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27】插曲
著名的水城威尼斯位于意大利的北部,與哈爾施塔特相距不到300公裏,幾個小時車程就能到達。
開車的照例是祁斯年。車子穿過連綿不斷的山脈一路向南,直到周圍出現了大片規整的麥田、轉動的水車與圍着籬笆的農家小屋。他們離意大利已經不遠了。
白朗盯着窗外不斷變化的風景,逐漸有些犯困,于是便閉上眼睛靠在車窗上睡了過去。原本他以為等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應該已經到了目的地。沒想到沒過多久,耳邊突然傳來吵鬧的響聲。
白朗猛然醒過來,擡起頭一時間想不起自己在什麽地方,習慣性地轉頭去看祁斯年,卻發現他已經踩了剎車,随後解開安全帶去開車門。
“首席……”
祁斯年對他說:“你在車裏睡,我下去看看。”
白朗坐在副駕駛,看到寬闊的馬路與久違的商店街,人行道上的人群駐足不前,而前方的車子排成了一條長龍,堵車堵得格外厲害。
沒過一會兒,祁斯年回來了。他告訴白朗,前面遇上了難民潮,可能得在這裏等上一會兒。
“難民潮?”白朗想起之前看過類似的新聞,問道,“是那些偷渡客嗎?”
祁斯年點了點頭:“都是因為戰亂無家可歸的人。他們從海上進入歐洲,意大利是第一站。”
說話間,前面的車子開始緩緩通行,祁斯年的視線也轉向前方,跟着車流慢慢通過十字路口。
白朗果然看到許多手提着大包小包的男男女女,他們有些席地而坐,面露愁苦,有些情緒激動,舉着抗議牌向四周的警察說着什麽。最讓白朗印象深刻的,人群裏還有不少孩子,茫然無措地跟在大人身後。
作為一個在和平國度長大的人,白朗并沒有見過難民。意大利三面環海,是歐洲面向地中海的門戶。這些失去家園的人們大多來自利比亞、埃及、突尼斯和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國家,其中還包括了一些中東地區流離失所的人們。
只在新聞上看到的畫面突如其來地出現在自己眼前,白朗心裏非常不好受。
他聽說過,這些難民乘坐偷渡船漂過危機四伏的地中海,從意大利的蘭佩杜薩島和西西裏島登陸,随後一路向北,祈求尋找一個栖身之所。然而即便他們之中的大部分都經歷了地獄一般的艱辛,眼神絕望空洞,外表卻依然是幹淨整齊的。白朗看到幾個孩子聚在一起,手裏都捧着書本,有一個年輕女孩在教她們讀單詞。
“他們看起來……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樣。”白朗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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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斯年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我參加過一個公益性質的古典樂團,教那些被收容的孩子們演奏小提琴。這些人在這裏是無處可去的難民,在家鄉的時候,他們曾經是教師、記者、醫生、大學生……都有各自不錯的生活。他們的孩子原本也是在快樂與寵愛中成長,其中有好幾個都有音樂基礎,會彈鋼琴。”
白朗微微擡起頭看他,喉結滾動了一下,把哽咽咽了進去。
祁斯年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依然看着前方,沉聲說:“你要是感興趣的話,下次也可以參加類似的公益樂團。要知道,這種組織一向都很希望有專業演奏家的加入。”
白朗立刻回答道:“好,我們說定了。你下次一定要帶我一起去,我可以教他們演奏大提琴。”
這段小小的插曲發生在一個名叫Pasian di Prato的小城。這個城市處在意大利、奧地利以及斯洛文尼亞的交界處,距離威尼斯不過一小時的車程。正因為臨近亞德裏亞海灣,所以聚集了一批自南向北的難民。
白朗以為離旅游城市威尼斯越來越近,便不會再出現這種擁堵的情況,沒想到的是半個小時之後,他又被堵在沿海公路上,徹底傻了眼。
眼看着夕陽就要下山,祁斯年望着長到望不到頭的車流,也露出了無奈的表情:“時間不早了,我們回Pasian好不好?”
白朗原本從車窗裏探出了半個身子,聞言又坐回了位置上,說:“今晚住在那兒嗎?”
祁斯年點點頭:“看這情況,繼續耽誤下去天就黑了。Pasian不大,委屈一下好不好?”
白朗愣了一愣,莫名有些興奮,說:“怎麽會委屈,不是有你陪着我嗎?”
祁斯年動作停頓了一下,笑了:“是啊,我會陪着你的。”
威尼斯音樂節的運營早就與他們确認過行程,連路線都是提前規劃好的。沒想到因為這一出插曲,他和祁斯年不得不在離威尼斯不遠的地方逗留一晚。這讓白朗有一種超出計劃外的感覺,就像是循規蹈矩的樂章裏突然出現一個錯位和弦,頓時讓整個小節都有了不一樣的意味。
堵車帶來的焦躁感瞬間褪去,剩下一種躍躍欲試的刺激感。
祁斯年看着他的表情,露出了一絲淺淡的笑意來。他開車的時候會戴上一副玫瑰金細邊的眼鏡,大概是在鼻梁上架的時間長了不太舒服,他把眼鏡摘下來,揉了揉鼻梁。
随後開車轉彎,沿着來路返回城市中去。
這種新奇的興奮感在下車看到漫天晚霞時達到巅峰,卻又在旅館前臺略帶歉意的表情裏戛然而止。
“抱歉,先生,我們只剩最後一間房間了。”
白朗先是有些錯愕,之後立刻看向了祁斯年,心髒忐忑不安地跳動了一下。
跟他們一樣返回這裏的人有不少,很快把這個海邊小城的旅館住滿了,這已經是沿途第三家沒有空房的旅館了。
祁斯年的表情卻很沉靜,他神态自然地問白朗:“你可以嗎?”
