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偏執病人

楚辰安心裏咯噔一下， 聽着沈妄的話莫名後頸發涼。

“辰安，這位是誰啊，”路城東偏頭看向楚辰安， 小聲問道， “我之前怎麽沒見過他？”

“他……”楚辰安擡起頭，對上來自沈妄稍許期待的目光，猶豫着說道， “他……他是我一個病人。”

沈妄凝視着他，唇角勾起明顯的弧度， “對， 我是他的病人。”

“噢……”路城東颔首。

他打量了一圈眼前這身形高大的男人，心裏小聲嘟囔着， “怎麽病人也能來醫生宿舍了，難道是樓上的輕症……”

沈妄沒正眼看過路城東。

他眼神晦暗， 低眸擺弄着自己的食盒。

“那咱們快走吧，我們還得去查房。”路城東莫名感到了來自沈妄的敵意，他走在前頭， 想帶着楚辰安趕緊走。

楚辰安剛想點頭，沈妄就攔住了楚辰安的胳膊。

他聲音輕巧，“醫生，我來都來了，你能先帶我去拿下我的衣服嗎， 這套衣服對我很重要。”

路城東的腳步一頓， 看了眼沈妄。

他又看向楚辰安， 道， “辰安， 我們快到查房的時間了， 耽誤不得，要不讓你的病人下午再來吧。”

沈妄垂着眸子，冷聲道，“耽誤不了多久。”

楚辰安一怔，擡眸看了眼沈妄陰晦的神色，心裏頓然發怵。

他還是認慫地在二人之間選擇了沈妄。

“城東，要不你先去吧。我帶他去拿下衣服，很快就來。”楚辰安小聲道，他将藥箱遞給路城東。

路城東看着楚辰安昳麗的小臉，壓下心裏的不耐煩，接過藥箱，“行，那你快點啊。”

“好。”楚辰安點頭。

路城東說完，就稍許不善地打量了幾眼沈妄，走上了樓梯。

楚辰安看向沈妄，轉過身走回樓道，顫聲道，“你，你跟我去拿吧。”

沈妄笑意淡深，“謝謝醫生。”

楚辰安領着沈妄，打開了自己的宿舍門。

他率先走進了浴室，把浴室衣簍裏的衣服拿起來遞給他。

衣服上的血跡沾染上他的手背，沈妄看着那白皙手背上的那抹血色，迅速接過了那套衣服。

“謝謝醫生。”

說罷，沈妄把這套“對他很重要”的衣服像垃圾一樣放在了地上。

他再自顧自地打開銀白色食盒，放在窗邊的木桌上，“這是我特地讓廚師做的，你嘗嘗。”

“我不吃，”楚辰安不能讓沈妄久留，他道，“你，你拿完衣服就快回去吧。”

沈妄将銀白色食盒裏的早餐端出來，裏面有玫瑰花奶露、兩盤中西式糕點和薏米燕窩熱粥……

沈妄一端出來，誘人的香味便立刻彌漫在整間屋子裏。

“醫生多少吃幾口，你說不定會喜歡的。”

楚辰安愛吃甜食，這些全是按照他的喜好做的。

楚辰安從醒來到現在都沒吃東西，他看着眼前香氣四溢的早餐，說不餓才是假的。

他抿起殷紅的唇角，強迫自己不讓咽口水的聲音傳出去。

有了前車之鑒，這次他堅決不能吃。

“我不吃這些，你拿回去吧。”

楚辰安垂下桃花眼，睫毛耷拉着，不再去看桌上的食物，他捏着小手，退開幾步，“我，我要回去去查房了。”

“醫生，”沈妄攔住楚辰安的手臂，又淺笑着道，“這些只是昨晚你收留我的謝意，如果醫生不吃的話，那我也不走了。醫生不是還要去查房嗎，醫生先去吧。”

