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章節

含苞待放的花蕾中,經花蕾日夜孕育,萃取全部精華,待雪蓮開放之時收回,則成為上佳的煮茶之水。”

白鵬舉杯至陽光下,隔着白玉茶盞,仍能看到水光清遠。“雪蓮花蕾異常嬌嫩,最終能傲雪盛開的只是極少數,這期間,風霜雪雨皆可能導致功虧一篑,必需寸步不離小心呵護,而我又設了十日之限,因此還需設法控制花期,此間的辛勞可想而知,如此殚精竭慮獲得的冰露,自然是世間珍品,而這一盞茶雖少,卻是難能可貴。”

“花蕾養露,聞所未聞,”季棠哼一聲,“真是難為白執費心想出這樣一套說辭,反正孰優孰劣,不過是你一句話的事,何必多此一舉。”

“話說到這,我已盡了本分,至于季公子信與不信,悉聽尊便。”白鵬身上自始至終帶着一抹從容高縱的姿态,似乎不會被任何人任何事打擾,他略一颔首,語意中卻沒有絲毫歉意,“讓季公子白忙一場,還請見諒。”

季棠雖然不忿,卻也知道除去臨水閣這層關系,白鵬與景傑還是實實在在的姻親,此刻審時度勢,料想此前聽說的二人不睦的傳聞必是故弄玄虛,只道兩人聯手演了這出戲,心中冷笑一聲,不再無謂争論,只道來日方長,并不多做停留,起身告辭,徑自離去。

白鵬輕輕擊掌,吩咐道,“陳祥。”一名清瘦機靈的小夥計立時上前幾步。“你去将房契取來交給聖主,”白鵬道,“從今以後,浣沙與我再沒有關系。”

陳祥應了一聲向樓梯走去。

“等一下,”莫良道,“光拿房契可不成,最近這幾年的賬簿一本也不能少,若是你們過往欠了債,可沒有讓我們聖主爺替你們還債的道理。”說着,向另幾個小夥計招招手,“你們也一起過來,本少爺要親自看着你們把賬簿好好算上一算。”說着,莫良已徑自走在最前首,帶着一群小夥計離開二層茶室。

待一群人離去,白鵬笑看景傑,“這雪蓮冰露的采集方法我說的可對麽?”

“分毫不差,”景傑道,“想必白執亦做過同樣的事。”

白鵬淡笑一下,不置可否,只自言自語般輕聲道,“雪蓮冰露煮得的茶,原來是這樣的滋味。”

原來是這樣的滋味。

白鵬心中苦笑,這滋味甚至比他原本以為的還要好。

許多年前,他在覆雪的山巅歷盡風霜,終于集得一瓶冰露,他于晨霧未散時來到浣沙,将冰露交到她手上,只說,此水煮茶甚好。那一日,輕抿一口雪蓮冰露煮就的茶,她第一次看着他,由衷微笑。這是她一生中僅有的一次,因為他,笑得無比美好。

因為那個念念不忘的笑容,浣沙成了他最舍不得放手的地方。但當南瑮的人找上門提出要買浣沙時,他忽然心念一動,覺得是時候了,是時候将浣沙交到一個最适當的人手中。

“白執真的願意将浣沙白白送我?”景傑又道。

“我沒有白白送你,”白鵬輕旋手中的茶盞,“你已支付了對價,公平得很。”

景傑看着白鵬,靜默片刻方道,“茵茵會很開心。”

白鵬又望向窗外遠山,輕輕笑了。其實他自茵茵出嫁那日便想,浣沙,該是她的嫁妝才對。

“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白鵬輕聲道,“幫茵茵,忘了他。”

“不能。”景傑淡然一笑,搖了搖頭,語氣和緩卻堅定。

白鵬沒再說什麽,只是低頭又抿了一口茶。

窗外空山寂寂,流雲悠悠。

曾經,那個人是不是也常這樣坐着,看遠山,亦或是,看她。

浣沙是一個太獨特的地方,它從容看盡此間歲月,亦看盡此間的人。

梁霄,咱們鬥了一輩子,到底還是,我輸了。

六、茵茵

樹染新綠,不畏春寒的小花也悄然在複蘇的泥土中探出頭來,山間溪水蜿蜒,漫過小徑,又隐入蒼翠松柏間。

一白衫女子縱馬在春泥上奔行,素白裙裾迎風飛揚,發如飛泉,由一根月白發帶随意綁着,在正午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小徑逐漸并入大道,道路兩側開始出現田園屋宇,再行不多久,便到達一個小鎮。前往小鎮的路邊豎着一塊半人高的山石,上書“槐林鎮”三個字。

白衫女子翻身下馬,牽着缰繩輕車熟路來到一家食鋪前,立時有小二笑着迎上來,一邊自她手中牽過馬匹,一邊道,“茵茵姑娘,可是有好些日子沒見你了。”

梁茵茵笑着點頭,“是呀,好久沒出門,這山外的路都快認不利索了。”

籬笆下原本正低頭擇菜的一個廚子模樣的年輕人聞聲起身,看到茵茵又驚又喜,幾步來到她面前,卻是埋怨道,“茵茵,你這丫頭怎的又瘦了?”

