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有病

笑起來像白砂糖晶體折射光線般燦爛, 不笑的時候,就像飛鳥在半空中轉身,直直地落入深淵, 一頭紮入水中, 猛地被冰冷的溪澗吞沒。他是具有這種反差的年輕男性。

鄧諄與出租車司機交涉時, 廖茗覺就抱着背包, 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看。

除了剛剛的那份早餐,廖茗覺還在去搭車的沿途多吃了一份煎餅果子和豆漿, 即便如此,在鄧諄問她“我帶了口香糖,要吃嗎”的時候, 她還是立刻就笑眯眯地點了頭。

“門票錢我來出吧。放假休閑一下的零花, 我還是有的。不過難得去一次水上樂園,就我們啊……”廖茗覺看向車窗外, 有些寂寞地嘆了一口氣。

“在群裏說一聲吧。”鄧諄笑着, 随即才看過來, 望着她的眼睛,“大家一起去好了。”

廖茗覺不顧出租車司機奇怪的眼神振臂高呼:“好诶!”

消息剛在群裏發出來, 就得到了一衆響應。

肖嶼崇先不小心手滑發了個“我卻”, 然後立刻撤回,就沒消息了。

王良戊說:“可以啊, 剛好有空。”

然後肖嶼崇才發消息說:“我去。”

廖茗覺立刻說:“那我們大門集合!胡姍呢?”

隔了好久,胡姍才延遲地回複一句:“我就不去了。”

廖茗覺和鄧諄在門口買好套票, 購買了泳裝, 等了大概一刻鐘。王良戊是最先趕到的,騎着共享單車,沒有帶包。下來後先高興地跟廖茗覺會合, 兩個人像動畫片裏的卡通小動物,高興地轉了一圈。

王良戊說:“這個學期又考得很好啊廖茗覺!”

廖茗覺害羞地笑了:“嘿嘿!你也去論壇上看了啊!”

“不是的,”王良戊人畜無害地笑着,“每個學期成績一出來,教務部的老師都會專門發給我一份啦。”

他說得很自然,只有鄧諄和廖茗覺在匪夷所思的沉默中看着他。

雖然本人完全沒有要特權的意思,甚至過得比一般孩子都沒特權,但還是會有人送特權上來呢。

其實肖嶼崇是開車來的。

但他卻比王良戊硬生生晚來了二十分鐘。

肖嶼崇在家光挑衣服就花了半小時,實際來的路上倒沒有多久。這還是他頭一次被廖茗覺邀請出去(雖然同時被邀請的還有王良戊和鄧諄,他算附帶的),加上有另外兩個小狗崽子在(指王良戊和鄧諄),他總覺得自己不能落下風。

用發膠抓了一下頭發,戴了墨鏡,試了兩雙鞋。他希望到場時能讓廖茗覺眼前一亮。

然而。

因為等了太久,加上眼看着排隊的人從少變多,所以他到時,廖茗覺只蹲在地上,滿臉不耐煩地擡起頭說:“你怎麽這麽慢啊?!”

肖嶼崇感覺挫敗感形成的磚頭扔了過來。

四個人好歹排隊進去了。男女生換衣間不在同一處,于是肖嶼崇又想多叮囑一下“記得把牌子挂到手上,手機要裝防水袋,不要盯着別人沒穿衣服的樣子看”,結果再次被廖茗覺怒喝:“我是鄉下人!又不是智障!”

挫敗感這次從磚頭變成了屠刀,直接劈中了腦門。

換衣服的時候,肖嶼崇已經把泳褲穿在了裏面,所以很快就準備好了,回頭想用視線去找鄧諄。一只手臂忽然搭上來,他盡全力沒讓自己一驚一乍,回頭看到王良戊習慣笑着的臉龐。

王良戊說:“走了,出去吧。怎麽,想看看鄧諄下面的尺寸嗎?”

“……”肖嶼崇竟然不置可否,意味不明地回答,“你有時候真的很讓人懷疑是不是gay。”

他還是樂呵呵的,用那種人工智能似的笑容回答:“哈哈哈,不是啊。”

“你知道你就是這個樣子才吓人嗎?”肖嶼崇克制着面部表情說。

大概是故意要吓唬他,王良戊故意繼續微笑:“哈哈哈,真的不是啦。”

結果就在他們這樣一來一去跑火車的空檔裏,鄧諄已經到外面等着了。他外面還套了一件沙灘外套,面無表情,不耐煩地催他們快點。肖嶼崇看到他,頓時火冒三丈,三步并作兩步沖了過去。

“你這家夥!”肖嶼崇怒氣沖沖地直奔向他——手中的水槍,“這是哪裏來的!”

鄧諄用“你傻逼嗎”的口吻回複:“租的啊。”

王良戊已經掏錢去了。

廖茗覺換得很快。

買泳衣時,她本來興致勃勃地在比基尼專區流連忘返,鄧諄直接過來一把把她拽走了。他直接跟櫃臺店員交代了一句,關鍵詞大概是“學生”和“便于活動”。店員也很稱職地挑選了一套連體泳衣。

水上樂園是允許帶電子設備的。廖茗覺也用手機試着拍了一些自拍照,想要發給媽媽。拍照的時候,有其他游玩的人經過,有長輩有小孩,大概是一大家子,看到年輕小女孩在對鏡頭比“耶”的手勢,不由得會心微笑。而裏廖茗覺也覺察到旁邊人在看,頭一次因這樣的行為産生了不好意思、難為情的情緒。她害羞地龇牙笑了笑,趕緊放下了手機,等他們過去,才繼續自拍。

拍完自己,也想拍拍水上樂園的樣子,調換了前置鏡頭,

就在這時候,她看到兩名男性正拿着專業拍攝的手持攝像機,穿着夏威夷風格泳褲和豹紋泳褲,在泳池處邊做直播邊搭讪路邊的女游客。兩個穿着吊帶露背泳衣的女生剛好進去,被問能不能一起玩,連忙吓得閃開了。

廖茗覺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們,倒是不太清楚是什麽狀況。

然後,就看到那兩個女生又折返。

她們換了一條路,從後面上來,繞過鏡頭,過去主動找那兩個直播中的男人說:“那個,我們不想入鏡來着,你可以把剛剛拍的我們删掉嗎?”她們以為他們只是在拍vlog或者別的短視頻,還可以進行剪輯。

誰知那兩個男人吊兒郎當回過頭,直接又把鏡頭伸了過來:“哦,小姐姐又回來了!小姐姐好漂亮。你們剛剛說什麽?”

