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臨近中午,在陳家蠟梅林做客的夫人小姐們紛紛移步,要到園子裏的小樓用午飯。

陳瑩玉嘟着嘴跑到梓妤跟前,氣悶地說:“表姐你幹嘛不告訴我,她們在背後那樣說你了。”

梓妤眸光流轉,猜到她們是指誰了。不一會,四個小姑娘就都來到陳瑩玉身後,慚愧地道:“梓妤姐姐,是我們不該如此小人作風,口沒遮攔。我們知道錯了。”

小姑娘不安地拿手絞衣角,或是小心翼翼打量她的神色。

梓妤沒想到她們居然跟陳瑩玉坦白了,本來她也沒再想計較,可見心腸還是不壞的。

她就笑了,站在開得正盛的蠟梅樹下,恬靜溫柔:“無心之失,說開罷手,一差半錯,哪個沒有。”

四人聞言黯淡的雙眸當即亮了起來,朝她工工整整福一禮,又去圍住陳瑩玉再道歉,是深刻反省自己的錯誤。

她就被幾人都簇圍着,聽着她們歡快地吱吱喳喳說別的趣事,突然覺得宴會也不那麽無聊了。

在快到小樓的時候,她眼尖看到一抹翠綠的影子從底空掠過,綠茵也看見了,故意落後幾步。等見到她們都進了樓,才走到花圃邊,探頭往常綠的灌木叢後邊看。

後面果然有個小身影,一只翅膀翠綠帶金,胸前毛羽是淡紫色的鹦鹉。

“你又瞎跑哪去了。”綠茵怪責地說,“姑娘早間就沒找着你。”

鹦鹉在地上跳了跳,一拍翅膀就撲飛起來,落在她肩頭在耳邊學舌:“許嘉玄,煞神,豎子。”

綠茵一愣,擡手拍了拍它腦袋:“知道他是煞神,你還罵他,小心被他們的人聽見,把你給抓去炖了!”

鹦鹉卻又喊:“二老爺安,二老爺安。”

二老爺?

綠茵略一思索,問道:“二老爺罵的?你跑二房偷聽了?”

鹦鹉反駁:“沒偷。”

這成精怪的小玩意兒。

綠茵真是服了:“快回院子去。”

鹦鹉拿翅膀輕輕去拍她臉,仿佛是不滿她命令的語氣,下刻就飛走了。飛得七歪八扭,像個放蕩不羁的公子。

綠茵去小樓裏找到自家姑娘,把那只小東西聽到的話學給她。

梓妤微微皺眉,好看的桃花眼裏光影朦胧:“即便先前跟許家鬧出過什麽矛盾,二舅舅也不會無緣無故罵人,你且再打聽打聽出了什麽事。”

綠茵一尋思也是,二老爺在大理寺裏可有個玉判官的名號,是因為他總溫潤地笑,待誰都謙和有禮。

這頭綠茵得令就想辦法去細細打聽,梓妤卻發現二舅母不見蹤影。

難道是真出什麽事情了?

她不動聲色,回到外祖母身邊,又被強按着坐到樂平大長公主身邊,餘光掃過衛國公夫人那張神色淡淡的臉。

她想了想,還是沒忍住朝對方露出個燦爛的笑,成功看到衛國公夫人表情崩裂,眼裏有着惱意卻不能發作。

她也不避對方惱怒的目光,繼續無所謂地微笑,反正她沒想和衛國公府有什麽關系。

席間上了酒,給小姐們的是果酒,梓妤喝在嘴裏除了有甜味,酒味實在寡淡。

酒過三巡,綠茵皺着張臉回來,梓妤就與老人說:“孫女到窗邊站站,吹吹風。”

陳老夫人以為她喝多酒了,笑着吩咐:“可別迎着風吹,仔細頭疼。”

她乖巧應是,來到窗邊,綠茵上前來,縮了縮脖子說:“姑娘,奴婢似乎給舅老爺闖禍了。”

梓妤斜斜地了看過去,明媚的眼眸變得幽深,陽光落在裏頭亦不能翻起輝斓,一改笑着時的溫婉。

綠茵臉色微變,聲音越發地小:“那天您家來遇到的錦衣衛校尉是許副使手下,奴婢并不知,給送了消息想教訓他的,也算給錦衣衛除個敗類。結果讓許副使受遭牽連被陛下責罵了,然後許副使可能誤會是二舅老爺幹的,他身邊一個千戶罵了二舅老爺小人。”

就把二老爺給氣着了。

——她把二老爺給坑了!