楚辰安捏緊了手心，他不能讓沈妄待在這裏。

他的行李箱裏還藏着筆記本，筆記本裏的數據絕對不能讓沈妄看到。

他猶豫了片刻，還是在桌前木椅上坐下。

“我看着醫生喝完這碗玫瑰奶露就走。”沈妄将碗端在楚辰安的眼前。

楚辰安擡手像去拿勺，就被沈妄那寬大的手掌握住了。

“等一下，我給醫生擦擦手。”

沈妄用手帕擦拭起他的手背，将那抹沾染上的血色擦拭幹淨，他的動作慢條斯理的，寬大的手掌包裹着楚辰安的手，指腹順着他滑膩的手背往上摩挲。

“我，我自己來。”楚辰安的耳垂緊張得微紅，想掙脫沈妄的手，但絲毫掙不動。

沈妄垂眸細致地将他的小手擦幹淨，看着這白皙般精致的手，他隐忍下吻上去的沖動，聲線沙啞，“好了。”

他松開了楚辰安。

楚辰安忙縮回了自己的手，垂着眸眼，孱弱的眸光亂顫。

他端着那碗玫瑰奶露，迷醉的玫瑰花香撲鼻而來，卻遲遲不敢喝。

“怎麽，醫生是怕我下毒嗎？”沈妄站在他身側，笑意瘆人，他端起那碗玫瑰奶露，先自己用勺喝了一口，他喝完後就把勺子放回了碗中。

楚辰安看得微愣，只聽沈妄笑道，“醫生，喝吧。”

楚辰安的頰邊微紅，握着勺子遲疑了片刻，還是将勺子拿掉，直接捧着白瓷鍍金碗喝。

玫瑰奶露的味道香濃，他不消一兩分鐘，就把碗裏的奶露喝完了。

“這樣可以了吧。”

他把空碗端給沈妄看，裝作不耐煩，趕着他道，“這裏是我的私人宿舍，你以後也不要再來打擾我，你要是再來打擾我的話，我，我就不會再對你這麽客氣了。”

沈妄垂眸，只見楚辰安水潤誘人的紅唇邊，沾染上了稍許奶漬。

“你在聽嗎？”楚辰安察覺到了沈妄的目光。

這變态一直看着他的臉幹什麽。

難道他嘴邊有什麽東西？

他想着，下意識地伸出舌尖舔過了唇角，将嘴角舔幹淨。

他的動作反倒讓沈妄看得眸色更加幽暗。

沈妄的目光危險又極具壓迫感，讓楚辰安看得不由得緊張。

“醫生現在是在威脅我嗎？”沈妄笑着。

他看着楚辰安如幼獸般可憐的眸子，露出了白潔的牙齒，俯身湊近楚辰安的耳畔，熱氣傾灑在楚辰安的臉上，“真可愛。”

“今天叨擾醫生了，”他慢悠悠地拿上了病號服，站在門口道，輕巧地說道，“我該回去給我的妻子畫畫了。”

說罷，他就離開了。

楚辰安聽到“妻子”兩個字後，松了口氣。

沈妄給他送早餐只是順手而已。

昨晚也是正巧經過他的宿舍，況且沈妄這瘋子本來就有半夜屠人的前例，身上沾點血很正常。

他說還要給他的妻子畫畫……這就說明沈妄還沒認出他來。

楚辰安單純想着，在心裏安慰自己。

他揮開腦海中的不安，快步走向了B棟。

經過巡邏的管理者時，那管理者突然駐足，握着槍躬身問候他，“您這是要去查房嗎？”

這是9號管理者第一次跟他搭話。

楚辰安怔了下，點頭。

“好的，您去吧，有需要幫忙的請叫我。”管理者又對他鞠了一躬，恭敬地側身站在樓道邊上，給楚辰安讓道。

“好。”楚辰安經過了管理者，走向三樓的病房區。

管理者的态度為什麽會大變，他不敢多想……

眼下當務之急，是要盡快找出讓那白發醫生墜樓的始作俑者。

他走進三樓的病房區時，隐約聽見了人的嘟囔聲，聲音好像是從在三樓樓道外的外置陽臺上傳來的。

“一朵蘑菇，兩朵蘑菇，三朵蘑菇……”