“別拍了!”年輕女性說。

男人繼續笑着說:“拍了正好幫你們紅呢!也是做推廣,給你們漲粉絲啊?”

女生不由得叫罵起來,各色國罵色彩紛呈。男人沒想到自己會被罵。畢竟在他們的觀念裏,少穿點被攝像機拍兩下也不會掉塊肉,大可不必這麽激動。

“不就少穿了兩件衣服嘛,不想被看就別穿這麽少啊!胸口多兩塊肉了不起啊?”男人也反唇相譏,“當□□還要立牌坊!”

女人怒火湧上頭頂,按捺不住,眼看着就想打人,但實力顯然是受壓制的。

就在這一刻,有人出現在了雙方中間。

女大學生頂着澄澈的神情登場,用一塵不染的雙眼看向他們,臉上帶着純真的笑容,像小孩背誦古詩《詠鵝》般爛漫似的,說出了這樣的話:“那你呢,不就多個幾把嗎?”

因為專注于吵架,所以根本沒注意到有人過來。廖茗覺像電影裏的幽靈一樣突然出現,把兩邊人都吓了一跳。

廖茗覺單手拿着毛巾,歪着頭繼續看向拿着攝像頭的男人們。視頻還在拍,直播仍在繼續。她一點也沒發覺,不過就算知道也不在乎。在廖茗覺不知道的地方,觀衆數量在刷新,正有大量評論湧上來,子彈一樣覆蓋到屏幕裏的她臉上:“誰啊?”“穿這麽多?”“好黑的女的。”

矛盾頓時轉移,如今對峙的,已經變成直播男二人組和廖茗覺。

看着她一個小姑娘,雖然個子跟他們差不多高,但終究是勢單力薄。兩個男人的氣焰立即嚣張起來。

“要你多管閑事?”其中一個呵斥道。

另一個也湊上前:“你這個小丫頭片子,我操——”

“你操什麽?”

有人問他。

仿佛出現在通靈少女背後的魑魅魍魉,王良戊笑着說:“怎能跟女生說這種話呢?”

說實話,肖嶼崇已經在拉水槍的槍栓了:“斃了你喔。”

鄧諄則默不作聲,側過身體,去看正回過頭來的廖茗覺。他做口型問“沒事嗎”,廖茗覺笑了,朝他搖着頭做口型回答“沒事呀”。

眼看局面變成自己這方必定吃虧的狀況,直播中的男性的聲帶也立刻像被剪刀剪過似的,一下就參差不齊起來:“呃,這個……”

“……我們就是,有一點誤會而已。”

廖茗覺絲毫不覺得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根本不值得記住,馬上就指向遠處的滑梯設施說:“走走走!別耽誤時間了!我們快去排隊!”

“你這個人真的很會找麻煩——”肖嶼崇還沒說完,廖茗覺就一個沖刺,像跳馬一樣沖過來,撞得他往前趔趄,兩個人一起栽進泳池裏。

“哈哈哈,這不是很好玩嘛。”王良戊甩開琥珀色的泳鏡,也直接跑了過去,縱身一躍。

三個人從水裏冒出頭來,除了肖嶼崇勃然大怒,另外兩個人都在哈哈大笑。鄧諄慢吞吞地走上來,先向爬上來的廖茗覺伸出手。她說:“鄧諄也要玩得開心啊。”

他卻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回複說:“跟你在一起就很開心。”

廖茗覺朝他笑起來。

他們去排隊,肖嶼崇在問“這個項目是兩個人兩個人一組怎麽安排座位”,王良戊攬着廖茗覺直接又把他推進泳池,溫柔地笑着說:“女兒當然是跟我一起。”

鄧諄拉上防水外套的拉鏈,就這麽跟上前。與此同時,剛剛的兩名年輕女性忽然搭話,滿臉都是發着光的笑,對他說:“你好,你看着好眼熟,是模特嗎?”

“不是。”鄧諄說。

“剛剛謝謝你幫我們,就當謝謝你,我請你吃頓飯吧?”女人之間有過意味深長的對視,緊接着話語,期待的目光便在他臉上停留。

鄧諄望着她們,他是這樣說的:“我可沒有幫你們,也不想幫你們。”

像是沒料想到對方會如此不留情面,畢竟之前在其它人面前看到的,分明都是另一副面孔才對。

“幫你們的是那個女生吧?你們為什麽不去跟她道謝?”臨走時,他留下更過分的話,“有病。”

遠處塑料泡沫制成的甲板上,大學的男生女生正在朝他招手,高聲催促他過去。鄧諄終于加快腳步,小跑着跟上。

“太幸運了!沒什麽人!馬上就到我們了!”廖茗覺笑着舉起手臂。

“耶!”王良戊也模仿她的樣子。

肖嶼崇則無緣無故的悶悶不樂,把手裏的水槍霍地塞給鄧諄:“等下我們坐一艘船。”

“你們就決定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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