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金生案

夜會

唐不言是寵臣嗎?

滿朝文武都不太确定,要知帝王心術難測。

想當初唐不言本是通天元年的狀元,但因為陛下一句年級尚幼,恐有仲永之傷便降為探花。

父親唐稷琢磨出不對勁來,直接把自己的寶貝兒子打包送去下州做了從六品下的小官,奈何本人屬實出色,政績鶴起,四年時間不到吏部直接提前任官,去做了禦史臺谏議大夫。

等終于回了洛陽,按着唐家明哲保身的處事風格,唐不言只要安安分分地做下去,遲早是入閣拜相的苗子,奈何這位小郎君實在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竟敢當衆出言規誡陛下寬宥群臣,少用酷吏,陛下三次降诏問罪,皆不悔改。

所以禦史臺谏議大夫的位子還未坐熱,他就被貶官踢去揚州做了別駕。

結果人有本事在哪裏都是擋不住的,兩年時間得了一個唐無刑的美名,半月前又被陛下下旨召回,打破了中州別駕三年一任的循例。

只是這一次回來,他遲遲沒有被任命,閑賦在家,如今又被卷入命案中,不少人都等着看唐家的笑話。

但誰也不能否認,這人在陛下心中是特殊的,畢竟只要能被陛下惦記着,都是天大的好事。

天色已黑,整個紫雲樓都在夜色中沉默,唯有幾處地方還點着亮堂的光,東苑便是其中一處。

明燈高懸,仆從林立,這個小院子短短一日被唐家布置成大戶人家該有的樣子。

“老大,真的不會被打嗎?”夜色中,張一蹲在牆角,苦着臉問道。

沐钰兒趴在牆頭,朝裏面張望了一會兒,老實說道:“若是被抓了,可能不僅要被打,還會被人不小心打死。”

張一大驚:“那還去,別去了,快下來啊。”

沐钰兒卻不再多說,一個縱身一丈高的深牆,蹲在牆上,不耐煩說道:“你快走,走遠點,不然等會打起來我還要撈你,拖我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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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一呆呆仰頭看着老大,又是受傷又是擔心,揪着袖子,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沐钰兒啧了一聲,如一只貓兒一般輕盈地打了一個滾,便順勢避開一波巡邏的侍衛,悄無聲息地躲到一處花壇後。

唐家作為關西六大家族之一,別說唐不言如今還只是嫌疑犯被暫時拘謹在紫雲樓,便是送到牢房裏也能過出紅袖添香,不食人間煙火的日子。

沐钰兒白日裏走馬觀花看了一眼已覺得此處富貴逼人,晚上定睛細看才發現大家貴處,華麗奢貴不過是最表面的一層,處處可見的精雕細琢才是他們不可言說的矜貴。

單是頭頂的一盞燈籠,花紋細致,燭火亮堂,照得整個院子亮堂堂的,宵小賊子無處遁形。

沐钰兒去張望唐不言的屋子,這一看頓時爪麻,正中的屋子外,那個黑面昆侖奴正虎視眈眈地站着。

這個昆侖奴看着四肢粗壯,身形高大,卻是一個十足十的內家高手。

屋內,人影幢幢,屋外,仆從瑾微正端着東西敲門。

沐钰兒把整個院子打量了一遍,在心中衡量片刻,最後朝這一處暗處行去。

唐不言還未學會吃飯便開始吃藥,察覺到瑾微靠近,他視線還留在書中,只是左手已經面不改色地接過那碗漆黑的湯藥。

“郎君早些休息。”瑾微調亮了案幾上的花枝油燈,小聲說道。

唐不言嗯了一聲:“天冷,不必守着了,回去休息吧。”

