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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無目的地跟蹤有什麽用呢?希澤爾不知道,但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動。
我在幹什麽?
還會有別的誰和公主那麽親密嗎?
為什麽會有既會痛苦, 又忍不住想要去确認的沖動?
好像讓公主成為只屬于……
不!怎麽會有這種狂妄的想法?!我不是在監視……而是在保護公主殿下……沒錯, 公主殿下剛才明明是拒絕的, 只是那個厚顏無恥的家夥在騷擾她,我剛剛明明應該阻止這一切, 我需要去救她……是的, 保護,并且拯救。
“索恩大人, 您要的材料我已經送到了約定的地點,如果您有空的話能順便去驗驗貨嗎?”
其實平時的希澤爾和索恩氣質迥異,即便是有着相似的臉,任何人都很難把他們當做同一個人, 但此時的希澤爾渾身散發出一種危險的氣息, 讓身邊這位本應該向索恩複命的半精靈誤認為是他要找的人。
見“索恩”點了點頭,半精靈殷勤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在前面開路。
是變裝嗎?索恩大人今天竟然帶了佩劍?他搖搖頭,驅逐了腦中的雜念。
沒有錯,他一定在瞞着公主醞釀什麽陰謀, 我要去找出這個疑點……他是有罪的,這樣我就能……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希澤爾在半精靈的帶領下來到一座廢棄的倉庫,這個為存放東西而開鑿的大型洞穴本為囤積菌菇孢子而設計, 但由于某一次市政施工挖塌了旁邊一處下水道的牆壁, 讓這個倉庫受到污染, 于是就這麽廢棄下來。
但現在這裏不知被誰悄悄清理幹淨了, 本來應該在潮濕陰暗地方生長的苔藓地衣都被鏟走,平整的地面還有新鮮的摩擦痕跡,但這遠遠稱不上整潔,用鮮血繪制的巨型魔法陣滲入地面,堆放在一旁的玻璃罐裏浸泡着各種各樣的器官,血腥腐爛的氣味充斥了整個鼻腔。
“索恩大人,您看這副濕腸,今天才從犯錯的奴隸那裏抽來的,至于處女的眼珠……因為太難得了,我們只能從年齡更小的對象身上獲取,不過性狀和大小完全滿足了您的要……呃……”
正當半精靈谄媚地向“索恩”介紹貨物時,突然感覺胸口一涼,說不上話來,他低頭看了看透出體表的劍尖,帶着難以置信的目光緩緩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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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希澤爾沒有看一眼地上的屍體,他環顧四周,心中的疑慮揮之不去。
這裏絕對不是祭祀上古之眼的場所。
希澤爾跟着公主修習法術與劍術,維蘭瑟從未在知識上藏私,根據已有的神秘學知識,他很容易判斷出倉庫的布置不會被神明褒獎。
那位邪神喜歡健康的、被捆綁而無法動彈的活物,然後化作一團不定型翻滾的黑色粘稠烏雲将祭品的心智吞噬。
首席法師難道不僅僅在為上古之眼服務?
突然,希澤爾感覺全身異常沉重,就像灌了鉛一樣,手中二指寬的纖薄直刀仿佛換成了雙手大錘。
不好,是弱能術!
這個法術全面降低了他的身體機能,但他知道自己必須移動,因為那位暗中的對手在準備下一波打擊!
他狼狽地就地一滾,跌跌撞撞挪到某個石柱後面,卻聽到對方完成一個古老晦澀的單詞,讓他視野頓時為之一黑,無論光感視力還是熱感視力都無法辨別出任何東西。
是真言系的法術【律令·目盲】,只要念出那個詞,無需命中就能造成效果。
“我還以為是哪裏的老鼠鑽進來了,原來是你。好在你尚未來得及破壞我的研究,否則你大概會後悔為什麽自己沒有早點去死。”索恩的聲音在倉庫各個角落飄忽回蕩,幻音術模拟的音源讓人無從捕捉他的位置。
“不得不說,你現在的眼神真讓我讨厭。不過是個野種,以前那樣唯唯諾諾地活下去不好嗎?或許我看在她的份上不方便動你,可惜你卻要故意送到我手上……”
當索恩提到維蘭瑟時,希澤爾的臉立刻像是被惡鬼附體般的險惡。
“啊~沒錯,就是這個表情,狼崽子終于露出自己本性了?我本來還十分好奇,為什麽我的血脈會出現你這樣的家夥,明明有我的臉,個性卻弱的讓我惡心透頂,你要是早點展示真實的一面,或許也不會像後來那樣,被所有人踩進泥裏……可惜了,狼崽子是養不熟的,我現在就算變成你慈祥的父親,大概你也不會為我所用了吧?”
