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年代文裏的老實人(18)

四面八方的視線在這一刻盡數凝在了身上。

在場的都是人精,識趣的沒有說話,只是目光卻在兩人身上來回打轉。

陳政恍若無覺,平靜的低着頭。

面前的青年眼睫顫動,漂亮秾麗的五官一如當年。

雪膚黑發,烏眉鳳眸,兩年養尊處優的生活讓他越發矜貴優雅,是衆人口中受盡寵愛、不可一世的陸家小先生。

而不是當年那個曾出現在清水村,與他呼吸交融、日夜相處的小少爺。

他移轉視線,看向一邊喵喵叫着的貓咪,在一片詭異的寂靜中出聲問道:“你的貓?”

時玉白着臉,順着他的視線看去。

小貍花窩在徐貴懷裏,沖他喵喵叫,嬌憨可愛。

徐貴夾在兩人中間,莫名感覺到一股極危險的氣息,他登時打了個激靈,飛快地搖頭,抱緊了自家寶貝閨女:“……這、這是我的貓。”

重新垂下眼,時玉從始至終沒有說話。

感受不出任何情緒的目光再次落到身上,他腿腳發軟,呼吸急促,後背一陣陣過電般的麻癢。

氣氛越發古怪。

大廳并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此刻卻成了焦點。

沒人明白這位剛從廣東回來的富商,為什麽會和陸家被護的嚴嚴實實的小先生扯上關系。

徐父不愧是人精。

短短兩句話的功夫便回過了神,笑着圓場:“老陳啊,你認識時玉啊?這可真巧,咱們都在一個宴廳。”

陳政眸色平淡,當着衆人的面“嗯”了一聲。

這一聲便算是回應他那句“認識”了。

他氣場極強,西裝包裹下的身軀挺拔高大。

不知是不是因為白手起家、下海經商的緣故,深刻立體的臉部輪廓冷硬明晰,和他們這些天生便有家世優勢的老板們不同,他身上的氣勢是實打實在外拼搏兩年、見過血拼過命才能有的沉冷淡薄。

徐父對他十分忌憚,同時又很欣賞。

不動聲色的瞥了眼模樣恹恹的時玉,不敢再讓這位被陸逞捧在手心的小少爺罰站,他連忙岔開話題,道:“诶,老陳啊,他們小輩有他們小輩的玩法。哎呦,黃老板來了啊——那個就是咱們這塊搞地産的黃老板,走,老陳,我帶你去認識認識。”

陳政擡眼,卻沒有看那個黃老板一眼。

面前低着頭的青年露着小巧可愛的發旋,自上而下看去能看見他秀致的鼻梁和緊抿的唇瓣,不知道是想了些什麽,臉色格外蒼白。

他沉默一瞬,開口:“你——”

話還沒說完,眼前的人便忽的擡頭對他對視,雪白漂亮的小臉上情緒冷淡,只看了他一眼便移開視線,抿唇道:“抱歉,我去下洗手間。”

不等其他人反應,他轉身就走。

身後各色視線被全然無視,時玉徑直進了洗手間。

洗手間裏只有一個正在洗手的男人,在男人頻頻看來的目光中,他進了隔間,反手關上了門。

空氣中飄着清新的花香。

一人一統直到這一刻才不約而同的松了口氣。

“我真是不敢信,”緩了片刻神,他頓時焦慮的扶着門把手,完全沒了剛剛在大廳裏的冷靜模樣:“這才兩年,陳政就成大老板了?”

系統比他還焦慮:“……說實話,這一幕眼熟的我害怕。”

“不能再在這待着了,咱們得趕快走。”

時玉點頭,急得恨不得現在長出翅膀飛出去:“快幫我看下我小叔在哪?”

“還在門口車裏。”

他這才緊張地呼出一口氣:“幫我計劃路線,咱們現在就走。”

陸逞從不插手幹預他的社交圈子,偶爾飯局晚了,他也不會輕易地進包廂找他,而是安靜的等待。

可這次不是飯局,徐父他們都在,保不齊陸逞便會進來寒暄一二。

要是讓陸逞看見陳政……

想到兩年前男人在車裏厭惡至極的說出來的那些話,他心頭便一陣陣發寒。

隐隐的,還有一個念頭不敢深想。

不再猶豫,他一把拉開衛生間的門,剛踏下臺階走到洗手池,便猝不及防的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本該在外面聽他人恭維的陳政不知何時站在了水池旁,高大的身影打下一片陰影,聞聲朝他看來。

周圍一片死寂。

唯有細微的水流聲。

男人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緒,黑眸深邃平靜,看了他很久,才低聲道:“……好久不見,小少爺。”

這句話在這種環境下,和“我來取你狗命”有異曲同工之妙。

……尤其他還說了兩遍。

該來的總會來。

時玉緩緩冷下臉,警惕的看着他:“你要幹什麽?”

