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節

，“聽說南瑮盛産甘蔗，可惜我還沒有口福嘗上一嘗。”

綠衣女子仍是默然無語，但覺眼前少年笑容格外可親，目中忍不住現出一抹淺淺的笑意。

當日晚間，換由紅衣女子前來送飯。

韓羽安靜地看紅衣女子将食盒展開，為他一樣一樣擺好碗碟。

“紅衣姐姐，”韓羽仍是溫文地笑，“中午才說到你，晚上就見面了。”

紅衣女子較綠衣女子年紀更輕些，她同樣未答話，但見這麽俊美的一個男孩子柔聲同自己說話，面上竟微微紅了，躬身福一福，便安靜地侍立一隅。

韓羽看眼前的碗碟，發現比平時多了一只瑩潤茶碗，執起來，打開蓋子，放在鼻前略一聞，一雙眼睛不禁一亮。

“甘蔗汁，”韓羽喜道，“兩位姐姐有心了。”這一瞬間由衷歡喜的樣子顯出幾分孩子氣的率真，竟比平日的清雅有禮更動人幾分，紅衣女子看在眼裏，不禁抿嘴一笑。

用完晚飯，韓羽如每次一般将碗碟整齊碼放好，待紅衣女子收拾好食盒，他一直将她送至門口，道一聲多謝。

目送紅衣女子離開後，韓羽返回屋中，靜坐榻上調氣吐息。他自小師從邊成練武，根基紮實，如此運氣調息了數日，在客棧與季無塵交手時所受的傷已大為好轉。

又至一日傍晚，待紅衣女子離開後，韓羽靜坐房中，一邊打坐一邊思量脫逃的機會。

太陽将落未落之際，院中忽然響起腳步聲，韓羽猛然起身，看到多日不曾露面的季無塵含笑前來。

“羽，”季無塵笑道，“這裏住得可還習慣？”

韓羽繃起唇角，全然不是與二女相處時的模樣，異常警覺地看着他。

季無塵伸手撫上他面頰，輕輕捏一捏，“這麽好看的一張俊臉總繃着像什麽話。”

韓羽倔強地将頭甩開。

季無塵仍舊笑容閑适，轉而鉗住他的腕，一撩衣袖，露出一截小臂。季無塵看着白皙皮膚下隐現的血管，感慨道，“你父親或許是對的。”目光迎上韓羽雙眸，悠悠一笑，“你也許原本不該活下來。”

韓羽不知他為何突然這樣說，怔忡間，卻見季無塵一口咬在自己腕上，一時疼得鑽心。季無塵竟是真的在飲他的血。他想要抽出自己的手，無奈手臂被季無塵死死箍住，拼盡全力仍是無濟于事。

夜風陡起，不知何時，窗外響起細密雨聲，雨點打在蕉葉上，噼啪作響。已屆春夏之交，即便落雨，雨絲亦是暖的，可是此刻，雨聲若針芒，點點刺在心上。眼前的人有如鬼魅，細眉揚起，幹巴巴一張暗黝的皮緊緊崩在骷髅骨似的臉上，說不出的猙獰。

季無塵将韓羽手腕含在口中，抑制不住的興奮。他身子微微戰栗，似乎口中含着的，是一塊精心獵來的、已然沒有感知的獵物。

韓羽無力反抗，只有死死咬着唇，漸漸地，連痛都感覺不到了。他唯一的感知，便是血管裏汩汩流淌的血。

血液在身體裏流淌，原來如此熨帖，四肢百骸，絲絲入扣，如幼時母親輕柔的愛撫，如平日總會忽略卻一時半刻也離不開的——呼吸和心跳。

那樣的流淌，便是不息的生命。

這一份熨帖終止于可怖的唇齒間。他看見季無塵嘴角溢出的血，他聞到自己的血腥氣。

他曾無數次自問，自己僅可擁有的三十年的生命算什麽。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卻不得不接受生命中的每一次日出、月落皆是倒數，在一切開始之前，命運早已給他判了死刑。

有時，他覺得三十年已足夠長，有時，他又會想，若那時還沒找到妹妹，若那時還有好多好多的心願沒有實現，又該是何等遺憾。

生命的倒數是什麽感覺，生命的流逝是什麽樣子，此刻，季無塵讓他一直以來如隔紗霧的恐懼赤裸裸、活生生地呈現眼前。

他眼睜睜看着自己的鮮血和生命一起慢慢消亡，面前染血的森森牙齒，可怖又惡心。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在韓羽以為自己的血已流盡時，季無塵終于放開他，韓羽面無血色，重重倒在地上。