梓妤擡手揉額頭,聽明白這裏頭鬧了一出烏龍,而且許家和陳家間的舊怨還沒開解,就成了再添新仇。

怪不得她脾氣極好的二舅舅會罵人,被人誤會确實憋屈。

她思索片刻,再看向綠茵時已經神色柔和:“我知道了,我想想辦法澄清。”

綠茵重重松口氣,感激又愧疚:“下回奴婢不魯莽了。”

“是魯莽。遇上那賴子,我不報家門,就想着二舅舅和錦衣衛副使有着怨,省得再節外生枝。”

綠茵聽着頭又低了下去,梓妤就嘆氣道:“但你也是想為我出氣,不能怪你,是我這頭沒說明白。”

“奴婢以後必定都先問過姑娘的意思。”

兩人就先把這事放下,重新回席,後來梓妤看到二舅母也回來了,面上仍舊笑意盈盈,倒是看不出什麽。

等熬到散宴,梓妤跟在外祖母身邊相送賓客,樂平長公主還特意跟她說了句,改日讓到國公府去做客。

梓妤笑着應是,暗暗朝國公夫人那看去,發現她笑容十分勉強。

樂平長公主帶着兒媳婦登上馬車後,就聽到兒媳悶悶地喊了一聲母親:“您真要給世子定這麽一門親嗎?”

長公主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角,把她心思猜得透透的:“你是認為她出身配不上對嗎,可這世上往往很多事情,你以為她不好,結果她才是最好的!我覺得她性子溫婉,知進退,這點就很好。”

婆母平時溫和好相處,此時身為皇家人的威儀盡顯,讓衛國公夫人一句話都不敢反駁,只能憋着低頭抿嘴。

長公主赴宴半日,身上倦得很,便沒再多說,而是閉上眼盤算怎麽跟孫兒說這門親事。她私心是真覺得這門親事不錯,衛國公府如今有她,皇帝還算禮待,但誰知她還能活幾年……

國公府大權在握,帝王不可能不忌憚,榮華富貴另一面是烈火油烹,總還要有人幫着扯住皇帝那條線。

***

梓妤養在道觀,散漫慣了,今天的一場宴會下來,也覺得耗了許多精力。耳邊仿佛還有那些千金的說笑聲,魔音一般散不去。

她把外祖母送回屋,自己便也回到跨院。綠茵去打來熱水伺候她簡單梳洗,給她鋪床:“姑娘歇一會吧,到晚飯的時候奴婢叫您。”

梓妤卻吩咐小丫鬟:“你們尋筆墨來。”

不過半盞茶的時間,綠茵就帶着一封信出府,在街上聘了輛馬車,直往皇城南邊的方向去。

半個時辰後,綠茵回來,給正在逗鹦鹉的梓妤禀道:“姑娘,奴婢到鎮撫司時許副使出門了,信交到姓魯的千戶手上。他聽到我報了家門,臉色不好,但還是應下這就送到許副使那裏。”

“他手下的錦衣衛都比其他指揮使的通情達理一些。”

“反正都是煞神,京城人人見了都躲。”

綠茵嘀咕一聲,正啄瓜子的鹦鹉突然擡頭說:“許嘉玄!煞神!豎子!”