一聲沉悶的響聲,希澤爾淩空被擊飛,還沒落地又像撞到什麽似的詭異折返,那是奧術力量凝聚的畢格比強襲拳,而索恩就站在離他很遠的地方,操縱着人一樣大小的手一次次給他強有力的攻擊。
“應該說不愧是我的兒子嗎?對女性的口味也和我相同呢~”索恩殘忍地笑着,“每次我打算教訓你的時候都被她制止了,她這樣的女性竟然會袒護你,我是否該表揚你讨她歡心的本事?”
索恩操縱巨手捏着那個讨厭的兒子,把他舉在半空,然後向下用力一摔。希澤爾重重落到堅實的地面,哇地突出一口鮮血。
“我想這麽做很久了,你只不過是我劣等的代替品,誰允許你用那種眼神看屬于我的東西?”
一直被當做沙包反複擊打都沒哼一聲的希澤爾突然發出了凄厲的尖叫:“不是的!我不是……不是你的代替品……公主殿下是我的!屬于我的!!”
“你的?”索恩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東西:“只有占有和征服才能讓她屬于你,而這正好是我即将對她做的。真想讓你看到她在我身下意亂情迷渴求我的臉,可惜你很快就要死了。”
這個他一貫以為是怯懦者的家夥手指深深嵌入地面,掙紮着想要爬起來,一雙燃燒着憤怒與怨憎之火的惡毒眼神就像是複仇之神令人畏懼的詛咒。
索恩一瞬間竟然有些心悸,感覺就像自己站在懸崖向下凝視,幽邃黑暗的深淵中有着什麽被囚禁的、屬于噩夢的生物在緩緩震顫着。
不能讓它察覺到自己!
他像是要擺脫某種不淨的存在,飛快地擡起右手,食指指着自己的親生血裔,一道發絲般纖細的灰綠色射線從指尖迸射出,穿過希澤爾的左胸,而後者的表情則凝固在了被命中的一瞬,然後逐漸在流動的空氣中化為灰塵。
這是希澤爾在一個古怪的異空間看到的景象。
他現在所處的位置是一個由水晶構成的四方形大房間,面積和剛才的倉庫差不多大小,光滑的牆壁上倒影出索恩最後一個法術【解離術】的片段,并且循環往複,一遍遍重複着希澤爾化為灰燼的影像。
這裏是死後的世界嗎?
不行……我怎麽能輸……
我還有意識,是靈魂嗎?
必須殺了他……殺了他,即便使用幽靈的詛咒也好……即使獻上我的一切也好!
沒有人能從我這裏搶走公主,就算是“正品”的你也決不允許!
希澤爾伸手抓向面前倒影着索恩的水晶壁,而這個看似平整的鏡面卻宛如流水一般,能夠被輕易穿透,他手深深陷入其中,卻被一股大力吸入牆的另一面。
意識又回到了那個被吸能術弱化到幾乎站立不穩的身體,希澤爾仍然什麽都看不見,但他知道,索恩的解離射線即将完成了。他來不及細想,又是就地一滾,被那綠光穿過的地面平白消失了一個大坑。
“看來你比較喜歡痛苦的死法。”仍然是飄忽不定的幻音術,宣告了他生命的終結。
每一次的死,希澤爾都會回到水晶大廳,看着牆壁上重複放映剛才他死亡的姿态。
一個法師有多少種方法殺死中了弱能術的盲眼武士呢?