季無塵微微蹙眉，走至檐下，拍掌示意。很快，紅衣女子端着一個托盤進來，她将托盤放在案上，之後便随季無塵一起離開。

不知過了多久，韓羽漸漸恢複意識，掙紮着從地上爬起來，一顆心仍然驚悸得像要死去。他強撐着盤膝坐好，調息吐納，好一會兒，心跳才慢慢平複。

側首看窗外夜色漸濃，握緊雙拳，指甲刺進皮肉已渾然不覺，韓羽打定主意，就是死，也要離開這裏。

細雨仍在不停敲打蕉葉，口中幹灼難耐，胸中亦窩着一團火，無以發洩。他來到窗前，一把推開窗棂，探頭出去，讓雨絲澆了自己滿頭滿面。

雨絲細密，讓他心中凄清更甚，喉嚨中的火似乎也燃燒的更旺了。紅衣女子方才送來的茶壺就在手邊，但他不肯飲。季無塵剛剛肆意嗜血，他幾乎可以斷定這茶壺中必是助季無塵養血的藥，他寧願死也不要做為季無塵養血的傀儡。

喉嚨深處的灼燒終于讓他承受不住，他側首，不顧一切張口拼命去飲清涼雨水。

雨幕之間，依稀出現一個纖細身影，紅衣女子不知何時又回到院中，韓羽伏在窗前，木然看她走進房中。

看看案上不曾動過的茶壺，紅衣女子又看看韓羽，目中現出深深的憐惜。

韓羽怔怔看了她片刻，再次不管不顧探頭出去，雙手捧了雨水，一下又一下奮力送入口中。

紅衣女子忽然執起茶壺來到院中，将茶水潑灑在地，捧着壺在雨中站了好一時，直到接了大半壺雨水，才返回屋內，将茶壺送到韓羽身邊。韓羽看了她一眼，一聲不吭接過茶壺，将壺內雨水一飲而盡。

韓羽将壺擲在一邊，頹然坐在地上，許久許久方擡起頭來，幾縷濕發散于額際，面容還是那麽清隽，目中卻滿是令人想要為之落淚的凄清。

六、書信

不過兩個騰躍，韓羽翻過并不算高的院牆，細雨的夜裏，一切都罩上一層迷離水霧。

他不辨方向，也無從分辨，只是胸口提一口氣，一頭紮進雨霧中，屋宇重重，雨落為幕，他只聽到自己狂亂的心跳和飛快落在積水中的腳步聲。

穹宇黑沉，也沉沉壓向他心頭，他在迷宮一般的宅院裏東奔西突，終于，無奈地猝然停在一個精瘦身影前。

季無塵似是早就候在那裏，悠然舉着一把傘，看着韓羽似笑非笑，“羽，你想去哪？”

韓羽抿了抿唇，知道自己今日再無脫身的可能。

南瑮無影掌與聖域天地同壽是并世的兩個傳說，在無影門掌門季無塵面前，他連一成勝算也沒有。

瀕死的驚悸再次浮上心頭，韓羽卻忽然平靜下來。邊伯伯……此刻，這是他心中唯一的聲音。這麽久了，邊成仍未出現，他幾乎真的要信了季無塵的話，他怕是再也見不到邊成了。

“咱們不如做個交易，”他的聲音現出超越年齡的平靜，“我做你養血的蠱，你放了邊伯伯。”

季無塵悠然一笑，“你憑什麽跟我讨價還價？”

韓羽未置一語，只是看着季無塵輕輕笑了，即使是在暗夜雨幕中，他的笑容依然隽美逼人。

他後退半步，忽又猛地向前沖去。季無塵從容看他，他并不擔心一個半大孩子能把他如何，但是，轉瞬間，他的眉頭便蹙成一線。韓羽并非向他出手，而是不管不顧撞上他身側的牆壁。季無塵迅即出手，勾住韓羽衣襟，若不是他動作夠快，韓羽怕是已經撞死在他面前。

縱是沉穩如他，心中也不由片刻慌亂，季無塵萬想不到這麽一個斯文秀氣的孩子竟有勇氣尋死。

袍袖一甩，将韓羽按在掌下，季無塵直勾勾看着他，“你想死？”

韓羽昂首，目光清冷，“至少，我不懼死。”

季無塵眉梢輕挑，“好，我就跟你做這個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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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成的親筆信于次日送到，紙張襦軟，墨香猶在，端方遒勁的三個字，“千江月”。

韓羽看着無比熟悉的字跡，眼前一熱。他不認為季無塵真能放了邊成，他只是在這一刻終于确認他還活着。這世上，邊成已是他唯一的親人。

他們曾一起坐在松間看霜冷長河，覆冰的河床上，月影重重，松枝之後，寒鴉數點，結隊遠去。當時，邊成望着月影笑言，千江月，他則遠看寒鴉，接道，相與還。

千江月，相與還。邊成是讓他耐心等待，他終會設法帶他脫身。

放下信，韓羽側首看一旁的紅衣女子，目光潮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