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章節

離開。

清浯為人忠厚，這件事雖然令他大為難堪，卻還是向景傑如實道來。

景傑聽罷，雖然極力隐忍，終于還是悶笑出聲，半晌才好不容易理順氣息，搖頭笑道，“小清浯……原來最狠的是你啊……”

“我怎麽狠了，”清浯頗不忿道，“明明是慘到家了。”

“我和莫二以後再也不敢在老妖怪面前托大了，”景傑仍是笑道，“你才是那塊最大的石頭，被老妖怪拾起來狠狠砸在自己腳上。”

想想一代祖師竟被自己拖累丢臉直丢到南瑮去，頓時覺得自己受的那些委屈也不算什麽了，清浯長嘆一聲，甩甩頭，決心盡快忘掉這件窘事，轉而問道，“我離開這兩個月，少爺一切都好吧？”

“他自然好得很，”景傑輕敲清浯的頭，“真是沒良心，是我不辭辛勞大半夜救你下山，你怎麽不問問我好不好？”

清浯一梗脖子，“你笑得這麽歡，罵人罵得也歡，哪裏像不好的樣子。”

“你腿還軟不軟了，”景傑又敲一下清浯的頭，“沒事了就快起來，我可不想陪你在這吹風，也別指望我把你背回墨府去。”

清浯嗯一聲，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老老實實跟在景傑身後向長夏城走去。

景傑一心想看莫良聽聞這件事的反應，因而堅持把清浯一路送回墨府。他本想像過去一樣直接翻牆進到莫良住處，把那個貪睡蟲從床上踢下來，結果，還離墨府大門老遠的時候，就看到一個身影獨自坐在高高的門脊上，百無聊賴地晃着雙腿。

“少爺，”一別多日，清浯禁不住的歡喜，搶在景傑之前開口，“我回來了！”

莫良悶頭嚼着甘味草，直到兩人走到門口，他才縱身從門脊上跳下來。這晚的月光很亮，景傑卻莫名覺得此刻的莫良有些灰溜溜的感覺。

清浯還來不及訴說離情別緒，已被景傑一把從莫良身前拖開。景傑探手勾在莫良肩上，附在他耳邊故作神秘道，“你猜，你們家清浯把咱們堂堂祖師爺怎麽着了？”

莫良斜他一眼，沒有吭聲。

景傑已自顧自笑起來，當即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景傑言簡意赅，雖然只是平實複述，但他的講述卻比清浯自己說來精彩許多。

莫良聽完，仍是默然無語。

景傑只道莫良一定會笑得捶胸頓足，誰想他卻像個木頭人一樣無動于衷，不由幾分喪氣道，“我說莫二，你怎麽吭都不吭一聲？”

莫良眨眨眼睛，終于擡手一指清浯，“清浯，你先回去。”

清浯很清楚莫良的性子，也不多問，乖乖閃身到大門裏面。

景傑不明所以看着莫良，“莫二，你怎麽回事……”話還沒說完，莫良忽然伸手大力扣住他的咽喉，狠命将他搖來晃去。

景傑完全沒有防備，一口氣悶在胸口，差點背過氣去，心道這主仆兩人是商量好的麽，竟然都想掐死他。

看着景傑一副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莫良終于出了一口氣，這才松開雙手。

景傑咳了好一陣才皺眉道，“莫二，好端端地發什麽瘋？”

莫良凝眸盯了景傑半晌，才噗地吐掉甘味草，甩甩手道，“本少爺的一口惡氣終于出了。”說罷轉身大搖大擺跨進墨府大門，關門前扭頭看一眼一頭霧水的景傑，“景阿狗，你若是再敢連累本少爺去伺候……伺候……”略頓了下，咬咬牙繼續道，“本少爺就掐死你!”說罷，砰一聲關上大門。

景傑無辜地揉着脖子，看着黑漆漆的墨府大門，一臉的茫然。

十七、鼓曲

三月間，清風微醺，鳥兒啾鳴，長夏城的春意越發濃郁起來。日薄西山的時候，韓羽緩步走在熙攘街巷間，夕陽将他的影子拖得長長的，輕輕落在泛着水光的石板路上。

他在一幢華美的樓閣前駐足，自顧自站在迎來送往的衆多身影之後。

暮色将至，別離的生意也繁忙起來，但在一衆笑語喧嘩中，小瑤還是一眼看到韓羽，匆匆自人群中迎出來，斂去平日裏的俏皮，微微一福，規規矩矩道，“小瑤不知公子今日前來，有失遠迎，還請公子見諒。”

韓羽優雅一笑，也不用小瑤引路，信步穿過花廳，又轉過廳後小巧的庭院，輕車熟路上到二樓，一徑走到藤花竹枝掩映的竹苑小閣前。室內本來隐有琴音傳出，但在韓羽到來的同時，戛然而止。