梓妤擡手去拍它的嘴,示意不許再胡亂叫,綠茵哈哈哈地笑。

***

許嘉玄今日無差事,正好衛國公世子方景铄從衛所回來,順帶把他拐去喝酒了。

裝飾高雅的廂房裏,許嘉玄卻是一臉不耐煩,方景铄正笑着低頭去抿身邊美人送過來的酒,再一擡頭見好友的冷臉,嘿地就笑了:“瞧你,一點也不知情趣,你還真練什麽童子功不成,天天清心寡欲的。芸娘也不沾你那頭,可破不了你的功力!”

許嘉玄沒應聲,自己抓起酒杯飲盡。

那個叫芸娘的清倌就嗔了方景铄一眼:“奴家給兩位爺再添些酒來。”非常識趣地站起來找借口離開。

美人走了,方景铄正想問他被皇帝責罵的經過,就見一個小厮跑得氣喘籲籲找過來。

“哎喲我的世子爺,都說您進城了,果然在這兒找着您。您快跟小的家去,老夫人着急見您呢,說有要緊的事!”

“這兒怎麽了,我可沒有胡來,清清白白,這裏頭都是清倌兒,你小子回去嘴巴給我放利索了,聽到沒有!”

剛才還在溫柔鄉裏十分享受的方景铄變了臉。祖母最讨厭他往花街柳巷鑽,當然他也不是香的臭的都看得上,一般只來清倌這兒尋片刻輕松。

許嘉玄見他十幾年來一聽祖母就犯慫,嗤笑一聲,拿起佩刀就要走。他伸手把人拽住:“我祖母還不知要唠叨我什麽,你陪我一塊回府,我還能有借口逃脫。”

好友就是用來救自己于水火的!

“我回鎮撫司處理事情。”

許嘉玄才懶得摻和到他家裏事去,樂平大長公主可不是傻子。

方景铄見他真要走,就喝一聲:“你走!走了我回頭就和人說,你不但練童子功,你小時候連只猴都打不過,要一個小丫頭救你,還讓人家傷着了,我看你許嘉玄這威名哪裏放。”

許嘉玄嘴角一抽,回頭漠然地看向他,方景铄又縮了縮脖子,一瞬間變得可憐兮兮:“嘉玄兄,幫個忙啊。”

最後,許嘉玄還是去了衛國公府,氣定神閑坐在方景铄書房裏,等着回頭看他被祖母訓過後的慫樣。

兩人這一轉地方,送信的魯千戶就又撲個空,只能打馬再尋到衛國公府來。

方景铄那頭去見了祖母,直接就被一句話給鬧懵了:“——您說要我娶誰?!”

也好在此際魯千戶來到,救了被逼着表态的方景铄。他一臉見鬼地帶着信回到書房,問許嘉玄:“你知道陳首輔的外孫女長啥樣嗎?”

許嘉玄皺了皺眉頭,折開信:“我上哪裏知道去。”話落,看到第一行字神色漸漸凝重。

方景铄就在屋裏打着轉,愁容不展:“我倒不嫌棄什麽出身,就是為什麽突然要我娶她,好歹給點準備,讓我見上一見吧。”

他早做好為家族獻身的準備,長輩讓娶誰就娶誰,過相敬如賓的日子,可這也太突然了。

他不住地唠叨,許嘉玄那邊卻是一聲都沒有,他忍不住就湊到跟前:“別看了,誰給寫的,什麽要緊的,兄弟我這頭更要緊!”

許嘉玄緩緩放下信,手指點了點末尾的署名:“你未婚妻寫來的。”

雖然民風開放,但也沒有哪個姑娘家敢直接給他寫信!

是個奇女子。

方景铄:誰?!

作者有話要說:  梓妤:我是誰的未婚妻?嗯?

許嘉玄:他的。

方景铄:我的。

綠茵:阿彌陀佛……

【注:“無心之失,說開罷手,一差半錯,哪個沒有”引用《小兒語》。】——————————

謝謝趙明川的小嬌妻的手榴彈*2,趙明川的小嬌妻的地雷*1,沈庭梧的地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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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以下小天使的營養液:

“Summer-Berries”+1,“徐徐圖之”+1,“修修”+28,“”+1,“趙明川的小嬌妻”+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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