“是。”瑾微行禮退下。

房門咯吱一聲被關上,屋內再一次陷入安靜之中,地龍燒得滾燙,屋子四角用的是鲛人燈,照得屋內亮堂。

唐不言把手中的書翻過一頁,鴉黑眉眼突然微微蹙起,只見他手掌握拳抵在唇邊輕咳幾聲,雪白的臉頰泛出不正常的血色,雪白寝衣下的肩胛尖銳聳起,就像一只垂頸病弱的仙鶴。

中毒的後遺症簡直就像一把鈍刀時不時在本就脆弱敏感的神經,一下又一下緩慢地淩遲着。

他伸手狠狠掐着自己抽痛的太陽穴的位置,雙眼緊閉,無聲地抗拒着。

就在此時,只聽到咚的一聲。

唐不言下意識睜眼,就看到一小塊□□荷葉包裹的白糖被扔到他面前。

“吃顆糖就不疼了。”屋內傳來一陣氣弱的聲音。

唐不言揉着額頭的指尖一頓,卻并未擡頭,只是垂眸盯着面前散開的白糖,小小一塊,打了個滾,落在自己的書上。

他忍了忍,最後還是把這顆糖從書上撥下。

白糖滴溜溜地打了一個圈,麻溜地滾了。

空氣中傳來一聲細微的啧。

“別叫別叫。”那聲音像是明白他下一步要喊人的打算,連忙開口,“你不想知道我今日為什麽來。”

“不想。”唐不言冷淡地放下手,随後聲音微提,喊了一聲,“奴兒。”

門口昆侖奴的聲音頓時倒影在窗邊。

“郎君。”昆侖奴的聲音低沉而平直。

唐不言還未說話,一支小小的迎春花就被扔到他案前。

小小的一株迎春花可憐巴巴地揉成一團,在燭火的照耀下,焉噠噠地落在書上。

唐不言伸手把花拿了起來,脆弱的花軟綿綿地倒在他手指上。

“郎君。”門口,昆侖奴不解地又喊了一聲。

屋內的氣氛驟然安靜下來。

“別沖動。”小貓叫的聲音輕輕傳來。

唐不言的指尖撚着花,随後輕笑一聲,淡淡說道:“幫我打些熱水來。”

“是。”昆侖奴也不多問,立刻去廚房燒水。

“我在這裏。”東邊的東邊的一扇小窗發出咚咚兩聲,随後緊閉的窗戶被人用蠻力撥開一點,露出一雙亮晶晶的眼睛。

唐不言并未回頭去看,只是盯着那株迎春花:“曲園假山上的花?”

“正是。”沐钰兒的聲音透過細縫傳了過來,“今日在梅園處的假山洞內又發現一具屍體。”

唐不言身形清瘦高挑,哪怕病弱,可跪坐的姿勢也格外端正,頭發被一根月白長帶随意籠着,側首凝視燭火時,露出半寸冰白的臉頰。

“就在您昏迷的那個涼亭附近。”沐钰兒特意強調着,琥珀色的瞳仁緊緊盯着燭火籠罩下的影子。

他的身形巍然不動,唯有指尖淡黃色的迎春花是全身上下唯一的亮色。

雪不僅是他的膚色,更是他的性格,冷淡矜貴,令世人難窺其真實心境。

“是誰?”唐不言出聲,鎮定問道。

“同是揚州來的,梁堅的同鄉,程行忠。”沐钰兒的聲音在寂靜的深夜飄忽不定。

唐不言不再說話,迎春花被他放在一處。

“此事與我無關,司直話已送到,便請回吧。”

沐钰兒對他過客拆橋的速度驚嘆,不由挖苦道:“敢情別駕以為我三更半夜就這麽惦記您,眼巴巴來找你說這事的。”

唐不言咳嗽一聲,淡淡單擊道:“總不會是來求人的。”

沐钰兒可恥地沉默了。

唐不言敏銳地琢磨出一絲不對勁來。

他終于舍得動一下尊貴的腦袋,回頭去看窗邊縫隙處露出那雙琥珀色的小貓兒眼。

小貓兒連忙擠進半個腦袋,撲閃着大眼睛。

作者有話說:

今天開始v前都是随榜更哦,存稿已經在收尾這個案子了,嘻嘻,存稿萬歲

jj的屏蔽詞太離譜了……謝謝他,讓我每天都可以長知識

武則□□有四個很有名的酷吏,來俊臣(請君入甕的典故,為了誣告他們甚至寫了一本書叫羅織經,實屬有些厲害);周興(請君入甕的受害人XD;萬國俊(羅織經作者之一;索元禮(胡人,嗐,千裏迢迢來大周發明酷刑,最後沒落到好下場

不過這些酷吏是武則天誅鋤異己、打擊政敵的工具,政局平穩後就都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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