大腦有些混亂。

他想着小說裏面那些始亂終棄後被男主角剝皮扒骨、踩進泥濘的惡毒男配們,閉了閉眼,竭力保持冷靜的道:“……兩年前是我對不起你,有冤報冤、有仇報仇,你想讓我做什麽,你直說吧。”

陳政驀地頓住,擡頭盯住他。

他抿着唇,黑眸幽沉,仿若即将撕毀平靜的夜幕,半晌都沒有說話。

時玉卻受不了這種寂靜了。

想着門外還在等自己,不知什麽時候便會進宴廳的陸逞,他心中一陣不安,咬咬牙直接往外走去,和陳政擦肩而過的一瞬間,胳膊被一股大力抓住。

心中一沉,他慢慢擡眼。

卻出乎意料的對上了男人平靜之下,掩藏着不知所措的眼神。

高大魁梧的男人即使穿着西裝也不掩一身兇冷的氣勢,像只危險的大型猛獸。

此刻卻溫順的對他低着頭,黑眸中滿是緊張無措,和兩年前一樣,直挺挺的站着他面前,老實又笨拙的道:“……你生氣了嗎?”

“對不起,我錯了。”

時玉愣住,腦袋裏預想的一切在這一刻全部變成空白。

他“啊?”了一聲,還沒回過神,便被小心翼翼的摟住了腰。

男人英挺冷漠的臉旁抵在肩頭,動作放的很輕,依舊笨手笨腳,卻又竭力讓自己看起來忠順無害。

像怕惹他生氣,低低地問:“……小少爺,我可以抱抱你嗎?”

時玉徹底呆住。

整個人被抱進了一個熟悉寬厚的懷抱。

陳政喉結滾動着,深深的閉上了眼,埋在他頸窩裏呼着灼熱滾燙的氣流,闊別兩年情愛的身體過電般顫抖起來,時玉腿軟的使不上力,下一瞬倏地清醒,蹙眉推開了突然作怪的壞狗。

男人被他推開,老實的一動不動。

忽略脖頸上剛剛被張嘴舔了一口軟肉,時玉當真以為他還和兩年一樣聽話。

“你幹什麽!”

敏感的膚肉受不得舔舐,他眼眶潮濕,狹長上挑的眼尾覆着薄紅,潋滟的眸中滿是怒氣。

悶聲不吭的男人胳膊依舊環在他腰上,低眉順眼的認錯:“對不起,小少爺。”

神色和剛剛那個在大廳裏氣場強大、一舉一動都讓人有頗多猜測的大老板截然不同。

兩年過去了,他嘴裏的話還是沒什麽改進。

沉默時便夠讓人生氣,開口時又翻來覆去都是那麽幾句。

不論說什麽都要添上句“小少爺”,恭恭敬敬的像條好狗,實際上笨拙魯莽,總是惹人生氣。

時玉撐着他的胳膊,撩起眼皮盯着他:“……你就沒有別的想和我說的了?”

男人抱着他,他胸膛寬闊,能将時玉牢牢圈住,心跳撲通撲通跳的急促淩亂,沉默的搖搖頭:“沒有。”

“真的沒有?”時玉冷眼睨他:“你就不問問我兩年前為什麽走?”

陳政這次沉默的久了些,箍在他腰上的手也微微加重,不過幾秒便被他克制性的放緩力道,低聲道:“是我的錯。”

時玉:“?”

他都快被氣笑了,這條蠢狗兩年了,面對他時還是只會不停的說“我錯了”“對不起”。

一點長進都沒有。

男人繼續道:“……是我太窮了。”

他很是低落和不安:“但我現在有很多錢,小少爺,我可以給你買很多東西。”

時玉眨眨眼,一臉茫然:“……?”

系統也沉默了,好久才贊嘆道:“格局這不就打開了。”

主角就是主角,這心胸、這格局。

老婆跑了那還不是我沒用。

有效避免了很多流血流淚環節。

時玉恍惚的捋順思緒,拍着他胳膊道:“……行了,你先放開我。”

陳政悶悶嗯一聲,像條溫順又聽話的大狗,自然的埋進他頸窩,啞着嗓子問:“能不能再抱一小會兒?”

