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火海◎

朝辭醒來時發現雨已經停了,窗外和風暖陽,落過雨後的空氣格外清新。

她轉頭看身邊人,暮遠依舊昏睡不醒,朝辭不安,伸手探他鼻息,呼吸很淺,但好歹有,朝辭松了一口氣。

她輕手輕腳下床,去密林裏給暮遠找吃的,她在林中多日,輕車熟路,飛快摘了一兜果子,又釣了幾條魚,背着竹簍滿載而歸。

回去的時候已到正午,暮遠還在昏睡,她獨自在院中架了篝火煮魚片粥,粥煮好,她端進房裏,暮遠卻依舊沒有醒的意思。

朝辭去床邊看他,發現他燙的幾乎要燒起來,朝辭有些慌,這狀況看上去不太對,她輕聲叫他的名字,他卻沒有絲毫回應,睡的極沉。

朝辭意識到,暮遠似乎麻煩有些大,她猜測或許是封印的緣故。

她起身出門,打算去懸崖火海看看,經過殿前,發現鮮血已被一夜落雨沖刷幹淨,屍體還橫七豎八的倒着,她不想碰,正欲離開,卻發現當中少了人。

正是她認識的兩個,祝從和蘇靈昀。

·

【落日峰外】

結界缺口已經愈合,幾位帶隊長老并未離去,而是守在峰外,一個中年男人盤膝打坐,面容嚴肅,忽而睜開眼,望向前方一只黑色的甕,片刻之後,那甕開始搖晃,很快便有什麽破封而出,是兩條青色的細長蟲子。

其中稍長的那只很快發出驚恐的聲音:“師尊,人都死完了。”

聲音正是祝從,而中年男人則是他的師尊陳啓,陳啓沒想到祝從與蘇靈昀死的這麽快,幸好觸發了分身蠱,不然可就徹底魂飛魄散。

陳啓往四周瞧,其餘長老神色凝重,有的甚至惱怒的錘碎身旁的碎石,看來幸存下來的只剩自己的這兩個徒兒。

祝從心有餘悸:“我們被騙了,暮遠并非那般狀況不好,他殺人……十分容易……不過一個照面,我們就全軍覆滅。”

陳啓驚道:“一個照面就全軍覆滅?”

青蟲哭喪着皺巴巴的臉,連連點頭。

陳啓自語道:“他先前的确受到心魔影響,且耗損過多,不可能這麽快恢複……除非……”

“除非他想用快速解決你們來震懾外人,讓我們誤以為他已恢複,從而不敢再入峰。”

青蟲猛然擡起臉,悟了:“師尊英明。”

陳啓道:“他強行動用大量靈力,如今肯定反噬的厲害,怕是已經重傷不醒,事不宜遲,即刻出發。”

陳啓說完,便轉身對其餘長老道:“諸位随我入峰,暮遠已是強弩之末。”

衆長老細細一盤算,大多明悟,不再拖沓,當即便動手打開缺口。

·

密林溪邊潮濕的土地上,少年四肢攤開的躺着,身上衣衫盡被血染透,一只灰狼悄悄靠近,身後還墜着數雙碧綠的眼睛,少年很快發現了偷襲的野獸,但他絲毫動彈不得,只得無奈的看着狼群靠近。

就在頭狼朝他撲來之際,一柄劍陡然從林中飛出,紮在了灰狼腰上,飛快将灰狼穿透,狠狠釘在地上。

少年瞧見那柄劍,驚訝回頭,便見一個青年步履匆匆的從林間走出,他驚喜喚道:“花師兄。”

青年走到他身前将他扶起,心疼的擰眉:“阿遠,那魔修陰險狡詐,你怎的一個人追這麽遠,瞧這身傷。”

少年揉揉胳膊,指指身側新鮮的泥土,溫聲:“追到了,被我埋在裏面。”

青年無奈搖頭:“你啊,下次叫我一起。”

少年乖巧:“嗯。”

耳邊忽而傳來“轟隆”一聲巨響。

暮遠猛然驚醒,他坐起身,擡手揉揉眉心。

怎麽會忽然夢見花未名?夢裏是他在淩天學府與花未名的過去,那時他們交好,時常在一起。不過他瘋了後記憶便變得模糊,大部分都忘了。

窗外再次傳來“轟隆”的響聲,他從夢中清醒,這才意識到響聲是什麽,有人在打開結界缺口,他們要進來。

他沒放在心上,往身側看,瞳孔忽而一縮,身旁空空蕩蕩,姑娘呢?