一陣輕聲軟語後，一人挑簾而出，看到韓羽，略略一怔才颔首致意，微笑道，“原來澀兒的逐客令是因韓公子而下。”

韓羽施然還禮，并無半分抱歉，只是不緊不慢道，“墨公子慢走。”

這墨公子是墨鷺的長子，名喚墨楓，為墨鷺已故的先夫人所生，他身着織錦白衣，一身儒雅貴公子裝扮，寒暄過後，并不多說什麽，雙手負在身後，闊步離去。韓羽随意看了一眼，見墨楓雖然心中負氣，身影卻是一脈斯文，心道，此人和他那個兄弟莫良還真是很不一樣。

待步入室內，尤澀已命侍女撤去方才墨楓用過的茶盞，正親自泡一壺新茶。茶水清澄，幾枚紫丁飄搖着翻上來，水光映在尤澀竹青色的衣袖上，一派寧靜平和。

身為別離花魁，尤澀的容貌令無數名門公子、達官貴人趨之若鹜，此刻，佳人在側，韓羽卻似渾不在意，他信步來到七弦琴前，低頭随手彈撥。

尤澀将新泡好的茶放在琴旁案上，待房中侍女退出後，又輕聲叮囑門外的小瑤替她閉門謝客，這才取出一方小巧的布帛呈到韓羽面前。

韓羽接過布帛，漫不經心掃了一眼，收入懷中。“澀兒，”他面上笑容和暖，有意無意道，“那位墨家大少爺好像很不高興。”

“墨少爺是斯文人，”尤澀答道，“想來不至為此介懷。”

“他本以為門外的是另一人，”韓羽笑一笑，“那位聲望很高的聖主似乎常來探望澀兒，看來墨少爺妒恨的很呢。”

尤澀只是靜靜聽着，不置可否。

“坊間都說景傑對他的夫人情深意重，澀兒覺得這話可信麽？”

“聖主雖然不時過訪，但只是閑坐聽曲，從未對澀兒做過任何僭越的事。”

“什麽曲？”韓羽輕撥琴弦，一串琴音便在指尖流過。

“漁江小調。”見韓羽似是沒聽聞過，尤澀解釋道，“這漁江小調只是民間傳唱的一支無名曲目，小時候，澀兒常聽家母哼唱，除去朗朗上口，旋律清新，并無特別值得稱道之處。”尤澀将茶盞遞至韓羽手上，又道，“有一日澀兒以漁江小調為新琴試音，聖主偶然聽了，只道頗和耳緣，此後便常來澀兒處點聽這首曲子。”

韓羽抿一口茶，道，“澀兒也為我撫一曲漁江小調如何？”

尤澀應一聲，移步琴案後坐下，纖纖素手彈撥間，一串清麗旋律婉轉而起。确如尤澀所言，這支漁江小調無甚特別，韓羽卻聽得格外認真，他凝神閉目，眉宇間不經意地微微一動。

一曲罷，韓羽兀自沉默了好一時才悠悠開口，“這幾年景傑并沒閑着，他一早已知道你是我的人，卻一直不動聲色，應對這個人，要格外留心才是。”

尤澀颔首道，“澀兒知道了。”

韓羽仍站在琴畔，又随手按撥幾下琴弦，忽而笑了，“澀兒，這回是我僭越了，竟敢說你是我的人，若被林小姐知道，又要給我臉色看了。”

尤澀也不禁莞爾，“小姐的脾氣都被公子摸透了。”

韓羽沒再說什麽，只是淡看窗外已完全暗下來的天光。

“小姐不過是嘴硬心軟罷了，”尤澀繼續道，“她搜尋名曲殘譜，強要公子依譜鼓曲，并非存心刁難，其實凡經公子修訂完善的琴譜，小姐皆愛若珍寶……”

“澀兒，”韓羽打斷她，忽然話鋒一轉，“今晚雲裳姑娘可得空麽？”

尤澀看着韓羽，咽下未說完的話，靜默片刻，微微一福，輕聲道，“澀兒這就去為公子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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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離美豔的女子衆多，雲裳算不得其中的佼佼者，但勝在儀态娴靜，性情溫雅。韓羽初次見她，她不過在花廳一角默默撫琴，琴音稱不上精妙，卻也令人倍覺安适，正如她的人，淡素中一抹恰到好處的溫柔，讓韓羽覺得，總算也襯得上以雲為裳這四字的意境。

雲裳不是當紅的姑娘，住處簡靜，位于庭院向陰的一隅，窗外除去幾株瘦竹，再沒有別的景致，這裏卻也因此成了別離一處難得的清靜之地。

琴案設在窗前，上面的七弦琴并不如尤澀房中的精致，好在信手撥弄，音色尚好。韓羽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