被【灼熱射線】燒死、身中【惡意變形】變成兔子後被索恩擰斷脖子……有一次他甚至召喚來一只深淵的巴布魔,這種酷愛殘虐的生物是讓希澤爾活的最久的一次,雖然是一直在無盡的折磨中。
試過了所有的方法,希澤爾終于發現,這是個無解的難題。每次戰鬥的開始他都身中兩個損益法術,讓索恩能夠戲耍般的将他殺死。
一定有什麽辦法的……可以讓我殺了他的方法……
這時,水晶壁上則出現了完全不同于以往的畫面。
地表劇震龜裂,高山崩塌破碎,裂縫處只見岩漿沸騰噴發,火焰和濃煙撕扯着天空,一只比山岳還要龐大的巨龍帶着狂暴的風壓,在分崩離析的群山中緩緩升起。
它飛翔的陰影籠罩整個地面,掠過螞蟻一般的精靈戰士,眼中唯有熊熊的怒火在燃燒,一對可怖龍瞳的視線穿過戰場的硝煙,鎖定了一位衣甲殘破的劍士。
這位可敬的英雄身上受傷無數,長長的尖耳缺了一邊,血污和灰塵浸染的銀發已經不複往日的光彩,但他手中的劍并未因此動搖一分。
精靈劍士把劍豎于胸前,向對手遙遙致意。
震怒的巨龍張開深淵一般的大口,喉部亮起的光團仿佛一個小型的微縮太陽。
龍之吐息化為一顆可怖的星辰,向精靈劍士頭頂降臨。
他在幾乎令人目盲的強光下指以長劍,顫動的劍尖刻畫着符文的軌跡,鳴響的刃歌彈奏了奧法的樂章,在龍息火球即将把他化為飛灰之際,他消失了。
于此同時,巨龍雙角間,精靈劍士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這裏,他頂着高空的強風,高舉長劍,劍尖之下正是橙黃色的龍瞳!
一聲震耳欲聾的龍鳴響徹了整個戰場,食物鏈頂端的強者從至高的空之王座墜落,在地面掀起了浩大的煙塵。
只有最勇敢最冷靜的花冠近衛能成功使用【次元閃避】這個劍法師獨有的招式,在遠程攻擊即将命中時發動這個法術,如果時間恰好,那麽他将閃現在敵人身邊。機會只有一次,一個捏拿不好法術就會失敗,然後被敵人的攻擊命中。
在龍隕戰争的前期,擁有飛翔能力的翼精靈亞種因為承擔了主要的進攻任務幾乎已經陣亡殆盡,如果抗争要繼續下去,其他精靈必須在巨龍翅膀掀起的巨大風壓和龍息噴吐下迅速接近它們。因此,他們鑽研出許多具有位移技能的法術,【次元閃避】就是其中之一,也是難度最大的招式。
這個動人心魄的影像只出現了一次,水晶壁就因此灰敗暗淡下來,似乎用盡了力量。
那位直面巨龍的精靈劍士的動作是那麽熟悉,讓希澤爾想起在光苔庭院中執劍的公主殿下——原來花冠近衛流傳下來舞蹈般曼妙的藝術并非華而不實之物,它将魔法與劍術完美融合,以武器代替了魔杖,在絢麗的劍刃風暴中隐藏奧法的力量,稱之為【劍式魔術】。
公主的動作他已經深深刻在了腦中,現在那個美麗的身影和映像中的花冠近衛重合起來,給他帶來源源不斷的啓發。手中的長劍仿佛成為了他的一部分,什麽東西在他血脈中流淌躍動着想要出來,消滅任何敢于阻擋他的人。
水晶空間轟然破碎,他再次回到了自己盲目且無力的身體,他知道這一次如果失敗,将再也沒有重來的機會,在這樣的緊要關頭,他反而心境如止水,腦海中只有那位仿佛在星辰中起舞的精靈少女。
“一切為了公主殿下……”他睜開映不出任何東西的雙眼,抽出了自己的長劍。
綠光如約而至,而原本即将被命中的精靈卻不見蹤影,如果那位花冠近衛能看到這一幕,一定會驚訝有後輩把他的技藝修習得如此精湛!
