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懷抱
何文嶼被這濕沉的天氣弄得頭昏腦脹,因為不太舒服,很早就上了樓。
他實在沒力氣去顧忌自己戀床的嬌氣毛病了。
沾了床,腦子就白了一片。
他做了一場夢,夢裏自己正給許渡禾打電話,對方應該很忙,手機裏的音樂不知道響了多久才停下。
自己看起來生氣,表情卻仍然被控制的很好。
“你在幹什麽?”
這句話乍一聽有些無理取鬧,被對方同樣冰冷的聲音襯托之下也就沒什麽了。
“圖書館。”
許渡禾的聲音傳來。
對方甚至沒有說是學校的圖書館還是長鳴街的圖書館。
何文嶼哦了一聲,問他:“你知道今天周幾嗎?”
對面沉默了一秒鐘說周五。
随後又說道:“我今天要去醫院,沒空。”
何文嶼不理解:“去完來找我不行嗎?我訂了房間,在羅滕酒店。”
不知道過了多久,對方一個好字,整個畫面變成了白朦朦的一片。
他整個人像是沉溺于無盡的深海中,身下潮濕綿軟,順着潮起潮落翻蕩湧動。
一直到污濁的天邊乍起一輪明月,皎潔的光線才把面前的又一個畫面鋪開。
消毒水的味道還沒有散去,沾染在一旁散落的衣服上,那個說今天要去醫院的人還是準時在晚上八點赴約了。
何文嶼的臉頰紅潤,貼着他的後頸蹭了好幾下。
“你一會去哪?”
許渡禾一邊把他的腦袋按在一邊,一邊回答說去學校。
何文嶼哦了一聲,看着他慢條斯理地扣着身上的白色襯衫。
“你明天來找我。”
“你就這麽饑渴嗎?”
潮水突然翻湧了過來,何文嶼像是被人捏出了嗓子,整個人都無法暢快呼吸。
他猛地坐起身,一旁沒有拉緊的窗簾透進來一束陽光,有些刺眼。
他很久沒有做夢夢到以前的事情了,醒來的一瞬間甚至有些失神。
大概是遇到許渡禾,一些不願意想起的事情被牽扯了出來。
盡管過去了五年,除卻身上散發出的成熟感,他幾近沒有任何變化。
他還記得當初自己花了幾百塊錢買了門口一學生的學生證偷偷跑進他們大學,聽到旁人對他的描述是,白瞎了一張好看的臉和身材選擇了計算機系。
現在成為光鮮亮麗活在大屏幕中的影帝也算得上衆望所歸。
他還不太清楚為什麽許渡禾有突如其來的想法要他回去,他應該是最巴不得自己永遠死在外面才對。
安靜地坐了差不多一個小時,他才坐起身洗漱。
捏着毛巾揉着臉,把壓在衣櫃底的西裝拿了出來,許久沒穿還有點褶皺。
他其實是不大喜歡穿西裝的,脖頸處被整個鎖住,繃的喉結不舒服。
看了一眼時間,才早上八點。
透過窗簾,天氣還是陰冷的。
好歹有了陽光,估計明天天就要晴了。
那些人也會離開了。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穿好衣服,剛開了門還沒走出去差點跟跑過來的蔣瑤撞上。
“幹什麽呢着急忙慌的。”何文嶼想跟他說中午去吃飯的事情,他已經安排了餐廳,算得上古桐商衆人稱贊的餐廳。
蔣瑤眼睛紅紅的,穿的單薄,身子顫抖,哽咽的聲音也滿含着急。
“嶼哥,他被強哥幾個人帶走了,非要跟他一起喝酒。”
何文嶼一瞬間便知道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誰了。
“強哥帶你男朋友幹什麽?他不是外地的嗎?跟強哥認識?”