他聞聲走過去，經過小鐵門來到陽臺。

只見彭龍龍正頭頂着鐵鍋，縮在陽臺發黴的角落，正在數蘑菇。

“彭龍龍？”楚辰安彎身去看。

彭龍龍的聲音頓住，又驟然慌亂地用鐵鍋擋住了自己的眼睛，“蘑菇……我的蘑菇少了……蘑菇國王很傷心……”

蘑菇少了？

楚辰安發覺不對勁，他蹲下身，湊近去看彭龍龍，只見他手上又多了幾處青痕，“彭龍龍，你怎麽在這裏呀，現在不是打針的時間嗎？”

彭龍龍依舊躲在鍋蓋下喃喃着。

“你看，我給你帶什麽來了。”楚辰安輕拍了下彭龍龍的肩膀，把手中的兩個白饅頭遞給他。

彭龍龍看着饅頭，眼睛都亮了，害羞地接過饅頭，“謝謝你……受神明寵愛的蘑菇……你真好，蘑菇國王喜歡你。”

他說着，便開始啃起了饅頭。

病人的夥食沒有醫生的好，平時連饅頭都很少吃。

楚辰安當過病人，自然知道這一點。

他剛來這裏的時候，吃的東西都很難以下咽。

後來他和沈妄一起走以後，沈妄就沒再讓他吃過病人食堂的東西。

“你今天打針了嗎？”楚辰安問道。

彭龍龍的目光空洞，不知道聽沒聽懂，擡頭認真道，“這裏适合蘑菇生長，蘑菇國王要長得很高，不能讓巫師看扁了……”

楚辰安看着彭龍龍癡傻的樣子，微微嘆了口氣。

彭龍龍吃着饅頭，又開始口齒不清地數起來，“一朵蘑菇，兩朵蘑菇，三朵蘑菇……四十六朵蘑菇，蘑菇國王有好多蘑菇……真好吃……”

“那我先回去了，”楚辰安嘆了口氣，欲起身。

彭龍龍突然擡頭，把頭上的鍋蓋放在了楚辰安的頭上，神經兮兮地說道，“小心點，受寵的蘑菇。戴着蘑菇國王的王冠吧……”

他說完，低頭啃着饅頭，數起了他的蘑菇子民。

楚辰安微怔，手撫上頭上的鍋蓋，“你說什麽，龍龍？”

讓他小心？

而彭龍龍一直癡語着，目光空洞呆滞，已經無法辨別他話裏的真假。

楚辰安微皺眉頭，将鍋蓋放回他的頭上。

“早點回去吧，龍龍。”楚辰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起身離開。

彭龍龍或許知道什麽，他想。

他來到病房，路城東正不耐煩地給一個白胡子老頭打針，那老頭笑着露出一嘴的黃黑牙，和路城東攀談着，唾沫橫飛，“你睡過了吧，滋味怎麽樣啊，快說說，是不是比隔壁的死丫頭味道好？”

老頭淫。笑着，只盯着路城東看。

路城東重重打着老頭的肩膀，“閉嘴，都跟你說了別濺口水！惡心死了，死老頭。”

他把針頭拔掉，又氣不過，咬牙又狠狠往老頭胳膊上紮了好幾下才解氣，力氣大得恨不得把他紮死。

老頭疼得龇牙咧嘴的，不敢再說話了。

路城東收了藥箱，一臉的不耐煩和厭惡，轉身走向病房門。

他正巧和門口的楚辰安對上視線，臉上又恢複了爽朗的笑，“辰安，你來了？走吧，咱們還有兩間房沒查。”

楚辰安點頭，看向那倒在床上痛吟的老頭，只見他胳膊上滲出的鮮血染紅了整片袖子……

“看什麽呢，”路城東順着楚辰安的目光看去，“唉這老不死的活該，早就該死了。留下來也是禍害，別管他了，走吧，咱們去查房。”