他急的便要下床,門被人忽而推開,姑娘匆匆跑進來,瞧見他,驚喜道:“你醒了?”

他看着她跑到床邊坐下,同她道:“嗯,我沒事了。”

她伸手便來探他的額頭,他本能的想躲,又停在原地,冰涼的小手便貼上來。

朝辭狐疑道:“還是很燙,你真的沒事?”

說話間轟隆聲加劇,暮遠握住朝辭的手腕,輕輕取下,又從自己儲物袋中取出幾枚靈器。

“拿着這些靈器去大挪移陣等我,若有人找你麻煩,直接離開也行。”

朝辭盯着那幾枚靈器,悶聲道:“你該不會是在交代遺言吧?”

暮遠便笑了:“我是怕我瘋起來連你也殺了。”

朝辭将靈器接進懷裏,往他面前湊了湊:“你會麽?”

姑娘仰起頭,脖頸纖細,他的眼前便浮現出那碧綠的藤蔓與她白皙的肩頸,他閉上眼,複又睜開,眸色幽深:“不好說。”

朝辭抱着靈器道:“我知道了,我會在挪移陣等你。”

轟隆聲在達到最高點後忽而消音,窗外安靜的駭人。

暮遠瞧了會兒收回視線,同朝辭道:“去吧。”

朝辭點頭欲走,又從兜裏取出一條白绫,這白绫那日跌落,她撿起來,洗幹淨了一直擱在兜裏,他昏睡不醒,她也沒機會交給他。

朝辭叫他低下來些,他微微俯身,朝辭便将白绫輕柔的蓋在他眼睛上,雙手握着白绫的兩端繞向後方,他高大,她便有些吃力,怎麽也無法系上,她便想站起來,剛有動作,腰便被他摁住。

“我近些不就好了?”

他說完,便朝她靠近,皮膚瓷一樣白,透着血色的唇殷紅,鼻梁挺直,下颌線清晰漂亮。

近在咫尺。

朝辭心髒亂跳,禁不住想退後,他的手卻早就攔在她腰後。

朝辭退不得,只能硬着頭皮接着系,挺直腰背不敢動,他唇就在她眼前,她稍微有些動作,恐怕就能碰觸到他,太緊張系不好,她手指微微發抖。

暮遠白绫後的眼直勾勾的望着她,下意識前傾,她卻忽而松開手,慌忙跳下床,連聲道:“系好了。”

偏偏這時候……他有些氣悶……

姑娘又往他面前湊了湊,輕聲哄他:“我在挪移陣等你,你若是來……”

她眨眨眼,落荒而逃。

暮遠一愣,旋即唇角上揚。

·

朝辭跑出屋外,将靈器收進儲物袋,卻未往大挪移陣去,而是轉身去了懸崖火海,先前就想去,因為各宗再次打通結界缺口,她慌忙跑去通知暮遠耽擱了,如今形勢危急,還不知暮遠能不能解決,她便決定去封印處瞧瞧。

寝宮離懸崖火海并不遠,很快她便跑到崖邊,俯身便瞧見火海熊熊,她沒猶豫,終身躍下。

不過瞬息,腳便踩到地面,火焰溫柔的舔舐,如風般和緩,依舊沒有傷她。

巨劍封印就在中心處,這個方向看過去,巨劍封印顯得更加高大,甚至看不到劍的正面。

朝辭往火海中心去,越往巨劍中心靠近,火焰阻力便愈大,她一度以為自己再靠近便會被燒死,好在一路有驚無險,終是平安靠近了巨劍封印。

巨大的劍胚橫亘在眼前,仰頭才能瞧見一點兒封印字符的凹槽,內裏塗滿了金粉紅砂。

朝辭試探的碰了碰,手指便抓到了厚實的劍刃,倒是比想象中簡單,她正想禦氣爬上去,耳邊忽而響起一道男聲,語氣驚奇。

“你還沒死?”

朝辭一擰眉,松開手,轉身四顧,什麽也沒瞧見,對着茫茫火海問:“你是誰?”

