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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春交際,聒噪的蟬鳴已經從樹冠中消失,轉而出現的是不按脾氣來的春雨。

放在桌角的玻璃瓶子裏的小花被風吹的搖搖曳曳,連被手臂壓着的卷子也響起了幾聲稀稀拉拉的卡擦卷動聲音。

卷尾撓過陳向晚的手臂,正好遠處席卷上來的陰雲裏突然炸起了“轟隆”一聲。

陳向晚猛得驚醒,擡起頭來,一雙大而圓的眼睛還有點迷茫,被夾着雨絲的風一撲,掙紮着逐漸清醒。

她微微張開嘴,意識到拍在臉上的是雨絲,立刻探出窗看了看,已經開始稀稀拉拉掉落的半綠樹葉被雨水打得透亮,小區老舊的水泥地都被清刷出一種古樸的質感來。

很明顯,這場突如其來的小雨已經下了至少半個小時了。

陳向晚“砰”的一聲關上窗,拿起小床上扔着的外套,踢踏着不太合腳的拖鞋往外跑。

陳家租的房子并不大,兩室一廳,布置的很溫馨。

陳母手裏端着盤子,正在往餐桌那邊走,熱騰騰的排骨冒着剛出鍋的香氣,撞見急匆匆的陳向晚,陳母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彎起一個不太自在的弧度,問道:

“怎麽這麽着急——”

陳向晚倉促的動作在陳母的視線下迅速收斂了。

她僵硬的站在原地,剛踏進鞋子一半的腳跟也停下動作,視線亂撇着,不小心對上陳母稍微有些褶皺的手背,頓了下,緊接着不自在的移開,低着頭小聲的說:

“……媽媽,我有些事情,想出去一下,您和—爸爸先吃,不用等我。”

陳母顯然也不太知道該怎麽處理這樣的場面,愣了一下說:“好……”,也沒問什麽原因。

陳向晚忽然就有點愧疚,背在身後的手指也緊張的蜷縮起來。

她看了眼窗外,焦急擴散的更大了。

陳母似乎是看出來她很急,匆匆幾步把手中的盤子放下,然後去角落老舊的紅木衣架上拿出一把傘來。

是一把孔雀尾巴大傘。

紅藍誇張的色彩映襯着陳母眼角的細紋,她把傘遞給沉陳向晚,輕聲說:

“別太急,慢慢走,手機帶着吧,有事好給家裏打電話。”

陳向晚沉默的接過,細白的手指一根根握緊手心的傘。

她不太熟悉這種時候該做什麽回應。

陳父的咳嗽聲這時候從屋裏傳來,悶悶的,緊接着是拖鞋擦地的聲音。

陳父一米七四的身高,不算太健壯,是張同樣帶着歲月痕跡的臉。

他嗓子有些不好,常年被做飯的煙嗆的,擠在不大的空間中,顯得更加沉悶:

“大雨天的不好好在家學習跑出去幹什麽?離開學就剩幾天了,上次期末考試你們老師還說---”

陳向晚渾身緊繃着,低着頭沉默的聽着。

孔雀傘沉重她手指僵得有些酸,連帶着眼睛也有些酸了。

“老陳,別說了。”

陳母打斷道。

陳父蒼老的聲音戛然而止,渾濁的視線看着室內的母女二人,最終沉默落座。

陳母擠出一個笑,往前走了兩步,輕拍拍陳向晚的手臂,低聲說:“出去吧,記得早點回來,多看看書,爸媽總是為你好的。”

陳向晚眨了眨眼睛,聲音很輕:“謝謝爸爸,謝謝媽媽,那——我先出去了。”

她始終低着頭,視野中的小白鞋漸漸變得模糊,又變得清明。

陳母把她送到門外。

稀拉拉的雨滴打在撐起的傘面上,眼角的酸澀被冷風迎面全部吹散。

陳向晚往前走了兩步,又突然回過頭,

樓道口黑黝黝的,陳母瘦小的身軀站在風雨後方,幾乎被黑暗吞沒。

陳向晚咬着下嘴唇。

陳母遙遙看着她,微微下垂的眼睛全是陳向晚的影子:“怎麽了囡囡。”

“您別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陳向晚握緊傘把。

她低下視線,嘗試着,輕聲的說:“我,我就是去看看我救下的小鳥,就在小區邊上的國道旁邊,它不會飛——”

這是第一次,她學着給母親報備自己的動向。

雖然有些別扭,但是說完,陳母蒼老眼底的仿佛點起了某種光亮。

刺的陳向晚有些心尖微麻,但是又帶着一種陌生的、幾近拘謹的愉悅。

“媽知道了,路上小心點。”