梁茵茵俏皮一笑,“小伍哥,我才沒瘦,倒是你好像又胖了些,看來最近生意不錯呀。”

小伍熱絡地将她讓進屋,此前那小二也跟來,殷勤地抹淨一張桌子。小伍取下腰間汗巾擦擦手道,“早上剛宰了一只雞,丫頭先歇歇,等會嘗嘗看小伍哥的手藝進步了沒。”

“小伍哥的手藝幾時差過,”梁茵茵道,“只不過,你可不許又不收飯錢。”

“跟我客氣什麽,”小伍憨厚一笑,“當年要不是你們幫忙,我這小店早就被強盜一把火燒了……”

“小伍哥,你每次都要提這老黃歷,耳朵都生繭了。”梁茵茵仍是輕快的口氣,眼底卻隐隐泛起一抹凄然,但大眼睛眨一眨,便又盈滿亮閃閃的笑意。

小伍憶起往事,面上現出藏不住的悲戚神色。

槐林鎮是去往長夏的必經之地,此前每一次他們都是二人一騎,白馬輕塵,如今只剩下梁茵茵獨自一人,甚至連白馬都不在了,一路相伴的只是一匹不知名的小棕馬,令人不勝唏噓。

梁茵茵知道小伍的心思,按按他的手臂,仍是微笑道,“小伍哥,趕了大半天的路,我可早餓了。”

小伍這才緩過神來,“丫頭,等着,哥給你弄好吃的去。”說着一邊向後廚走去,一邊偷偷拭去眼角的淚水。

梁茵茵兀自閑坐,随意看門外白花花的陽光。不知是被小伍的情緒所染,還是因為眼下春意漸濃,目光所及之處,山光水影,皆是說不出的美好,恰如他的樣子。那麽好看的眉目,永遠都那麽好看。

梁霄……不敢想卻又烙印在心底的名字,灼燙地盤亘在心頭。

忽然一陣争執聲打斷了梁茵茵的思緒,她來到門邊,正看見一個衣衫簡素的年輕女子被一男一女推倒在地,女子随身攜帶的包袱甩脫出去,包袱中的幾件衣物淩亂地散落一地。

推倒她的男子瞥了一眼散落在地的衣物,随手拾起一件墨色長衫,對那婦人道,“原來她真是沒錢,這衣裳質地倒是不錯,看來還是新的,她在這吃住的花銷就用這衣裳抵了算了。”

婦人接過長衫,在手中掂了掂,撇撇嘴道,“也罷,算咱們倒黴。”說着轉身便要回到身後店裏去。

倒地的年輕女子急忙爬起來,沖過去抓住婦人手中的長衫,祈求道,“不……不……”

婦人冷眼道,“你在這又吃又住,到頭來一個子兒也掏不出,拿件衣服抵債已是便宜了你,你還想怎樣?”

女子急得紅了眼圈,張了張口,卻只是吞吞吐吐道,“我……我……”

婦人不耐煩道,“你什麽你,這世上哪有白吃白住的道理,碰上我們已是你走運了,還不快滾。”說着,手臂大力一揮想将女子甩開。

女子卻不肯松手,腳下一個趔趄,兩人争搶的墨色衣衫嗤的一聲撕了一道口子。

婦人見衣裳破了,火氣越發大了,随手将衣裳甩在地上,正要發難,忽聽一個清潤的聲音道,“她欠你們多少錢?”婦人訝然擡頭,看到一個烏發明眸、白衣勝雪的女子正環抱雙臂挑眉看她。

“她住了一晚,用了兩餐飯,臨走卻說銀子被賊人偷了,話說得結結巴巴,也不知是真是假,方才這一鬧,又耽誤我們不少生意,”婦人喋喋說着,雖有幾分心虛,但還是掰着手指計算道,“這樣算下來,怎麽也得一兩銀子。”

梁茵茵聽罷,不由冷笑一聲,這婦人貪婪的也太過了,就她家那破舊客棧,一兩銀子能住上大半個月了,當下睥睨着婦人道,“槐林鎮民風淳樸,怎麽偏偏在你家丢了銀子,這姑娘一看就是老實人,人家不跟你們計較,你們倒不依不饒了。”

婦人沒想到梁茵茵如此牙尖嘴利,立時跳着腳叱道,“你這是說我們是賊麽,那賤婢在這吃白飯難道我們還得倒貼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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