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是外面全場的人都要恭維等候的人物。

可現在卻站在這偏僻的洗手間裏,抱着他,語氣小心,只祈求他的一個回應。

時玉抿唇,推着他胳膊:“不可以,你起來。”

大狗頓了下,仿若無聞。

兩條精壯結實的胳膊緊緊箍在他腰上,像是要将他整個人都融進骨血。

時玉痛的輕嘶,忍不住揪着他頭發胡亂的扯,厭煩的罵:“……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陳政,我讓你放開,聽見沒,快點!”

被又罵又打的大狗一動不動,眼裏卻閃過一絲暗光,主人看不見的地方,他貪婪又渴望的深吸一口氣,眼神中滿是幽暗深沉的欲念與偏執。

許久,才壓下這些明顯負面陰沉的情緒,輕輕松開了手,忠順的低着頭,被狠狠打了兩下胳膊。

他胳膊硬梆梆的,滿是肌肉。

時玉手心雪白細嫩,打完反倒是自己有點疼。

懶得理會這條發瘋的壞狗,他迅速整整衣服,一點時間也不耽誤的往外走。

胳膊又被拉住。

大狗用漆黑的眼睛盯着他,語氣沉啞,問的謹慎不安。

“……我還可以來找你嗎?小少爺。”

如果不是他穿着一身昂貴定制的西裝,這一幕險些和兩年前重合。

鄉下床鋪上,壞狗用高大黝黑的身體包裹着他,眼中同樣滿是祈求,可那時更為灼熱且充滿直白的渴望。

如今卻只剩下害怕被再次抛棄的小心翼翼。

時隔多年,面對他時陳政永遠願意低頭。

時玉沉默的看着他,甩開了胳膊。

壞狗靜了一瞬,立刻擡步跟了上來。

無聲無息的走在他身後,可憐的像渾身皮毛都被打濕了,神色有些沉郁。

推開洗手間大門,時玉松了口氣,正準備快點離開,卻發現宴廳內是一片詭異的寂靜。

燈光明亮的大廳內是觥籌交錯的衆人,圓桌上擺滿了蛋糕小食,酒水飄在空中,散發着醉人的香氣。

他硬着頭皮擡頭,越過靜止不動、詫異的朝他看來的衆人,一眼便看見了人群中沉斂雍容的男人。

陸逞眸色深幽,與他平靜對視,接着看向他身後半步之遙的男人,淡淡出聲道:“——時玉,過來。”

格外冷靜的四個字,時玉卻聽的頭皮都要炸開。

兩年的相處足夠他熟悉陸逞,也足夠他摸透陸逞冷靜表面下的情緒。

他的小叔現在很生氣。

非常、非常生氣。

他不敢有片刻猶豫,頭也不回的朝陸逞走過去。

走到近處,他才聞到陸逞身上淡淡的酒氣。

應該是剛從一個酒桌下來沒多久就來接他,滿身冷淡從容的氣勢還未褪去,便接到了不速之客到來的消息。

低頭看他一眼,陸逞眼神平淡,将他從上掃到下,聽不出什麽情緒的問:“回家嗎?”

他連忙點頭,下意識走近兩步,眨也不眨的望着他,不自覺地透出幾分依賴和不安:“……回,小叔,我回。”

陸逞點頭,卻沒有像平常那樣放下酒杯來牽他的手。

周圍逐漸恢複了些人聲,大廳的氣氛似乎又熱鬧起來。

剛剛那一瞬間的寂靜仿佛是某種心照不宣的等待。

這宴會上的老狐貍們都在等,看這位遠道而來的廣東富商是不是也和陸逞熟悉。

蛋糕就這麽大,誰也不想本就占了大頭的陸家還能找到一個強有力的幫手。

既然不熟悉……那就沒事了。

徐父皺起眉,隐約覺得有哪裏不對。

他轉頭看看從洗手間裏走出來,波瀾不驚的陳政,又轉頭看看輕抿了口香槟,面無表情的陸逞。

這兩個男人表情動作都是同樣的沉穩不迫。

似兩頭同樣鋒芒畢露、渴血陰冷的兇獸,此刻卻因為些什麽不得不壓制住戾氣,表現得冷靜如常。

目光最終落到陸逞身邊的時玉身上。

他眼中狐疑不定,卻又總覺得有些關竅想不明白。

“貴兒,你先回家。”

抱着小貍花的徐貴苦着臉擡頭:“爸,咋回事啊……我、我有點害怕。”

徐父:“你有什麽怕的?”