看蔣瑤這麽着急的樣子,何文嶼也意識到事情緊急,直截了當問出了自己的疑問。
蔣瑤聲音帶着哭腔,低着頭手指不安分的攪動着衣服,衣服下擺已經被她扯的皺巴巴的了。
“不是……對不起,我騙你的……對不起。”
蔣瑤一直在道歉,她模模糊糊的解釋夾雜着哭泣,過了好一會兒何文嶼才聽清事情的來龍去脈。
蔣瑤眼眶發紅:“嶼哥,你幫幫我,他會出事的嶼哥,當我求你了。”
何文嶼沒有指責她的隐瞞,聲音沒什麽起伏。
“你別後悔。”
随後快步走出了門,只留下了一句話。
“在酒吧待着。其他事回來再說。”
何文嶼知道蔣瑤的那個前男友。
蔣瑤從十八歲辍學就來了酒吧,跟老板好說歹說才答應讓蔣瑤入職。
大概也是看到她一個小姑娘無家可歸,古桐商若是傳出這樣的事情,恐怕會受旁人指責,影響生意。
後來她說她以前學校的一個學弟在這裏工作,兩人是碰巧遇到的。
過了一星期,蔣瑤說,她好像戀愛了,她已經十八歲了,談戀愛也沒什麽。
果然映了初戀大多都以失敗告終這句話,他得知那個男生比她小三歲,高二就辍學的,沒有什麽正經工作,每天都是混日子。
平常自己都是得過且過。
直到後來找來了一個追債了,他還不起就直接跑了,被蔣瑤問煩了就直接拉黑一條龍。
他記得當時,自己看着她哭,半天沒安慰一聲,最後來了一句讓她長點腦子。
蔣瑤被氣的幾天沒理他。
沒想到這男人居然還敢來。
對方說要他們把李肯的債務還清,要不然就鬧到警察局去。
所以當時追債李肯的就是後來來的強哥?
何文嶼忍不住想要罵她一頓,怪不得這個月她的工資直接沒了,都這樣了還想給對方還錢?
走到半路停了下來打了輛車。
也是,又不是沒有人這麽傻逼過,當時被拉黑了還想給對方彙錢的可不就是她蔣瑤嗎?
許渡禾下樓的時候已經早上九點了,只有蔣瑤站在前臺,神情有些恍惚,時不時地看着手機,又往門外看去。
導演應該還沒醒,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氣。
稱不上是暴雨,淅淅瀝瀝的。
他走過去問:“何文嶼呢?”
蔣瑤愣了一秒有些受寵若驚,許渡禾來了之後可是除了何文嶼之外沒有跟任何人說過話。
她當然也有人性特有的好奇心,在網上搜羅之後發現,嚯!這人真是個很牛批的大明星。
出門都要護着臉的那種。
她腦子有點亂,垂下頭說:“有人找我男朋友麻煩,他……去了。”
許渡禾皺緊眉,看蔣瑤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簡單。
“你為什麽沒去?”
蔣瑤聽到他這暗指責的語氣,就像反嘴:“我……”
他嶼哥不讓她去的。
哎不對?你誰啊?
還沒說出口就看到這位風姿卓越的大影帝大步流星往外走,順手拿了門口的一把黑傘。
何文嶼從小就身子不好,初中甚至有一段時間找了輔導老師在家裏學習,後來實在沒有辦法才去的學校,學校老師都知道這位新來的同學打生下來便有了那養不好的病根,來的第一天就叮囑了所有人不要跟他胡亂玩鬧。
他記得他們分開的時候何文嶼的身體仍舊不好,時不時就會感冒發燒。
那現在呢?