白朗不争氣地臉熱了一下,心裏不停地罵自己大驚小怪,也說道:“當然可以。”
之後兩人從旅館的門走出來,拐過一個街角,穿過馬路走上濱海步道。
從這裏可以看到下方的沙灘。這裏的沙灘并不是度假級別的,上面有粗粝的石頭,因為是內海的緣故,海水也并不藍,卻絲毫不影響當地的小孩子玩耍的熱情。
白朗的臉在夕陽的照射下整個都是緋紅的顏色,他欣賞了一會兒天邊點燃大片天空的霞光,轉頭看見祁斯年用溫和的嗓音跟路過的幾個孩子說話。
白朗靜靜聽了一會兒,突然意識到祁斯年說的是流利的意大利語。白朗嘆了口氣,覺得有點頭疼。對于古典樂演奏家來說,歐洲什麽都好,就是各種各樣的小語種着實不好應對。
意大利的古典樂形式向來和歌劇不分家,而歌劇以意大利語為主,其次是法語和德語,還有少部分俄語。白朗學了多年的音樂,看樂譜和蝌蚪音符不在話下,對他來說,弄清楚不同語種的發音和語言習慣比搞清楚音符要難多了。
果然,什麽一首《玫瑰騎士》換一句德語,這也太吃虧了。白朗腦子裏不着邊際地想着,就是欺負我人生地不熟罷了。
就在這時,前邊突然傳來了一聲屬于小孩子的驚呼,打破了原本和諧美好的畫面。
白朗循聲看去,不知從哪裏沖出來一個男人,激動地沖着人群大喊大叫,手裏似乎還拿着刀具。
所有人都毫無防備,幾秒之後,屬于兒童的尖叫聲響起,吵吵嚷嚷的怒罵聲,急促的腳步聲不絕于耳。
“首席!”
白朗看見那個男人向着祁斯年身邊的孩子走去,祁斯年神色冷靜,把孩子護在身後。對方像一頭失去神智的野獸,猛地舉起拳頭,沖着祁斯年打過去。祁斯年的衣角被兩個孩子扯着,本能拿手去擋。那一拳就打在了祁斯年手上,打得他的右手一下子重重砸在身後粗糙的欄杆上,連帶身體都向一側偏了偏。
白朗似乎聽到了一聲重響。
他的心髒随之猛地墜了下去。
之後,白朗瘋了一樣地沖到祁斯年前面,在對方做出下一步動作之前用盡全力把他向後推開。
白朗看到那個男人手裏有刀,但是他什麽都不在乎了,只知道站在祁斯年前面,憤怒地推搡着眼前的男人。
局面變得亂糟糟的,很快,那個男人被周圍的人制住,然而白朗心裏的怒火依然熊熊燃燒着,他無法控制住情緒,拼命推開阻攔自己的手,也顧不上四周的眼神和聽不懂的意大利語,跌跌撞撞地向前沖去,差點連自己都要跌倒。
“你怎麽可以傷到他的手!你怎麽可以!”白朗狠狠地瞪着那個掙紮不休的陌生男人,也不管旁人聽不聽得懂,用英文混合着中文吼道,“你會毀了他的!你會毀了他的!”
“白朗!白朗!”在所有的聲音裏,祁斯年沉穩的嗓音仿佛一道清流,一下子進入白朗的耳朵,他的腦袋似乎清醒了一些。
“白朗,沒事了,沒事了。”祁斯年從身後抱住白朗的腰,把他的腦袋往自己懷裏按,“聽話。”
白朗安靜下來,然後立刻掙脫了他的懷抱,去看祁斯年手上的傷,心痛到哭了出來:“首席,你的手有沒有事?”
祁斯年的手背紅腫了一塊,手掌側面有道道擦痕,隐隐冒出血絲來。
白朗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心疼到無法呼吸的地步,當機立斷說:“我們馬上走,去醫院。我們回維也納,要不然去柏林,我們……”
祁斯年反手握住他的手:“我真的沒事,不要緊,你別怕。”
他說話的聲音十分平緩,似乎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可以輕易讓人的情緒舒緩下來。白朗這才發現自己一直在微微發抖,他不敢去看祁斯年手上的傷,于是只能擡頭去尋找他的視線,再問了一遍:“你看着我說,你的手,真的沒有事嗎?”
祁斯年伸出一只手一直撫摸着白朗的後背,像在安撫一只炸起了毛的貓咪。他說:“我确定我沒事。只是擦傷。”
白朗沒有再說話了,只是抓着祁斯年另外一只沒有受傷的手,慢慢坐到了路邊的椅子上。
他用手捂住臉,過了很久之後,才輕聲問道:“首席,我剛才……是不是像個瘋子?”
祁斯年用受傷的那只手拉開白朗的手腕,大拇指擦拭着白朗臉上的淚痕,笑了一下說:“沒有,你很勇敢,白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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