那聲音帶着輕蔑,卻解釋道:“巨劍封印所化劍靈。”

封印所化劍靈?倒是不稀奇,這裏靈氣濃郁,又多血腥,化靈實屬正常,她道:“我看不見你。”

她的眼前忽而一陣扭曲,随後一個火焰化成的小人兒便出現在巨劍劍刃上,他居高臨下,傲慢道:“現在看到了?”

朝辭點頭,問:“叫我做什麽?”

小火人從巨劍上跳下來,坐在她肩膀上,龇牙:“你竟能走到這裏?”

朝辭沒将他撥開,而是抓着劍刃上的凹槽往上爬,一邊爬一邊道:“走到這裏很稀奇麽?”

劍靈冷哼一道:“稀奇,不但稀奇而且很蠢。”

朝辭一抖肩膀将他摔下去,淡淡道:“怎麽說話的?”

劍靈生氣的揮揮拳,爬起來再次跳到她肩上,氣惱道:“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麽?”

朝辭輕松爬上劍身,她踩着劍身上的字符往前走,仔細查看字符的畫法,随口回道:“這是封印暮遠的地方。”

“那你可知道腳下的火是什麽?”

朝辭對這個火一直很好奇,她為什麽能一直在火裏蹦跶?于是她道:“不知道,你知道?”

劍靈道:“我當然知道,腳下的火是暮遠的魂火,燒的就是他的魂魄。”

朝辭更驚訝:“還有這種操作?魂魄還能燃燒?”

劍靈斜了她一眼,沒好氣:“當然可以燃燒,只不過普通人的魂魄燃燒只一瞬,他體質特殊。”

朝辭還是第一次知道這事兒,她瞧那魂火綿延數裏,又生生不息,由衷感慨:“暮遠挺耐燒啊。”

劍靈:……

他剛準備嘲笑她,那姑娘卻又轉過頭,問了他一個很傻的問題。

“如果這魂火是暮遠的魂魄,我如今在火海中央。”

“那算起來,我現在是不是在他心裏?”

劍靈被朝辭這句話問懵了,反應過來後,氣急敗壞:“這種狀況下,你就能想到這個?”

朝辭細細打量周圍的魂火,笑眯眯:“嗯。”

劍靈:……

朝辭略一思量,指着劍靈道:“那你豈不是也在他心上?”

劍靈翻個白眼:“你才知道?”

朝辭若有所思,魂火作為鑄劍靈火,與巨劍封印相融,那巨劍封印便印在暮遠神魂上,暮遠自然無法将封印扯下,甚至對抗封印便是對抗自己。

朝辭恍然,看着劍靈,鄙夷:“跗骨之蛆。”

劍靈氣到頭疼,恨不得立刻消失,想到什麽又停下來,嬉笑道:“你倒是心疼他。”

朝辭點頭:“他挺好。”

“你心疼他,不知道他心不心疼你?”不待朝辭回答,他又問,“你可知你進火海為何不死?”

這個問題問到朝辭心坎兒上了,她好奇很久,立刻問:“為何?”

劍靈道:“因為這是暮遠的魂火,只有對他沒有惡念的人才能存活。”

沒有惡念?她想起自己剛入落日峰時,因他的關系死裏逃生兩次,對他的确偏好感,朝辭想起她初靠近巨劍時劍靈驚訝的樣子,便問:“除我外,沒人到過這裏麽?”

劍靈看着坐在巨劍劍刃上的少女,冷笑:“沒有,只有你,只有你豬油蒙了心,只有你腦子不靈光。”

朝辭:……

劍靈繼續道:“這已經是最中心處,你能走到這裏,對他可不止是沒有惡念。”

朝辭:“我挺喜歡他,他人不錯。”

劍靈譏笑:“他那脾氣、手段,你也能喜歡?你看上他什麽?該不會是皮相吧?庸俗。”

朝辭擰眉:“喜歡也不一定是男女那種喜歡,我單純欣賞他人品不行?”

劍靈笑出聲來:“他的人品?他哪有人品?你難道不想想那麽多人,為何留你下來,又為何對你多番容忍麽?”

朝辭:“因為我沒被火海燒死。”

劍靈嘲弄道:“的确因為這個,但你該不會天真的以為是因為你對他沒有惡意,他才留下你吧?”

朝辭問:“還有別的?”

劍靈道:“當然,你想知道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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