“不知道啊,”徐貴都要哭出來了:“就剛剛陸叔叔看我那‘幹爹’的時候,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就、就腿抖。”

“……”徐父冷眼瞅他:“抱着你的貓,趕快給我走。”

徐貴卻堅持的不肯動,擡頭看了眼那頭的時玉,他吞口口水,抱着懷裏喵喵叫的小貍花。

“不行,我怕時玉出事。我等他走了我再走。”

徐父張張口,嘆了口氣:“算了,随你吧。”

宴廳內小輩的聚會不知什麽時候就演變成了生意場。

大人帶着自家孩子來回寒暄,陸逞自然的領着時玉,接受着各路前來敬酒的人的恭維。

他是北城當之無愧的掌權者,人脈深厚,遍布軍商兩界,深謀遠慮、不近人情的名聲無人不曉,這種級別的宴會從不出現,此刻卻格外有耐心的和衆人交談着,漫不經心的姿态好像在威懾着些什麽。

又像某種陰鸷無聲地宣誓主權。

終于,在衆人不動聲色的注視下,他的面前出現了另一道高大的身影。

兩個男人猶如兩頭同樣危險懾人的雄獸,身材同樣挺拔颀長,足有一米九高。

一個一身強悍精壯的幽冷氣勢,宛若夜晚叢林中一擊斃命的野狼;一個一身不疾不徐、雍容優雅的氣場,宛若行走在叢林邊緣的獵豹。

他們對視着,手裏同樣端着一杯淺黃色的香槟,漆黑深邃的黑眸冷如寒冰,有壓抑不住的森寒戾氣洩露——那是恨不得将對方狠狠碾碎、踩死在腳下的殺意。

這危險的氣息尚未擴散,便被掩蓋在宴會熱鬧喧嚣的環境下。

“時玉,”陸逞偏頭,溫和的問着身邊僵直了身子的小侄子:“這位是?”

時玉僵硬的扯了扯唇,低垂着眼,誰也沒看,只小聲回答:“……是一個朋友。”

“朋友?”陸逞舉着香槟看向面前寡言沉默的男人,在周圍衆人觀察下,晃了晃酒杯:“真巧,居然還能在這遇見。”

他姿态從容,擡手碰了下陳政手中的酒杯,平靜的喝完香槟後笑了笑,眼中卻毫無笑意,壓抑着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陰冷。

“時間也不早了,我該帶時玉走了。這些年他被我寵壞了,以前不懂事的時候若有什麽得罪你的地方,我先代他道歉。”

“叮——”

空蕩的酒杯被輕輕一碰。

黑發黑眸的男人一身匪氣,被束縛在昂貴妥帖的西服內,和兩年前灰頭土臉的模樣截然不同,沖他點了點頭,冷淡低沉的回:“我才該向小少爺道歉,以前多有得罪,行事魯莽,多虧小少爺包容,不與我計較。”

徐父站在離兩人最近的地方,仔細琢磨半天也聽不出什麽異常。

他眼神無意一瞥,卻發現牽着陸逞衣角的時玉似乎在發抖,只是一瞬又恢複了正常。

陸逞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

陳政臉上依舊毫無表情,只是捏着酒杯的大掌卻緩緩握起,青筋緊繃。

沒人明白這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是怎麽回事。

只是下意識的都離得遠了些,摸了摸滲出汗水的脖子。

陸逞放下酒杯,沖周圍衆人點了下頭,轉身便大步朝外走去。

身後面色微白的青年牽着他的衣角,黑發垂落,眉眼昳麗,乖巧的快步緊跟。

兩人一走,宴廳陷入片刻寂靜,很快又熱鬧起來。

不少人端着酒杯走到宴廳中央的男人身邊,旁敲側擊的問他最近的投資計劃。

男人卻一動不動,漠然的垂着眼,放下酒杯在一衆不解的眼神中抽身離去。

不過短短幾分鐘,這宴廳之內兩個極有分量的男人便先後離開。

徐父左右看了看,硬着頭皮上前打圓場。

“哈哈,大家吃好玩好,老陸和老陳都是大忙人,估計是突然有事,來來來,咱們繼續,咱們繼續……”

-  -  -

桑塔納停在宴廳門口。

陸逞走的太快,時玉逐漸有些跟不上。

他累得額頭浮汗,細密的汗水沾濕黑發,嘴唇輕張着一條小縫呼吸着,唇肉嫣紅鮮潤,還在喘着氣,下一秒便被攔腰抱起。

面無表情的男人抱着他大步上了車,車子迅速啓動。

狹窄的車廂後座上,時玉僵着身子被陸逞牢牢壓在懷裏,身後的胸膛滾燙寬厚,心跳急促,一下一下打在耳膜,他不安的擡眼,透過後視鏡看見了急促追出來的一道黑影。

黑影站在酒店門口。

沉默無聲看着越來越遠的桑塔納。

他眼睫顫了顫,下一秒,下颌便被修長冰冷的大掌捏住。

男人提着他的腰,将他生生轉過了半圈,面朝自己岔腿坐着。

心跳的忽然很快。

時玉腦中警鈴大作,慌亂無措的抓着陸逞的胳膊,竭力透過車廂中的黑暗看清男人的神色,“……小、小叔。”