出了事情他甚至沒有跟任何人說,一個人就去了。
司機大概感覺到後座這位先生異常着急,坐在駕駛座上都能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氣壓,忍不住開了自己一直舍不得開的空調。
通過後視鏡掃過去,挺帥,還有些眼熟。
到了目的地之後,許渡禾付錢下車,目光緊盯着眼前的一個舊城區大門上。
這裏跟古桐商的大街有些不一樣,東西都老舊的發鏽,被雨水沾染之後,空氣中都是鐵鏽的味道,壓着塵土,讓人喘不過氣來。
這裏的小道繞的厲害,他走了好一會才順着蔣瑤的說的到達了目的地。
手機裏的消息不斷。
【你可別跟他們起沖突!他們幾個都是地頭蛇,不講道理的!平常也會給我嶼哥點面子,別沖動啊。】
實在是剛才許渡禾的表情有些吓人,讓她有些後怕。
【我對不起嶼哥,你們,安全回來啊。】
距離何文嶼出來已經過了半個小時。
許渡禾不太認的這邊的路,看着對面蔣瑤發來的地址,開了導航。
大概是地方小,平常都不怎麽需要出租,就算有也是那種走長途拉松的電話,七橫八跳的被紅藍色油漆寫在牆壁上。
他只能走着去。
雨水因腳步的慌張步調抨擊出雨花,整個褲腿都濕透了。
原本有些長的頭發也緊貼在臉上。
他還沒走到地方,一個拐角,便看到了人。
何文嶼只身躺在路邊,烏壓壓的天氣被雨水蓋着,路上沒一個人。
明明五六點那會兒天氣還有轉晴的趨勢,現在又開始下起了大雨。
許渡禾跑過去把何文嶼抱起來,懷抱中對方瘦弱的骨頭異常明顯,他瘦的厲害。
手指摸了摸他的臉,很涼,也不知道在地上躺了多久。
許渡禾粗重濕熱的喘息聲蓋在他身上,着急忙慌地摸了摸眼角的雨水,把人緊緊禁锢在懷裏。
“何文嶼?何文嶼……”
許渡禾心裏着急,叫了好幾聲也不見對方回應,單膝跪在地上,哆嗦着手指捏出手機打醫院的電話。
他第一次知道醫院的急救電話都會顯示忙線狀态。
“艹!”忍不住爆出口,手機都被人甩了出去。
手機的殘骸瞬間淹沒在一個小水溝裏。
他捏了一下何文嶼冰涼的臉,對方仍然閉着眼,臉上有些不正常的蒼白。
給他的眼皮上擦了擦雨水,心裏迅速想着解決辦法。
手指突然碰到一股粘稠感,不同于雨水的寒氣,還有些溫熱。
下一秒一抹很淺的紅色混着雨水流在這自己手心裏。
他被這紅色吓了一秒,迅速把人往自己身上背。
空中轟隆一聲響起了雷,空無一人的小巷,只能看到一個狼狽的男人背着另一個男人往深處匆忙走。
蔣瑤哭哭啼啼的聲音響快了一個小時,向來脾氣很好的許渡禾都忍不住了。
“閉嘴。”
蔣瑤知道他是在埋怨自己的事情,害得許渡禾躺在急救室昏迷不醒,自己卻完好無損。
她知道是自己的錯,心裏卻委屈的要命。
“我……我不是故意的。”
那幾個人是地頭蛇,也沒敢幹過什麽違法犯忌的事情,畢竟現在還是法治社會。
蔣瑤沒想到他們居然真的敢下狠手。
朗洛接到通知就跑過來了,看到手術室的燈光還亮着,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眼睛瞅了不敢吭聲摸着眼淚的蔣瑤幾眼,輕聲道:“許哥……你沒受傷吧?”
許渡禾捏了捏眉心,沒有理會他。
朗洛松了口氣,還好這邊地方小,連狗仔什麽都不會有,站在大街上估計都不會有什麽人認識。
他看向手術室的位置,心裏也開始擔心。
何文嶼小時候身體就不好,在班裏同學路過他的位置都要輕着步子走,也不知道這幾年好了沒有。
說到底他還要謝謝他,要不是因為何文嶼,許渡禾根本不會招自己一個沒什麽經驗的人當助理,自己沒什麽學歷,腦子遲鈍不擅長社交,能拿到這麽高的工資完全就是因為這層關系。
他聽說……何文嶼是許渡禾的前男友?
現在這個樣子似乎不是前男友那麽簡單。
許渡禾突然站起身,朗洛問道:“許哥你要走了?”
許渡禾瞥了他一眼,眼神有些疲憊:“手機借我打個電話。”
朗洛迅速把兜裏手機掏了出來。
“許哥要給你準備新的手機嗎?”
許渡禾搖頭:“不用,回去再說。”
許渡禾電話打了很久,朗洛跟蔣瑤坐在一起有些拘謹,又感覺不說話有些不禮貌。
正想開口,旁邊一個帶着眼鏡的女護士走了過來。
“蔣瑤,你的藥在前臺,現在可以去繳費了。”
朗洛睜大眼睛:“你也受傷了?”
蔣瑤搖了搖頭:“啊不是,心髒病,小時候就有的。”
朗洛更加驚訝了,這是他遇到的,第二個有心髒病的人。
朗洛:“嚴……嚴重嗎?”
蔣瑤看他害怕的樣子有些想笑,卻笑不出來:“不嚴重,吃藥就行了,你在這看着,我很快回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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