陳母揚起聲音說了句。

她嗓子也不好,常年教書,說話平時能不用力就不用力,這次卻像是喊出來的。

陳向晚重重嗯了聲,轉身小跑進雨霧裏,捏着傘的手指一根根用力的握緊了,嘴角不受控制的彎起了一點弧度。

她想,自己是不是應該回頭再說一聲“進去吧?”但是這三個字代表的語氣太過于熟稔,陳向晚在嘴巴裏過了一遍,又覺得有些不好說出口,憋得白淨的臉通紅。

她鞋底踩着淺薄的水窪一路小跑,蕩起一圈圈小漣漪,就好像她稍稍松浮的心思。

襪子濕了一點,

但是又很痛快。

陳向晚忍不住眯起眼睛,感受雨絲拍打在臉上,跑得更快了。

“哐——”

“藍隊,三分!”

“五十五比二十七,藍隊獲勝!”

哨聲響徹籃球場。

哪怕是在淺春季節,球場上打得熱火朝天的男生們脫得都只剩下短袖,只除了中間最高的一個男生。

他穿着長袖薄黑衛衣,抽繩勒着勁瘦的腰身,露出來的手腕白得沒有血色,因為剛剛看着扔了一個三分球,青色的血管微微沿着脈絡鼓起,一直蔓延到衣袖裏,露出無端幾分的澀氣。

球落地。

段祁琩勒住他的脖子,跳着腳吹了個口哨:“可以啊兄弟,夠露!”

男生瞥頭看了他一眼,淡聲道:“下去。”

他眼神淡薄,但是雙眼皮的輪廓深刻,懶散冷漠裏也擠出來幾分似笑非笑。

段祁琩舉着胳膊離他半米遠,才道:“行行行,今兒你是大爺。”

“去‘涼’?”

段祁琩說的‘涼’,是他表姐辦的一家清吧,會員制,專門留給‘親朋’小聚。

剛聘的那兩米其林三星大廚手法也的确是不錯,目前還正在新鮮階段,他們幾個最近都約在那裏。

陸知寒手指穿到短發裏,撸了把,砸下來的雨滴順着黑的分明的短發砸到地上。

他可有可無的側了側頭。

現在距離開學還有兩三天,今天來學校是段祁琩手癢,借用個場地打球。

段祁琩深知陸知寒這大爺賞他一回臉出來不容易,立馬張羅起來。

和他們打對邊的是華南南院的高三生,兩波人就是球場上碰了個頭,打完本也就該一哄而散,沒什麽講究。

偏生有人不想今天好過。

段祁琩正在陸大爺邊上念叨着前幾天碰到的那姑娘,隔着換衣間的一道牆,另一邊嗤笑不屑的聲音沒有半點遮掩的意思。

“靠他媽的,你看到那小子嚣張的樣了嗎?不就他媽仗着家裏有點關系,拽上天了。”

“誰知道是不是裁判給他放水了?”

“哎你們小點聲,萬一被人聽見了——”

“聽見怎麽的!”衣服摔打在地上,那人嗤笑:“他還能弄死咱們?”

陸知寒閑散換着外套,脊骨微微伸展着,覆蓋着的肌肉一直蔓延到外套邊緣,一遮,骨節分明的手指碾着拉鏈,緩慢拉到下颌處。

他脊背抵着側櫃,神色淡淡的聽着,好像裏邊提到的人不是他。

段祁琩嘎巴住了。

他提上褲子,抹了把嘴:“一堆兔崽子就他媽知道亂嚼舌根,我——”

他說得不及時,話剛說一半,對面換衣室的門就開了。

為首的男生換上了larua最新款的套服。

南院是華南國際院,學生家裏家境大多不差,李棟家更是南寧當地地産大亨,南院高三的小圈子基本都以他為首。

李棟身後還有哄笑聲沒收回去,撞見正主,他頓了一秒,随後扯着嘴角往前頂了一步,

“怎麽?”

李棟長得又高又壯,靠在側櫃上的男生低着頭,食指勾着鼻梁,勾了勾。

“不怎麽樣。”

他背對着出口,低聲說道,似乎是覺得有趣,嗓音沉啞,帶着兩分笑意。

陸知寒站直了。

他抻了抻肩膀,劍眉一高一低,壓低的那只眼皮顯得更深刻,星目閃着暗光,是極好看的一張臉。

李棟嗤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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