陸逞由他抓着自己的胳膊,碎亂黑發遮在眼前,他緩緩擡眼,黑暗中的鳳眸幽深冷酷,似做下了什麽決定,再看向他的目光中帶着一絲殘忍和狠意。

不安在這一刻達到頂峰。

下颌被冰冷的大手擡起,男人低頭無聲地注視着他,目光一點點劃過他的五官,嗓音沙啞至極,壓抑着深深的寒意:“……他在挑釁我。”

眼眶不知不覺濕潤,時玉紅着眼眶,細密的眼睫被淚水濡濕,啪嗒啪嗒落下淚來。

他死死的抓着陸逞的胳膊,用盡了全力,細長的五指緊的泛白,像竭力壓抑着一頭恨不得将他吞吃入腹的兇獸。

兇獸任由他壓制,眼中卻是一片死水般的篤定與殘忍。

“他在找死。”

“小叔……”

哭的狼狽的青年坐在他懷裏,拼命往後退去,卻被他硬生生扣着後腰壓住,狠狠坐在自己堅硬炙熱的身上。

哭聲戛然一止,時玉茫然地睜大眼睛,鳳眸水汽朦胧,怔怔的透過水霧看着陸逞,看清了男人臉上如冰冷神祇般漠然審判的眼神。

“……小叔,別,”他渾身登時顫抖起來,淚水不知不覺止住,擡着身子,白着臉搖頭,眼中一會兒是茫然一會兒是恐慌:“別,小叔!”

陸逞靜靜的看着他,冰冷的指節如鎖鏈般禁锢着他的下颌,緩緩阖上眼,濃密平直的眼睫在面上灑下一片陰翳,他仿佛要放下一切自制。

下一秒,哭的無助的小侄子突然拼盡全力掙脫他的手腕,擡起胳膊摟上他的脖頸,深深埋進他的頸窩,淚水頃刻間打濕了襯衫,沾在皮肉上,疼的他心髒抽搐。

他輕輕睜開了眼,滞在空中的大掌溫柔的落到青年顫抖的後背上,哄着愛哭孩子般的上下安撫,帶着疲憊無言的疼愛和無奈。

他啞着嗓子問:“……時玉,你在怕什麽?”

懷裏的人劇烈搖頭,哭的渾身顫栗,坐在他懷裏渾身是汗,充滿了難以抑制的慌亂。

他的小侄子不是不懂。

他被他捧在手心,藏在懷裏,七百多個日夜和他朝夕相處。

明明害怕,卻又那麽依賴固執地叫着他“小叔”,用柔軟的內心容忍他的過界和貪欲。

陸逞阖上了眼,輕垂下頭,下颌抵着他肩膀,聞着他身上熟悉惑人的清香,在黑暗的後車座上與他緊緊相擁,低低的問:“……時玉,你想要什麽?”

哭的不能自已的青年終于開了口,嗓子細啞,身上浮着汗水,搖着頭壓抑的、尋求依靠般的抱着他哽咽道:“我要小叔……”

“不要小叔不行嗎?”

“……不行,小叔,”他死死抱着他,像溺水之人抱住了浮木,一字一頓說的緩慢又肯定:“小叔,我只想要小叔。”

沒有人說話。

後車廂內唯有一片急促的呼吸和哽咽。

陸逞靜靜的看着虛空,大手溫柔的撫摸着手下的黑發,似以往每一個深夜,他睜開眼,懷裏的小侄子總是睡得無憂無慮,抱着他的胳膊不松手。

他不敢動,怕把人吵醒,于是便安靜的看上一整晚,最後才小心翼翼又克制的,在他的額頭上落下一吻。

就像現在。

他低下頭,冰冷的唇瓣印在青年額上,閉上了眼:“好,小叔永遠是小叔。”

……

怎麽辦呢。

他的小侄子天生親緣淡薄。

這世上總不能沒有一個疼他的親人。

他既然想要,那他就給。

作者有話要說:  不出意外,明後天完結這個世界

來晚了我的寶們

修羅場肯定沒有結束,也別真覺得小叔就克制了

上個世界的舅舅不也是嘴上一套後來該怎麽樣就怎麽樣嗎(攤手.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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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美 魚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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