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黑暗

“死開,別碰我!”

陶秋安打掉了戚淩的手,連同他手裏的傷藥一并打掉。

戚淩不吭聲,面無表情地瞅着他。

康伯上前,撿起的藥水和棉花球說:“零少爺,還是讓我來吧。”

戚淩剛退到邊上,就聽見陶秋安嘲諷的聲音:“我自個來行了,這一身的賤肉,不好意思麻煩你,更不好意思麻煩那位大少爺。”

“秋安少爺,你又何必……”康伯為難地看着他。

陶秋安沒辦法沖着一個老人家發脾氣,于是瞪着戚淩吼:“還不滾!看你妹啊看,不就是被揍了一頓麽,屁大點事,用得着你假惺惺可憐我麽,難道你耍我還沒耍夠?想再看我犯傻一次?”

戚淩沉下臉來:“快點把藥上了,我帶你去見族長。”

陶秋安切了聲,其實他也就嘴上逞強,整個後背都是瘀傷,左手脫臼,半張臉腫得嘴裏塞了個包子。在康伯為他上藥時,陶秋安一邊吸氣一邊對自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接上脫臼的胳膊以後,陶秋安拒絕康伯攙扶,站起來挺直腰杆說;“帶路。”

戚淩走在前面,把步伐一再地放緩,用不着回頭,也能聽得出身後的腳步聲踉跄不穩。

陶秋安還沒見到族長,反倒先在正廳門口見到了段三。

段三正打赤膊跪在玻璃渣子上,面色慘白慘白的,後背一片鮮血淋漓,都是長短交錯的鞭痕。

陶秋安雖然有點解氣,可還是忍不住皺眉頭,連小學生都知道體罰是不對的,大戶人家也不能這樣啊,陶冶從來都沒有打過他們兄弟倆一下,被氣得不行了也就自個蹲牆角吸煙。

段錦坐在百鳥争鳴的水墨畫前,穿着一身淡藍色的長衫,手裏捧着茶盞,如果不是腳下有條沾血的長鞭,活脫脫就是個風度高雅的世家公子。

“過來,坐這兒。”段錦招呼陶秋安坐在自己旁邊,擡手,冰涼的指尖滑過他臉頰,關切地問:“傷得嚴重嗎?讓你在家裏遭遇到這樣的事,我感到很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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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秋安偏過臉,避開他的觸摸:“這不是我家,還有,我要見我叔。”

“可以,等你見過了我們再談,段零,你帶他去。”

陶秋安跟随戚淩,來到南邊的廂房,推門進去,發現裏面外面根本沒人守着。

他左看右看,覺得忒奇怪了,難道段家不是囚禁了陶冶嗎?

“在那裏面,你自己去看吧。”戚淩揚揚下巴,看着卷簾說。

陶秋安急急轉身,踉跄跑過去撥開簾子,然後就被驚呆了!陶冶閉眼躺在大床上,被剃光了頭發,周圍一大堆各種各樣的儀器,他喉嚨裏插着管子,需要用呼吸機維持生命。

“叔……”陶秋安走到床邊,碰了碰陶冶的手臂:“叔,我是小安啊,你聽到我說話嗎?”

他傻等了一會兒,牽強地笑笑:“叔,醒醒吧,我們一起回家。”

陶秋安愣愣地望着上下波動的心電圖,只覺得天都塌了,他一個趔趄跪倒在床邊,想要歇斯底裏的大哭一場,可是眼裏流不出淚來,只有身體在不停顫抖着。

戚淩在他身旁蹲下,低聲說:“抱歉,我也是昨天才知道。”

陶秋安猛然轉頭看着他,驚恐、悲痛、憤恨各種情緒聚集在眼睛裏,讓戚淩無法招架。

戚淩明知道這時候無論說什麽都是蒼白無力的,可還是忍不住開口:“植物人醒來的例子并不在少數,你不要太悲觀了,也許哪一天就會……”

“哪一天!”陶秋安打斷他,揪住他的領口,厲聲厲色地逼問:“是哪一天?你告訴我是哪一天啊?到底是哪一天叔才會變得跟以前一個樣?你告訴我啊!”

戚淩無言以對。

“呵呵,原來你根本不知道。”

陶秋安放開戚淩,扶住床邊奮力撐起身體,可是随即又跌了回去。因為陶秋安周身都是傷,戚淩托住他的腰,小心翼翼地把他扶了起來,讓他挨在自己胸前。

陶秋安卻一下推開他:“帶我去找你們的族長,我叔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我要親口問他!”

戚淩看他滿臉的虛汗,說:“你先歇一會。”

“用不着你教我怎麽做,我自己去!”

戚淩知道他已經不信任自己了,不管自己說什麽他都聽不進去。于是輕嘆口氣,打橫抱起陶秋安,健步如飛地往外走:“好,我送你過去。”

陶秋安合眼,疲憊地靠在戚淩胸膛,這一天,就和他閉起眼睛一樣的黑暗。

陶冶變成植物人——這個事情擊垮了陶秋安,讓他覺得心力交瘁。不久前他還在電話裏信誓旦旦,對陶夏寧說要把陶冶帶回去,三個人像從前那樣生活,可是命運再次展現了它殘酷的一面。

那接下來該怎麽辦?

