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章節

下窗畔竹簾,坐在琴案前,自懷中取出方才尤澀交給他的布帛,就着燭火細看。

“碣石,”韓羽微笑自語,“她還真是有法子,這麽古老的琴譜都給她找到了。”

同往常一樣,布帛上細細謄寫的是一支古曲殘譜。這是一幅減字譜,只記錄了弦位、指法,單純依賴如此簡略的記載是無法完整再現古曲風貌的,必須由琴家據譜反複彈奏、琢磨,同時揣摩琴曲意境,确定腔韻、音高、技法、力度,直至樂音流暢、結構完整,方可進一步定拍修譜,詳予記錄,以供後人借鑒傳承。

韓羽一手執譜,一手在弦上随意按壓彈撥,通覽數遍,索性将琴譜放置一旁,靜心閉目,雙手各就其位,全意撫琴。

他身後不遠,雲裳取過一只繡撐,閑坐一處,不緊不慢地穿針引線。在韓羽面前,雲裳從不多話,只是默默地聽他撫琴,或是單純的伴他倚窗靜坐。她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麽,也從不去刻意探究。

偶爾,韓羽會在雲裳房中留宿,他喜歡輕撫她如雲鬓發,她則溫順地依在他懷中,芙蓉帳暖,兩相纏綿,縱使肌膚相親,他們之間卻并沒有多親熱,反而默然相對時,在彼此輕輕的呼吸聲中,尋得世間難得的片刻安寧。

她到底還是吸引他的,尤其是午夜夢回時,常常讓韓羽感受到莫名的溫暖和熟悉。

這晚的月色很好,月光透過竹簾的縫隙落在七弦琴上,形成一線線平行的光影,偶爾風起,竹簾輕晃,月光便在琴弦間跳躍,原本古意疏闊的樂曲,也被覆上一抹溫柔色彩。

夜色漸深,別離卻依然迎來送往,燈火輝煌。

尤澀早已讓小瑤替她傳話,說她身體不适,當晚不再見客。閑坐了一會兒,她步出房門,來到修竹掩映的庭院中,又沿着彎彎曲曲的石子小路行了不多久,便聽到隐隐琴聲。

再沒有比這更親切的聲音,縱使絲竹喧嚣,她還是能立時辨出哪一下的彈撥是出于他的指尖。

尤澀輕輕倚着一株修竹,駐足于不會被他察覺的地方,凝神傾聽。

晚風帶來絲絲暖意,和南瑮的冬日竟然有幾分相像,也很像悄悄念着一個人的心情。

十八、松風

古曲“碣石”意取月下獨立于蒼茫大海的礁石,濁浪滔天,冷月無邊。

韓羽與生俱來的靈敏樂感讓他迅速捕捉到這首古曲的節奏,修長的手指時撥時按,琴音自舒緩至激越,忽而又轉輕靈,好像暗夜中的海浪,靜谧處惹人憐愛,驚駭時撼人心魄。

韓羽屏息閉目,指下力道忽然加大,琴弦铮铮,勢有千鈞,彷佛靜谧海面突然湧起暗潮,一時間,巨浪席卷,天地變色,萬物岌岌可危。

尤澀倏然擡首,這般波瀾壯闊的旋律讓她心驚,她不由緊張地看向竹林深處。數年前,在她還是小姐林漾的貼身女伴時,也曾遇到過類似的一幕。

那一次,韓羽在雪苑與林漾賽琴,他們共奏一支名為“松風”的曲子。起初,二人的彈奏相輔相諧,難分仲伯,韓羽細膩含蓄如水墨煙雲,林漾缭繞纏綿似早櫻吹雪。漸漸的,韓羽曲風轉為沉渾,大開大阖頗有不可阻擋之勢,完全吞沒了林漾的琴音,幾節過後,樂曲本該峰回路轉漸趨平緩,韓羽的琴音卻固執地停在高音處不停顫抖。

林漾不解功夫,卻涉獵過一些武學心法著述,加之深谙樂理,當下看出韓羽已琴魔入心,随時可能傷損心脈,情急之下,她起身離座,幾步沖到韓羽面前,一把抓住他冷汗涔涔的手,驚駭的顫音這才逐漸止歇。

林漾跪坐在地,抓着他的雙手仰首看他,聲音驚慌而溫暖。“羽……”

………………………………………………………………….

