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到了早晨,大雨徹底停下,它來得快,走得急,留下一城的濕淋淋。
沒有留給傅斯冕适應的時間,司機即日起就開始上班,早上七點半,他便在小區門口等待那個,人還未到,名字就已經在公司各個部門傳遍了的年輕男人。
娛樂産業只是傅氏在搞服裝和藥品的同時順帶的,賺的還沒有賠得多,本家都不管它死活,就更別想讓外人上心,不管是電影投資,還是公司裏的藝人,幾乎每個部門都是在混日子,得過且過。
傅氏在北城留下的也主要是藥品産業,每年北城的年度總結,也是北城這邊的負責人主持,傅氏娛樂的年利潤常年為負,由于已經習慣了年年被批評,他們已經相當皮糙肉厚死不要臉了,就算年會時把他們安排在角落路,他們也沒有意見。
在北城,傅氏娛樂暫且都排不上號,更別提與傅氏總部相比,那差距大概就是寵物玉米蛇和攻擊性極強的緬甸蟒這般大。
北城的确是最适合發展娛樂行業的,各大傳媒影視公司和影視基地在北城齊聚,不管是電影電視劇的制作還是組合偶像的孵化,北城都是國內當之無愧的發展龍頭。
所以聽見傅氏一把手,二十三歲就将傅氏掌在了手中的傅斯冕,要上到北城發展娛樂産業,不僅是公司內部的員工震驚不已,北城的其他企業也是驚愕外加驚慌。
傅斯冕的手段他們是聽說過的,有些公司或者集團與傅氏還有合作,青年年紀輕輕,手腕心境比傅家老爺子還要了得。
他來北城,就不是準備分一杯羹的,他估計是準備連鍋一起端走。
頓時,有人歡喜又有人憂。
汪順楠提前在公司群裏發了通知,在傅斯冕到達北城的第二天,所有人上班時間提前到七點,每個人必須準時在七點出現在自己的工作崗位。
藝人就随便了,藝人該拍戲拍戲,該幹啥幹啥。
七點半,北城的天還灰蒙蒙的,公司大廳亮着燈,地板光可鑒人,偌大的水晶吊燈價值不菲,傅氏娛樂雖然錢沒賺多少,但公司配置裝修都是按着傅氏旗下所有産業公司的平均水準來的,傅氏娛樂處于北城的黃金地段,在租價最昂貴的商務樓,占據了視野最好的七層樓,整整七層,全部屬于傅氏娛樂的辦公地。
典型的差生文具多。
前臺穿着精致得體的員工制服,以為傅總要是來的話,那不得鋪個紅地毯,然後安排她們搞個歡迎儀式啥的,她滿眼希冀地不時往門口看,聽說傅總巨他媽帥。
牆壁上挂着的鐘慢慢悠悠地走着,三根針全部指向了八點的時候,公司大廳的門被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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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進來的是一個中年男人,前臺伸長的脖子又縮了回去,今天第n次失望。
她托着腮幫子,瞟見跟在中年男人身後進來的年輕男人。
青年身量修長筆挺,鼻梁上架着一幅細銀邊的眼鏡,臉部的皮膚在光線底下是冷清毫無煙火氣的冰白,下颌線隐沒進他質感良好的襯衣衣領內。
他着剪裁合身的西裝,可能是怕冷,他外面還套了一件大衣,顯得斯文文雅,溫和客氣。
前臺呆在原地。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叮”地一聲響,緊接着就是汪順楠從電梯內沖了出來,一個滑步在青年面前穩穩剎住,然後彎腰,笑得滿臉褶子,“傅總怎麽來這麽早?真真是當代青年楷模!”
前臺看見平時眼睛長頭頂的汪順楠點頭哈腰的樣子,幾乎沒有多想,就知道了這個氣質卓然容貌優越的青年的身份。
傅斯冕。
他就是傅斯冕。
公司陷入一陣表面上看不出來的慌張混亂。
傅斯冕沒有新官上任三把火,因為人家壓根不需要給大家下馬威,他要求重新制定公司規章制度,要求財務部重新清算歷年來傅氏娛樂的賬目,不管是投資還是盈利。
舉行董事會議時,也根本沒有公司老員工傻到要去和傅斯冕打擂臺,傅斯冕說什麽,他們就做什麽,整個上午,他們都泡在會議室,等傅斯冕笑着說“休息去吧。”的時候,衆人後背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濕了。
走之前,不少人回頭看還坐在椅子上的青年,他耷着眼皮,眼鏡摘了下來放到桌面,面無表情時顯得淩厲又淡漠,跟剛剛溫和的和他們交流着想法時的人,大相徑庭。
傅斯冕來了,北城娛樂這天,估計得變了。
周家家裏此刻只有周時軻,以及楊上臣他們幾個人,周時旬帶着楊蕭出過交流學習去了,周時萱沉迷于工作,而周吉慶則和洛露兩人,準備在外婆家長住。
說是,春天播種,他們要在鄉下感受新時代的農業發展。
周時軻躺在沙發上,打了個哈欠,把毯子扯到身上蓋着,“好無聊。”
楊上臣逗着狗玩兒,沒過腦子,哪壺不開提哪壺,“傅斯冕不是來北城了,你去找他玩兒,肯定可有意思了。”
當初叫嚣着要去江城兩刀捅了傅斯冕的人,現在把這當成了周時軻的黑歷史。
周時軻抓起茶幾上的一個橙子就砸了過去。
方卡坐在地毯上,衣服沒有好好穿,露出半片肩膀,他見唐皓望着自己發呆,粲然一笑,“你看我?你喜歡我?”
