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能治好的,相信我,有歲.......”

第44章 “能治好的,相信我,有歲.......”

“..........現在基本可以确定,病人所患的就是急性再生障礙性貧血。”

醫生将骨髓穿刺的檢測報告放到了祁有歲和鐘雪盡的面前,擡起頭,透明的眼鏡反射出白熾燈的一絲冰冷,雙手交疊在胸前,公事公辦地解釋道:

“這種病發病急,進展快,嚴重的會危及生命。”

“那怎麽辦?!”鐘雪盡被祁輕筠握着手腕,身軀顫抖的幅度很明顯的能被祁輕筠感知到,整個人精神狀态都不太穩定,蒼白的嘴唇吐出破碎的字句,眼淚倏然掉了下來:

“我兒子還這麽年輕,他不能.........”

說道後面,鐘雪盡嗓音越來越沙啞,甚至帶上了些許哭腔,到最後實在說不下去,掌心捂着臉被祁輕筠抱在懷裏,失聲痛哭。

“........醫生,你和我說吧,我太太現在暫時不太能接受這個事實。”

祁輕筠将崩潰的鐘雪盡抱在懷裏,掌心慢慢地拍着對方的後背,像是在安撫,面上的表情确實和鐘雪盡之前如出一轍的凝重:

“現在來說,最好的治療方式有哪些?”

醫生點了點頭,對鐘雪盡的反應表示理解,調開電腦面板,看着上面的診療記錄,慢慢道:

“為了穩定病情,我建議暫時采用免疫治療抑制,來延長病人的壽命。”

“但這些也只能是暫時有效,最根本的,還是應該采用骨髓移植。”

醫生的指尖不斷在鼠标滾輪上滑動着,密密麻麻的數據從他眼鏡片上飛速掠過,冷靜地給祁輕筠和鐘雪盡分析:

“不過,骨髓移植不容易找到HLA組織配型的供髓者,何況像祁有歲這種急性再生障礙性貧血患者,如果不能盡快找到年輕的供髓者,就很有可能........”

醫生頓了頓,考慮到鐘雪盡的情緒,到底還是沒有說完後面半句話,只用一瞥餘光隐晦地提醒祁輕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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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先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

祁輕筠沒有說話,只用掌心捂住哭到近乎失聲的鐘雪盡的耳朵,除了微蹙的眉心,面上依舊冷靜,緊抿的雙唇只洩露些許不平靜,像是冰山下的一角,讓人難以窺探他的真實心緒,半晌只慢半拍地點了點頭:

“........謝謝醫生,我知道你的意思。”

“.........”醫生嘆了一口氣,只再多叮囑了幾句,就帶着護士去查房了。

鐘雪盡哭的腿都站不穩了,被祁輕筠半拖半抱地哄了很久,才眼淚婆娑地走到病房走廊外面的座椅邊,踉跄地坐下。

“別害怕,不是還有時間麽。”

祁輕筠用指腹擦了擦鐘雪盡腫的和核桃似的雙眼,心疼地嘆了一口氣,“別哭了,再哭下去你的眼睛會出事情。”

“我怕,我怕兒子他........”

鐘雪盡也不想哭,但是他本來就患了病,最是難以穩定情緒的時期,更何況是面對兒子患随時有可能致命的大病的情況,是個人都難以冷靜,胡亂地用手背擦去眼淚,哽咽的握住祁輕筠的手腕,沙啞的嗓音裏吐出急切的字句:

“阿筠,我們才說過,要對兒子好的,我們不能讓兒子就這麽.........”

鐘雪盡沒有再說下去,但祁輕筠卻能明白鐘雪盡的意思。

他下意識沉默了。

無言的風聲沙沙,從窗外的樹蔭掠過,樹葉在打下層層疊疊的醫院的白瓷磚地板上投下黯淡的陰影,沾着灰塵的玻璃好似将外界的所有陽光都隔絕在外。

舉目望去,似乎是滿目的衰敗和荒蕪。

祁輕筠抱着懷裏纖瘦細弱的身體,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這是他重生後第一次感到這麽無力。

他從前總是習慣性地掌控一切,算計一切,所以能在年紀輕輕就能坐到常人無法企及的位置,以至于他從來沒有想過,人在生死面前,原來會這麽無可奈何。

祁輕筠比任何人都清楚生活的殘忍本質,他早早地就進入社會,通過不斷付出勞動力和腦力換取立足安身立命的錢財,受了那麽多白眼和磨練,到最後從絕境裏爬出來的他本以為人心可算,但其實算來算去,他算的到錢,也算的到權,但算不到天災,也算不到人禍。