希澤爾自扭曲的次元穿梭到現世,他沒有多做思考,雙持劍刃旋轉分割,這是在黑暗精靈武技中被稱為“圓舞曲”的動作,如果有什麽能展示精靈劍術的優雅與致命,恐怕沒有什麽能比它更加恰當。
看不見任何事物,但能感覺到劍刃劃過了什麽,還有什麽東西掉落到地面的悶響。
此時的希澤爾已經用盡全力,再也無法站立了,他慢慢軟倒在地上,入手處是溫熱的黏膩和新鮮的血的味道。
他像是反應過來什麽,觸電似的收回手,随即又顫抖着四處摸索,終于從剛才鈍響的地方摸到一個頭,一個新鮮才割下的頭。
【律令·目盲】的效果結束了,偌大的倉庫中,只有希澤爾跪坐在地上,沾滿鮮血的手捧着首席法師的腦袋。
或許是他的反戈一擊太過離奇和出人意料,索恩或許并未察覺自己已經死去,眼神淡漠,表情放松,和凝視它的希澤爾四目相對,看起來就像是照鏡子一樣。
希澤爾久久地看着自己親生父親的臉,歪了歪頭,漂亮的薄唇發出輕輕的竊笑,進而變成有些癡傻的大笑,最後他仰着頭,爆發出一陣可怖而病态的狂笑,就像是剛剛飽食了人牲的惡鬼一樣。
“呵呵……太好了……我不是你的代替品……現在,我是唯一……哈哈哈哈……公主殿下……我保護了公主殿下……哈哈哈哈。”
每次跟着公主和索恩擦肩而過,他都像是一個不起眼的影子一樣瑟縮,并非是畏懼,而是躲避來自對方的眼神——那好像在說“不過是個下劣的仿冒品”的輕蔑眼神。
如果不是維蘭瑟,這個眼神原本不會對他造成傷害,之前在伊莫瑞手上的時候,他因“完全比不上索恩”受到的辱罵和鞭笞多到數不清的程度,卻從來沒有現在的輕輕一瞥讓他恐懼。
有時候聽女仆們竊竊私語,她們都說公主以前與索恩有着親密的關系。或許公主也是把他當做某人的代替品,他第一次因為自己與首席法師相似的臉慶幸無比,但卻又懷着竊取了不屬于自己的東西那種惶恐。
害怕某一天如果原主人回來,收回了他短暫擁有的一切,他一直有個黑暗的小小願望。
如果首席法師死掉就好了……
這個惡的種子在他心中汲取養分,茁壯生長着,終于開出了污穢不堪的花朵。
寶藏的原主人再也沒有機會向他索取了。他殺了索恩,這樣公主就沒有別的選擇,即便他是個劣等的仿冒品。
笑到後來,他聲音卻逐漸低了下去,變成抽泣般的嗚咽。
“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喂……你死了嗎……喂!”
他慌忙拖過無頭的屍體,把傷口拼接在一起。但無論他怎麽努力,斷裂的脖子并不能再度愈合。
“你還不能死……公主殿下說過……你是計劃重要的一環……啊啊啊啊啊……怎麽辦……我破壞了公主的計劃……”
“她一定會生氣的……她會責備我……怎麽辦……她用那種像是看垃圾的嫌惡眼神……責備我……好興奮……啊……不行……我不能惹公主生氣……”
狂喜和惶恐兩種情緒交替占據着他的大腦,他痛苦地抱着頭,癫狂而渙散的目光透過指縫,漫無目的地掃過染血的地面和首席法師身首分離的屍體。
“要是剛才的事不發生就好了……要是有誰在此之前殺了他就好了……沒錯,我沒有殺死他,從來就沒有。”他像是催眠一樣喃喃對自己重複着。
他有着一個夢境,就像昆蟲的繭一樣包裹他脆弱而醜陋的內心。每當在現實中受到傷害,他就會像受驚的貝殼一般深深地縮回去,将這個殼用力封閉。
“繭”裏面的世界對他而言是“真實”,而外界的一切殘酷才是夢,在那裏他一直停留在少年的時候,有着無憂無慮的生活和溫柔和藹的母親。
自從那天起,這個一直精心修飾的繭被維蘭瑟打破,強迫性地帶給他全新的感受,繭裏編織的夢境和她完全無法相比,希澤爾漸漸習慣了不依靠繭封閉自己的生活。
然而這次他需要再一次動用自己織繭的能力了,滿手的鮮血和地上的屍體是假的……都是假的!他沒有殺過公主的盟友,也不會破壞公主的計劃,這一切只不過是夢而已。
對了……是夢境……
他跌跌撞撞拾起武器,從索恩滾落的頭顱邊走過,這些讓他讨厭的記憶此刻都已經不複存在,他的視線看不到它們,也聞不到空氣中濃郁的血腥味。他只記得自己剛剛被安杜斯的地痞流氓找了點麻煩,所以暫時和公主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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