陶秋安不知道,對于将來、對于以後、甚至對于明天,他都感到無比的迷茫。

戚淩低頭,見陶秋安在自己懷裏睡着了,便自作主張地轉個方向,把他抱回廂房裏。

他把陶秋安輕放到床榻上,蓋好被子,默默地站在床邊,心想,不管再怎麽倔強,陶秋安也只有十七歲而已,能撐到這個地步已經很厲害了,可是他還能繼續撐下去嗎?

戚淩彎下腰去,一手撐住床榻,在他頸窩裏嗅了嗅,然後輕輕啃咬他耳垂。

牙齒又發癢了,戚淩咽了咽口水,只能用這種方式解饞。

他不敢去咬陶秋安的脖子,怕萬一控制不住,非把他咬死了才肯松口。

“……當時陶冶極力反抗,奪了一把槍,然後對着自己的腦袋開槍。”

段錦說到這裏打住了,接過康伯遞來的藥丸,就着溫水咽下去,才吐了口氣繼續說:“從一開始我們就沒打算傷害他,所以這只是個意外,對于造成這樣的結果,我只能說很遺憾。”

這是陶秋安第二次聽到段錦說很遺憾,這不痛不癢的三個字,讓他打心底感到痛恨。

他眼睛不是瞎的,并且也能清楚感覺得到,段錦的口吻客氣,但态度始終高高在上。可是陶秋安必須低頭,自己正在人家的地盤上,陶冶的命也攥在人家手裏,他沒有翻臉的本錢。

“你到底想要怎麽樣?”陶秋安直接問。

“我希望你能留下來。”

“不可能!我才不會留在這種鬼地方!”

“你有能力照顧好陶冶,并且負擔起得起醫療費嗎?”

“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沒有,叔是我的親人,用不着你們瞎操心。”陶秋安從椅子上站起來,瞪着段錦,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貓:“我警告你,別打我親人的主意,要不然我就把你要的東西毀了!”

“很遺憾。”段錦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說:“可惜你根本沒找到東西。”

陶秋安心頭一驚,下意識地扭頭看向戚淩。

戚淩閉了閉眼睛,雖然什麽也沒說,但神情已經默認了一切。

該死的混賬東西!陶秋安恨得牙龈都咬痛了,差點按捺不住沖上去把戚淩給活剝的沖動,拜這個混蛋所賜,他現在完全失去了談判的籌碼,該死!該死!該死!

不,不能怪戚淩,都怪自己太天真了!

即使明知道他是段家的人,還偏偏不肯完全接受現實,所以活該被戚淩當成猴子耍!

“平時看不出來,你在生氣的時候,神韻倒是和你父親有幾分像。”段錦突然說。

陶秋安愣了愣,還是有生以來頭一次聽到別人提起自己的血親,從前小時候無論怎麽問,陶冶的反應都是沉默不語。他開始心跳加速,趕緊追問:“我的父母是誰?他們在哪裏?”

“他們已經過世了,你的母親是我親妹妹,所以按輩分,你得叫我一聲舅舅。”

陶秋安被雷到了,而且被雷得頭冒青煙,他怎麽就平白無故多出個舅舅來了?

“我有些累了,今天就到這裏吧,希望你在段家生活愉快。”段錦說。

“我說過不會留下來的!我讨厭你們段家的每一個人!”就算段錦真是他舅舅也讨厭!

段錦揉了揉額角,語調仍是很和氣:“你讨厭與否,都改變不了什麽,而且你必須留下來,因為這是你的責任,從你來到這個世上就注定了。”

“啊呸,憑什麽!”

“憑你是純血種,憑你對段家很重要。”段錦起身離去。

不管他說什麽,陶秋安只好妥協,也只能妥協,因為陶冶就在這裏,動也不能動的躺在床上,他不可能帶着陶冶離開強行段家。

陶秋安的臉消腫了,但後背還是很疼,他趴在陶冶的肩膀上,凝視着這個瘦得不像話的大叔。以前陶冶老是邋邋遢遢的,連胡子都懶得刮,現在因為有人照顧護理,看起來反倒清爽了很多。

雖然陶冶年紀大了,但還挺有男人味的,鼻梁筆挺,嘴巴也很标致。如果打扮打扮,走出去回頭率肯定有,現在不正流行大叔型的漢子麽?他還不賭不嫖,找個媳婦應該不難吧?

可是因為帶着兩個拖油瓶,又當爹又當媽的,把自個都糟蹋了。

“叔,你幹嗎要做這麽蠢的事?存心找罵呢?你啊你,喝酒喝傻了吧?”

陶秋安涮了他叔一頓,掏出手機,想了想,發條短信給弟弟,告訴他周末自己不在家。

不到一分鐘,陶夏寧的電話就追過來了,他只好接通。

“沒有啦,哪有什麽事啊,上次不是跟你說過有叔的消息了嗎?所以我得去外地一趟,不遠,放心吧,手機快要沒電了,等我回來再慢慢跟你說。知道了,你自己也小心點,挂了啊。”

陶秋安知道自己的牛皮越扯越離譜了,可是能怎麽辦?

他隐瞞陶夏寧,除了不想讓對方擔心之外,還有別的原因,不想弟弟和段家扯上關系。

因為他有一種毫無道理的直覺,讓陶夏寧離段家越遠越好!

如果沒有段家,陶冶也不會躺這兒了,滾他媽的很遺憾!

還有那演戲天分極佳的零少爺,呸,都不是好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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