這并非是他個人的失敗,只能歸根于世事過于殘忍。

祁輕筠忽然感覺胃中突然一陣翻江倒海,他有些想吐,但他不能在情緒同樣崩潰的鐘雪盡面前表現出來,只能做出若無其事的模樣,先送對方回了病房,才仿佛體力不支般扶着牆壁,悄然走進洗手間。

他視線有些模糊,手抖了好幾次,才勉強打開醫院的水龍頭,清澈的水液瞬間嘩啦啦的流了出來,似乎還帶着明顯的消毒水味。

祁輕筠雙手掬起一捧水,潑在自己臉上,借着冰涼的水液貼在皮膚上的刺痛感,維持着搖搖欲墜的理智,強迫自己保持清醒,但因為心悸引起的急促的喘息聲,依舊大的他都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

怎麽辦,他該怎麽辦........

祁輕筠痛苦地将十指插入發中,用力地扯着,滿腦子都是祁有歲憔悴的面容和鐘雪盡哭紅的眼,他們兩個人的病情像兩座大山一樣壓在自己心上,沉痛的幾乎要讓祁輕筠喘不過氣來。

他要怎麽做,才能救他的愛人和兒子........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着,秒針轉過好幾圈,祁輕筠卻恍若未覺,保持着那樣僵硬如泥塑的姿勢,許久,才緩緩擡起頭時,借着鏡子,猝不及防地窺見了自己此刻真實的面容——

發絲淩亂,狼狽地落下一縷垂在眼睫,雙眼赤紅,眼角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血絲,下颌緊繃顫抖,表情略微猙獰似惡鬼,撐在洗手臺上的手背青筋繃起。

祁輕筠此刻,神情又憔悴又疲憊,完全不像之前在旁人面前僞裝出來的鎮定模樣。

因為,祁有歲病了,鐘雪盡、祁有歲或者是鐘家任何人都可以崩潰、放聲大哭,但只有祁輕筠不能。

至少,不能在衆人面前。

他是祁有歲和鐘雪盡心中唯一的心靈支柱,一旦祁輕筠表現出任何慌張、不鎮定,那這個家裏,就沒有一個人穩的下來,能撐過這次突發情況。

“.........”祁輕筠對着鏡子裏的自己,努力了好久,才從嘴角邊擠出一絲笑意,配合着醫院慘淡的燈光和蒼白的臉,竟然有些莫名顯得扭曲又詭異。

“.....”

還是裝的不像。

祁輕筠的臉慢慢又垮了下來,深吸一口氣,努力了很久,才慢慢平複下翻滾的心緒,等确保自己面上再也看不出任何異樣後,才擡腳走出了洗手間。

他的愛人和孩子還需要他,他不能在這裏倒下,不能讓他們擔心。

“砰——”

祁輕筠剛邁出洗手間,忽然間,一個小小的東西就嗖的一下撞到了他的腿上,驚得祁輕筠後退一步,驚愕地看着一個漂亮的雪團子噗通一聲,摔倒在了他面前。

雪團子長的眉目俊秀,像是金堆玉砌的人,一雙手在地面上磨得通紅,黑潤如水晶紫葡萄的眼睛混雜着茫然、無措和慌張,含着淚水滴溜溜地瞪着祁輕筠,似乎是摔疼了,撇了撇嘴,一臉欲哭不欲的模樣,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吸了吸鼻子,好懸沒有哭出聲。

祁輕筠愣了愣,趕緊快步将雪團子從地上抱了起來,将他放到一旁的椅子上,左右摸了摸,最後從兜裏掏出一顆給祁有歲備的糖,耐心地剝開糖紙,遞給了雪團子,低聲哄道:

“不哭哦,哥哥給你糖吃好不好?”

雪團子是一個六歲大左右的小男孩,左手還帶着一對款式算不上新的銀對镯,乖的不得了,見到祁輕筠給他糖吃,不僅不哭鬧,反而破涕為笑,禮貌地接過祁輕筠手中的糖,嗓音脆生生像剛切開的蘋果:

“謝謝!”

“不用謝。”祁輕筠摸了摸雪團子柔軟的黑發,本想将孩子哄好後離開,但看着孩子柔軟和潤的眉目,只覺得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又忍不住反身回去,神使鬼差地問道:

“你叫什麽名字?你的家長怎麽沒跟着你。”

“爸爸去公司啦,媽媽今天在醫院有一臺很重要的手術要做,我本來是一個人在花園裏蕩秋千,忽然一下就跑到這裏了。”雪團子長着一雙漂亮的丹鳳眼,晃了晃腦袋,伸出小短手努力比劃着,脖頸處挂着一圈長命鎖,揚起白皙精致的像個洋娃娃似的臉,沖祁輕筠笑的眉眼彎彎,抱着祁輕筠的手臂不肯松開,老老實實道:

“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叫寄安。”

“......寄安?”