韓羽的手指白皙修長,在雲裳的默然相伴中,且撥且按,月光映在他略顯蒼白的面頰上,生出一種與指尖溢出的磅礴旋律截然相反的靜美。

自他懂事起,母親便手把手教他撫琴,年少時,只覺得琴音令人癡迷,願意潛心練習,時移事往,物是人非後,他才忽然意識到,這竟是母親送他的最珍貴的禮物。

在無人可以涉足的內心深處,寂寂苦旅,唯有琴音全意相伴。孤寂無助的夜裏,過往如潮汐,死別、水牢,屈辱,以及瀕死的心,一次次漫上心頭,這種時候,唯有指尖泊泊流淌的旋律能幫他守住心中最後的溫度,讓他知道,他還活着,他想要活下去。

那一次賽琴,一曲“松風”沉沉響起,仿佛又回到當年,他與邊成坐在高高的枝桠間,看松濤萬頃,霜冷長河,寒鴉在月光下結隊遠去,他們相對笑談,千江月,相與還。這是關于故鄉和故人的畫面。

這樣的畫面,讓他憶起十六歲那年重返故土的往事。他以為,縱使再沒有一個親人,他到底還是回家了,可是,心心念念的故土呈現給他的,卻是比南瑮更甚的冷酷和屠戮。那一刻他終于明白,季無塵帶他重返長夏,不過是想讓他親眼看清楚,他其實早已沒有家。

從此,天地之大,再也無以為家。

窒息般的痛楚毫無預示地激湧而上,他本以為早已接受了這些年的煎熬和絕望,怎知,往事奔襲,卻還是如此蝕骨焚心。那一刻,他頭腦一陣嗡鳴,完全沒意識到指尖下一直于高音處不停顫抖的琴音。

她的聲音破空而來,突兀地響徹心間,卻又是那樣的輕曼低回。

“羽……”一如當年,驚慌而溫暖。

韓羽睜開眼睛,看到楚楚望向他的人,膚白若雪,烏發洩地,夢幻又真實。

“小芷……”藏在心底多年的名字脫口而出,他伸手輕輕撫上林漾花瓣一樣美好的面頰。

陷在如此深情的注視裏,沒有人可以全身而退,正值豆蔻年華的林漾也不例外。

林漾幼年失怙,性情頗有幾分倨傲孤僻,平日裏,她不喜歡與人打交道,多數時間,不是研習父母遺留的琴譜,便是在園中照料花草。林漾的容貌冠絕南瑮,無數名門子弟、世家公子上門求見,她卻正眼都不肯看他們一眼。

只有在韓羽面前,林漾盡然斂去慣常的淡漠,像一個聰慧無暇的精靈。

他有時喚她漾兒,有時又一本正經地稱呼她林小姐,但在心裏,則始終是那個暗自念了無數次的溫暖的名字,小芷。

他在水牢過了三年暗無天日的生活,一場櫻花雪,讓他堅定地想要活下去。但促使他不顧一切掙脫水牢的,則不過是因為,他想見見小芷。

在季無塵又一次前來嗜血時,韓羽自季無塵手中取過無數次浸染了他鮮血的匕首,在距心口三分處,依着永遠沒有機會愈合的傷口,自行劃下一刀。

季無塵現出詭異的笑容,他有的是耐心,看這個從不懼死又求死不能的少年,又要耍些什麽花樣。

讓他頗感意外的是,韓羽看着他淡淡地笑了,扔掉匕首,伸手覆上季無塵幹癟精瘦的面頰,然後,将他的頭按在自己胸口上,他第一次主動以身飼血。

韓羽像一只乖巧順從的小獸,溫和地承受季無塵對他心頭血的貪婪索取。他的隐忍和心底藏不住的嘗盡人世酸楚的蒼涼,讓季無塵無比興奮。

這一次,面對季無塵的折磨和羞辱,韓羽完全沒有反抗,他強迫自己像一截朽木,束手接受不堪的命運。他的故作平靜卻比他的抵死掙紮讓季無塵更感快意,季無塵喜歡一點一滴探索他木然身體中潛藏的驚濤駭浪的痛楚,喜歡玩味他隐忍的表情,更喜歡挑戰他的底線,看看這個倔強少年的忍耐力究竟幾何。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終于有一日,季無塵笑着對他說,羽,你的臉色太難看,是時候曬曬太陽了。

韓羽終于重見天日,成了季無塵門下最清隽溫雅的弟子。只是小芷也從這一日起,銷聲匿跡。

因為需要韓羽助他發功行血,季無塵不得不傳授他一些無影掌的基本心法,豈料韓羽武學天分極高,融會貫通,一點即透,為了牢牢控制住他,季無塵開始給韓羽服食朱砂。朱砂是一粒不起眼的紅色小藥丸,沾惹一輕半點即可成瘾,卻對血脈無損,每月至少需服食一粒,否則就要承受常人難以忍耐的萬蟲噬骨之苦。

在屈辱和隐忍的反複交疊中,韓羽一天天成長為南瑮最耀目的男子。

一晃又是幾年過去,他從未放棄尋找小芷。念及當年紅衣女子和綠衣女子的遭遇,韓羽不曾向任何一個人提起舊事,只是潛心觀察,默默找尋。他所有的線索,不過是一個從不曾聽人提起過的名字,一段溫婉動人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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