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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前再進一步,壓低了聲音,對沈書雲說:“這世間哪有什麽真正的忠臣,不過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那張寶座,本來就應當能者上庸者下,一味的愚忠,才是枉顧江山社稷的蠢貨。”
沈書雲知道他在指桑罵槐把祖父也囊括了進去,想要反駁,但又忍住了。
她訝異于朱霁對她毫不遮掩、開誠布公地說真話,但是這些終究是大逆不道的話,她不想再聽下去。
沈書雲擡眸看向朱霁,十分懇切地祈求他:“世子慎言,在我這樣的女流之輩面前,還是莫談國是。總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終身大事我有我的考量。世子身份尊貴,能力卓絕,将來也不會為了良配發愁。請放過我,不要再讓書雲為難。”
窗外本來是中秋的滿月,倏然一片雲霞便飄過來,遮住了穹窿的銀輝。
這陰雲越聚越厚,正在兩人說話的時間,院外的樹影忽然搖晃起來,樹葉摩挲出響聲,随後大風驟起,卷起來秋日的水氣,預示着一場大雨即将到來。
沈書雲心下一驚,她過來存雄居是私下所為,念春她們見她久久不回去,此刻一定等得急了。
只要能讓朱霁好自為之、知難而退,沈書雲便達到了目的,此刻也不能久留,便對他說:“似乎要下雨,小女不便久留。”
沈書雲實在不能繼續這樣耽擱下去,轉身去推門,打算即刻趕回蓬蓬遠春。
她背對着朱霁,還沒有觸及到門栓,忽然身體整個被他摟緊,後背擁入了熾熱的懷抱之中。
她急忙捂住自己的秀口,生怕會驚叫出聲,引來外面的人。
她有些氣惱,又驚又懼地掙紮,可是那人的懷抱卻并不是牢牢的束縛,而是帶着強硬的溫柔。
她正要掙紮得更用力些,耳邊卻傳來了微弱而沙啞嗓音:“我不會答應你,跟不會讓你嫁給旁人。”
“什麽?”她聽完以後只覺得四肢百脈都泛起了驚惶,掰開了揉碎了想要勸退這難纏的人,看來都是枉然看。
惱怒在心中陡然升騰起來,她用盡全身的力量試圖在他的懷抱裏掙脫。
“放開我!你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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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霁的嗓音雖然微弱,缺很堅定:“別動,再動我就真的無恥給你看。”
瞬間的怔忡之後,沈書雲停下了掙脫,任由他這樣深情而顫抖地将她緊緊地擁了片刻。
朱霁低頭輕嗅她發間的香氣,這是他第二次抱她,雖然依舊不是什麽兩情相悅、你侬我侬的情形,但是他卻覺得自己已經對這樣的相擁越來越上瘾。
喜歡到這樣的程度,他怎麽能讓她嫁給旁人,更何況是那樣一個不足挂齒的無恥之徒。
似乎是感到了她不再掙紮,朱霁雖然沒有餍足,也看在即将落雨的份上,放開了她。
沈書雲在原地大口喘着氣息,感覺到他真的放了手,才回過身看他,對上的卻是一雙深情中泛着一絲傷懷的眼神。
只是一瞬間,這眼神讓沈書雲竟然感到心頭被什麽東西重重撞了一下。然而她的手卻更加迅速地做出了決斷。
“啪——”
一聲響亮的耳光之後,庭院中狂風大作,一道閃電劈裂了穹窿,随後是轟然的雷鳴,豆大的雨點瓢潑而下。
朱霁愣在那處,沈書雲在閃電閃耀的瞬間,看到了自己的素手在他臉上留下了通紅的痕跡。
她大口喘着氣,轉身推開書房的門,一陣夾雜着落葉和雨水的冷風湧入,将她肩頭的墨發吹散,随後是雨點擊打在面頰上生出了隐約的疼痛。
沈書雲已經顧念不上,唯有歸心似箭,三步并作五步,到了存雄居門口的廊下,暫時避開了瓢潑而下的大雨。
四寶在廊下,手裏拿着兩把傘,似乎是為了這場雨,在此準備了一段時間了。
“大姑娘,雨正下得正疾,看着應當是陣雨,不如先避一避。”四寶規勸着沈書雲,卻只看到她沉默着,面容上挂着幾滴清淚。
朱霁已經沿着庭院一側的回廊追了出來,月白的常服上沒有一滴雨水痕跡。
“世子。”四寶把雨傘遞給他,朱霁一個眼神示意,四寶便沿着回廊退下了。
“我送你回去。”朱霁目光灼灼看着眼前又驚恐又氣憤的璧人,語氣裏是不容置喙的強硬。
沈書雲看着他,回廊的燈火并不太明亮,縱是如此,也能看到他臉上的掌印仍然十分明顯。
朱霁微微彎唇一笑:“大姑娘果然是修習書畫的人,手腕子着實是有力氣。”
沈書雲伸手去奪他手上的雨傘,恨恨道:“我自己回去,不用你送。”
她搶奪雨傘很是用力,但卻也抵不過他這般在沙場上披堅執銳過的男子,于是傘沒有奪過來,卻幾乎要把自己拽倒。