祁輕筠看了寄安一眼,心想“寄”姓還挺奇特的,是他孤陋寡聞了,居然有“寄”這個姓?

“嗯嗯,”寄安瘋狂地點了點頭,坐在座位上驕傲地叉着腰,嗓音軟糯的就像一枚糖糕,口齒不清中還帶着些許弱氣的萌:

“媽媽說了,是遙寄平安的意思。”

姓別是父母給的,祁輕筠也不好說什麽,而且他對孩子口中“忽然就跑到這裏來”這句話心存懷疑,覺得小孩應該是在蕩秋千的時候睡着了,然後被父母抱到醫院來看病的。

“不要難受啦,寄安來了,不要哭了哦。”

寄安誤以為祁輕筠臉上的水珠是淚珠,事實上連祁輕筠本人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什麽。雪團子盯着祁輕筠看了一會兒,笨拙地從兜裏掏出一包面巾紙,抽出一張展開,慢慢給半蹲在地上祁輕筠擦着臉上的水液,碎碎念地安慰道:

“不要難受啦,一切都會好的........”

祁輕筠哭笑不得地摸了摸雪團子的腦袋,總覺得對方安慰自己的模樣像個小大人似的,低低地“嗯”了一聲,只覺見到這個小孩,心情都好了很多。

但小孩再可愛畢竟還是別人家的小孩,祁輕筠陪着對方呆了一會兒,随即低聲叫來護士,讓護士帶着他去前臺廣播,找他的父母,随後便離開了。

既然小孩的媽媽在醫院,那麽小孩說不定就是追着媽媽來醫院的,醫院肯定有認識的他媽媽的人可以照顧他,不需要祁輕筠操心。

病房裏。

祁有歲有些恹恹地躺在床上,面色有些蒼白,鐘雪盡正彎下腰将他扶起來,慢慢地給他分好今天要吃的藥。

祁有歲這幾天軀體一直在高溫狀态,有點兒燒的神志不清,動不動就感冒,還伴随着連續不斷的髒器出血,甚至每天起床刷牙,稍一用力還會牙龈出血,血腥味無時無刻不萦繞在祁有歲的周身,無論怎麽吃藥也不管用,到最後,祁有歲的精神是顯而易見的脆弱和煩躁。

況且,祁有歲今天又不知道從哪裏知道,在全國的骨髓庫裏都匹配不到他所需要的骨髓,整個人都肉眼可見的蔫兒了,一想到就算能靠吃藥□□,後半生都要靠不停的吃藥維持這樣卧床不起瓷娃娃的狀态,祁有歲就有點兒受不了。

他這麽恣意張揚、被楚卻澤哄着寵着長到十六歲的人,哪裏受過這種委屈?

所以,鐘雪盡哄了好久,祁有歲也不想吃藥,将燒的有些通紅的臉埋進被子裏,悶聲道:

“我不想吃藥,”

他頓了頓,伸出指尖,将被子拉到了自己的臉部以上,有點兒拒絕交流的意思:

“治不好的。”

“........”鐘雪盡有些無措的看着祁有歲,笨拙地安慰着對方:

“不會的,有歲,只是普通的貧血.......”

“媽媽,你就別騙我了。”

祁有歲嘆了一口氣,眼睜睜地看着鐘雪盡的眼圈又紅了,但依舊鐵了心往下說:

“我知道的,我是急性再障,沒有合适的骨髓,我大概會在今年夏天死。”

“不會的,能治好的,”鐘雪盡握住祁有歲的手腕,只怕自己輕輕一捏就把兒子碰傷了,忍着眼淚一遍遍重複,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安慰別人,聲音破碎沙啞,卻偏生要做出一副勉強笑臉:

“能治好的,相信我,有歲.......”

祁有歲不愧是祁輕筠的兒子,對自己的死亡看的很淡,與其維持這樣的狀态,更希望能早點解脫,盯着鐘雪盡看了一會兒,肯定地搖了搖頭:

“沒用的。”

“治不好就是治不好,吃這些藥也只是杯水車薪的心理安慰。”

祁有歲躺在床上,閉着眼不想再看鐘雪盡通紅的眼眶,聲音很慢,似乎是不太想給自己、也給鐘雪盡太多的希望,強迫對方接受這個事實,一字一句道:

“吃藥是沒有用的.......”

