霁:我老婆太帥了,我老婆會打惡人的臉。

沈書雲:你這惡人,也給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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