朱霁終于不耐煩,把她纖柔的手腕捉在手中。
沈書雲怒視着他攥緊自己的手掌,他的手指修長白皙,和那日月入懷的氣質十分相稱,唯有指腹上的薄繭說明了他慣常射箭騎馬的履歷。
“沈書雲!”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已經不是勸誡,而是警告:“雨太大了,我不放心。”
“不過是一場秋雨罷了。只要你不欺侮我,我原本太平得很。”她的眼中噙着淚珠,看向他的眼神充滿了委屈和不平。
朱霁的纖長的羽睫垂下,遮住了他的神色,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後,對她低聲說:“讓我送你回去,以後便再不做令你為難的事情。”
沈書雲毫無辦法,只能任由他在身後撐着傘。
已經是子夜時分,一路走來,雨水已經小了許多,到了蓬蓬遠春門口的時候,雨水幾乎已經停了。
念春和思夏正神色慌張地出門,手裏拿着傘要出來找她。
“大姑娘,你去哪兒了?怎麽這麽久才回來!可把我們急壞了。”念春近前,對沈書雲抱怨,眼睛卻都在朱霁身上。
因為雨停了,地方也到了,沈書雲瞧也不瞧朱霁一眼,低頭就走進了蓬蓬遠春。
思夏拿着傘跟上去,留下念春在門口看着朱霁。
朱霁的目光卻都在沈書雲匆匆歸去的背影上。
“世子,回去吧。”念春皺着眉頭規勸他,忍不住去看他臉上那一往深情的表情。
朱霁聽見他自己低聲回應了一聲:“好。”眼睛還在沈書雲已經消失的方向,從衣襟裏取出來一卷畫軸,拿在手裏看看,索性雨不大,沒有打濕。
他微微嘆了一口氣,對念春說:“這是沈姑娘的。”随後順勢不由分說地塞到念春手裏。
轉身撐着傘,回去了。
·
回到了寝室,思夏端來了姜糖水,又用藥包燙了開水,提着銅盆給沈書雲泡腳。
思夏一邊給沈書雲披上一條厚實的披風,一邊看着她雙手捧着建盞小口小口嘬飲姜湯,忍不住埋怨:“姑娘知不知道,已經是什麽時辰了?若是着涼可怎麽好。還有……你還怕閑話不夠嗎,去找那人。”
思夏是個說話很直的人,因跟了沈書雲多年,因此可以這樣直白地提示她。
“只是過去說清楚,誰成想下了雨,便耽擱了。”沈書雲搪塞着。
這時候念春走進來,手裏拿着畫軸,沈書雲看過去,覺得畫軸眼熟,轉念一想就明白了怎麽回事。
“是他給的。”念春看着沈書雲,問她:“還打開看看麽?”
沈書雲不打開也知道那是真跡的《東山林壑》,嘆了口氣,知道是還不回去的,便對念春說:“擱到書房吧。”
念春邁步走去書房,思夏蹙着眉頭安置沈書雲入睡,摸摸她的額頭沒有發燒才作罷,看着她在錦被裏眯着眼睛,吹滅了外間的燈火,蓬蓬遠春在子夜時分才寧寂下來。
思夏本該在拔步床外的地平上值夜,卻遲遲沒有從沈書雲的卧榻前起身,而是蹙眉問沈書雲:“大姑娘可真是心寬,竟然是真的睡得着麽?那個安王世子這般公然送還了田黃石,府裏上上下下都要戳姑娘的脊梁骨了。”
沈書雲知道思夏和念春是完全兩種性子,但對她卻都是一腔忠心,這般質問她不過是出于擔憂她的聲名,會被朱霁和嚼舌根的人拖累。她故作輕松地對思夏說:“只要咱們自己清清白白,沒有什麽可怕的。”
思夏知道夜深了,不想說些令人擔心的話,只好恹恹點點頭,左右先讓主子睡了才好,但無奈思夏是個直筒子脾氣,上來了真心話,卻容易憋不住,最後還是問道:“不若求求姥爺,把這尊佛請的遠一些,就在一牆之隔,這不是擺明了落人口實麽?”
沈書雲知道思夏的性子,便拖住她的手說:“好思夏,你是為我好我知道。可是越是人言可畏,咱們越要氣定神閑。若是這時候去攆了他,反而惹起人的注意,本來沒什麽,倒像是心虛了一般。我已經對那位爺說了,左右我是要訂婚的人,不理會他便了。”
思夏聽了也覺得有道理,微微點了點頭,朝着存雄居的方向看了看,卻不知為何心頭莫名升起了一陣擔憂:“怕就怕這燙手山芋,變成中山狼,死皮賴臉的三日兩頭兒沒完沒了。姑娘一個未出閣的貴女,如何經得起這種纏磨。還是蕭公子快些來提親吧,妥善了親事,興許他就知難而退了。”
沈書雲低下頭,想到朱霁那決絕而強勢的樣子,似乎心裏也明白,他絕非能夠善罷甘休的人,所謂的“興許”不過是她安慰念春也安慰自己的話罷了。
沈書雲啞然失笑:“我看本來八字沒一撇的事情,讓你們一個一個念叨着,似乎是急不可耐地要我出嫁了。大哥哥如此、念春如此,你這直腸子的竟然也是這樣。”
思夏不理會她,給她掖了掖被子。
作者有話說:
朱霁:為什麽你身邊的人都不喜歡我?我不好看嗎,我沒才華嗎,我不是人類高質量男性嗎?
沈書雲:(翻白眼)十分普通,又十分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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