在場的兩個人心裏都清楚,急性再障如果沒有合适的骨髓進行移植,那麽就算吃再多的藥,都只是茍延殘喘而已。

“有歲,你怎麽可以自己放棄自己。”鐘雪盡還是不信這個邪,或者說,他根本不能接受自己的兒子自暴自棄,仍然掙紮着道:“我,還有爸爸,都希望你好起來,你忍心抛下爸爸媽媽嗎?”

祁有歲睜開眼,漆黑的瞳仁裏閃着寒光,盯着鐘雪盡看了半響,勾起唇角,半譏半諷道:“.......可是,媽媽當初,不也放棄我了嗎?”

鐘雪盡身形倏然晃了一下,血色從他臉上褪去,蒼白如紙。

祁有歲将他的表現盡收眼底,頓了頓,依舊自顧自質問道:

“那麽現在我放棄我自己,放棄你們,又有什麽不對?!”

他說這話時或許有些賭氣意味,但對于鐘雪盡當初缺席自己童年時代的事情,卻依舊像一根刺深深紮在傷口上,經年未愈,讓他始終耿耿于懷。

有很多話,借着理智無法說出口,但在某個脆弱的節點,依舊能以玩笑或者賭氣的方式說出來,裏面藏着的感情或許是真的,或許是假的,鐘雪盡無從分辨,但母子連心,他能真實地感受到祁有歲身上散發出來的濃濃的難過的氣息。

他說.......是他先放棄他的,所以他也要放棄自己,放棄他們。

鐘雪盡目不轉睛地盯着閉上眼不想再多說一句話的祁有歲,指尖死死掐入掌心,用力到幾乎要掐出血來,瞳仁黑沉,抿唇沉默許久,不知想到了什麽,倏然擡起頭,猛地站起了身。

椅子腿不期然摩擦過地面,發出尖利的一聲響,像是有人用長指甲摩擦黑板,聽的人頭皮發麻。

鐘雪盡似乎沒有看到祁有歲肩膀顫抖的動作,自顧自地拿過一旁黑色的包,随後一言不發地拉開拉鏈,走到祁有歲身邊,面無表情地将包整個倒轉了過來。

由于重力,一堆藥瞬間沖出裂口,嘩啦啦的掉到了祁有歲的被子上,錫紙和塑料碰撞發出窸窸窣窣的摩擦聲,刺耳難聽,驚得祁有歲倏然睜開眼,不明所以地看着面色黑沉的鐘雪盡。

鐘雪盡并沒有說太多話,只是沉默地開始剝開藥,在祁有歲迷惑的眼神中,抓起藥,一顆接着一顆,冷漠地往嘴裏塞。

祁有歲一開始還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直到看見鐘雪盡吃藥的速度逐漸加快,到最後甚至有些狼吞虎咽,在沒有喝水幹嚼的情況下甚至還哽了一下,捂着胸口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白皙的臉龐咳得通紅,秀眉微蹙,看上去似乎難受到有些痛苦。

“........你幹什麽?!”

祁有歲見此,面色陡然變的難看起來,用力攥緊鐘雪盡還想繼續拿藥吃的手,指骨近乎泛白,咬牙切齒道:

“你又沒病,瞎吃什麽藥?!”

“誰說我沒病?”鐘雪盡任由祁有歲握着他的手,眼圈雖然還紅着,但表情卻很認真,吐字是從未有過的清晰:

“我今天就告訴你,我有病,我有精神分裂症。”

“.........”祁有歲沒想到鐘雪盡會對他說這樣類似于地球明天會爆炸這樣天方夜譚的話,整個人都如同被重錘狠狠一擊,當場傻住了。

随着鐘雪盡話音剛落,祁有歲耳邊的呼吸聲忽然變的轟鳴鼓噪起來,心跳像是逐漸加速,血液卻逆流而上,引得大腦瞬間如同熔斷的電路空白一片,讓他手腳冰涼,後背出了一身冷汗。

他的媽媽竟然有病?還是精神分裂症?!

祁有歲被這個重磅消息砸的頭暈目眩,靈魂仿佛飄在空中,到最後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聲帶是如何震顫的,身體就先于意識,脫口而出一句:

“你有精神分裂?!”

他目眦欲裂地抓着鐘雪盡的肩膀,不可置信地用力晃了晃,咬牙切齒道:“什麽時候?!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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