“好……”楚辰安跟上路城東。

原來路城東會是這樣一個人。

下午。

楚辰安回了醫生辦公室，那丹鳳眼醫生看了半個小時的書，就出去了。

完全把身邊的他當做空氣。

窗外的烈日當空，悶熱得厲害。

楚辰安看了眼鐘表，他的午休時間還有一個小時。

他揉了揉困倦的眼皮，打算回宿舍睡一會。

經過二樓樓道時，兩名管理者正端着一副畫框站在他的宿舍門口。

那畫框很大，上面蒙蓋着一層紅絲絨布。

“這是……？”楚辰安走過去。

“您回來了，”左側的管理者扶着畫框，道，“您隔壁的宿舍在裝修，這是裝修用的。”

楚辰安點頭，他沒在意，走進了自己的宿舍。

他躺在床上，室內還圍繞着玫瑰奶露的濃香……

他困得厲害。

迷蒙地眨了幾下眼睛，就睡着了。

楚辰安夢見了沈妄對他表明愛意的那一天。

當時他是來上樓給沈妄送藥，只見沈妄的卧房門半掩着，不知道去哪了。

雖然沈妄和他一起住在三樓，但樓上也是他的病房。

沈妄平時偶爾會來四樓的病房，一待就會待很久。

這是他第一次上樓來找沈妄。

他悄然走進沈妄的卧房，把藥放在了他的床頭，并貼心地在藥上放了一顆糖。

沈妄的卧房裏很大，裝修精致，牆上挂着許多蒙蓋着紅布的相框。

他剛想轉身離開。

室內不知從哪裏響起了極輕的說話聲

楚辰安一怔，聞聲走過去，他發現牆面上竟還半掩着一扇門。

門內的視線幽暗，沈妄的聲音正從裏面傳來。

他近一看，發現沈妄正坐在梨木桌前，周圍挂滿了畫框……

而畫框上的人，竟然全都是自己！

楚辰安捂上自己的嘴，躲在門縫前。

只見沈妄正端着酒杯，對着畫框中的他說話，“你真美，親愛的。”

“我可以親吻你嗎？”

沈妄走近畫框，擡起指腹摩挲着畫中少年的紅唇。

他在畫上落下一吻，癡迷地看着畫像。

楚辰安吓得屏住呼吸，他的小腿發軟，正想逃離這裏。

就見沈妄側過頭，陰恻恻地笑着看向門縫外的他，“安安真好，自己上門來給我親。”

楚辰安吓得猛退幾步，直接坐在了地上。

他只見沈妄一步一步地從幽暗裏向他走來，他吓得眸光泛起水霧，被沈妄擡起了下巴。

沈妄低眸看着他，笑意溫柔，“安安怎麽來了？”

“我，我來給你送藥。”楚辰安的聲線發顫，肩膀抖動着。

“別害怕，安安。”沈妄端起酒杯，碰上了楚辰安的唇，喂了幾口酒給他。

楚辰安的臉頰微紅，醉得迷蒙不清，酒染紅了他誘人的唇。

“真美……”

沈妄癡迷地看着他，迫不及待地吻上了他的唇。

“安安來給我喂藥，好不好？”

在那天後，楚辰安就沒再離開過他的病房。

……

楚辰安驚醒。

他坐起身來，細汗遍布額頭。

他擡眸，發現樓道外的畫框不知何時搬到了他的床邊。看着蒙蓋在畫框上方的布，他隐隐感到不安。

他的手顫抖着，起身走向眼前的畫框，擡手，遲疑了一會後，就擡手把紅布拽了下來……

他吓得猛然退後幾步。

畫框裏畫的人是他，不是陳安，而是現在的他！

楚辰安顫抖着，只見沈妄突然出現在了門口，笑意溫柔地說道，“醫生，我病了，給我治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