唐皓一怔,随即瘋狂搖頭。
“別喜歡我,”方卡懶懶地笑,揚手勾着坐着的權言的脖子,讓他傾身下來,權言順從地任他吻,任他撕咬,“我有喜歡的人呢。”
周時軻瞥了他一眼,輕嗤一聲,“我這裏是盤絲洞嗎?你怎麽跟個妖精似的?”
和周時軻說話的方卡與和其他人說話的方卡,仿若不是同一個人,他舔幹淨嘴角,趴到沙發上,大眼睛幹淨明亮,“軻軻,我想出去玩。”
周時軻拿着遙控器,每個頻道停留兩秒鐘,然後毫不留情地切換下一個,“你不是玩着呢?”
他指的是權言。
方卡看了看權言,很是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我沒有和權言玩兒,我和他是認真的,但是我想和別人玩兒。”
理直氣壯得想讓人給他兩腳。
權言聽着眼皮都沒擡一下,溫順得要命。
“軻軻,你不玩兒嗎?南紫路新開了一家酒吧,會員制,超高質量的服務,服務項目也非常多哦,可以商務會談,也能,”方卡眨眨眼睛,“也适合像我們這種的。”
适合他們這群游手好閑的敗家子。
周時軻本來不想去的,但起先是方卡說要去,權言自然沒意見,方卡讓他學狗叫他都沒意見,接着楊上臣也起哄要去,唐皓不會拒絕,紅着臉說都行都可以。
搞得他不去,好像他就犯了什麽十惡不赦的大罪一樣。
下午六點,天色徹底暗了下來。
周時軻拉開房間的抽屜,裏面是一抽屜的車鑰匙,他起先是把鑰匙都放在車庫裏,但周時旬隔三差五偷偷開,偏偏他車技爛得可以,三次有兩次開回來不是這裏掉塊漆就是那裏幾道劃痕。
他挑了上個月楊蕭送給他的勞斯萊斯庫裏南,白色車身的suv,看着沒有那麽張揚,況且外邊路上都是濕的,底盤太低的他也不想開出去。
周時軻現在沒有楊上臣他們那麽愛炫,楊上臣開了一輛騷裏騷氣的深紫色法拉利。
他們玩車,所以車多,看起來燒錢,實際上比家裏某些酷愛收集古董字畫的長輩要省錢得多。
唐旗他爺爺過年之前,買了條什麽魚,花了兩百多萬,結果被家裏小孩兒使勁喂食,給撐死了,這不浪費嘛。
周時軻開車出來的時候,方卡的車停在門口,但開的人是權言,此刻方卡靠在副駕駛的車窗上,衣衫半褪,權言壓在他身上。
“……”
沒救了。
楊上臣見周時軻過來了,放下車窗探出頭,幾乎快要爬到了周時軻的車裏。
他小聲說:“打個賭,賭方卡這次多久踹了他。”
周時軻踩着離合,淡淡的,“你無不無聊?”
說着沒等楊上臣回答,徑直沖了出去,楊上臣猛拍了幾下喇叭,提醒後邊的方卡可以走了,才打燃了火去跟周時軻。
汪順楠挨着給傅斯冕畢恭畢敬的介紹人,基本都是北城排得上號的娛樂公司的負責人,有的人甚至為了向傅斯冕表達足夠的誠意,直接讓繼承人來的。
年齡都不大,也不是開會,聚在一起喝點酒,玩一會兒,權當給彼此留個初步印象,認認臉。
介紹完了以後,汪順楠坐下,壓低聲音同傅斯冕說:“周家沒來人,周時萱在外地有一場很重要的會,趕不回來,本想叫老二來,結果老二沒在。”
他停了停,又說,“本來還有個老三,他來其實很能代表點東西了,我們都不敢惹他的,但他不聽使喚,周總說,改日傅氏娛樂正式舉辦酒宴時,她會送上厚禮以表歉意。”
傅斯冕看着手中酒杯裏的酒蕩漾着,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他耷着眉眼,并不參與衆人的嬉笑玩鬧,心裏在想別的。
不管是在北城,還是在江城,自和周時軻分手以後,幾乎所有認識周時軻的人,說起對方是都是“他不好惹”“小兔崽子混蛋玩意兒”“周三啊,特混賬”,與傅斯冕最初認識的男生,完全無法聯系到一起去。
而身為周時軻的男朋友,他卻對周時軻的過去完全不清楚,他也不關心。
他和周時軻走到今天,是他用冷淡和傲慢一手促成的。
所有人都只說周三,他們不知道他在江城,在他身邊時,是乖巧靈動的阿軻。
隔着很遠的卡座傳來一陣喧嘩,鬧騰了幾秒鐘,才安靜下來。
這裏雖然是酒吧,卻管理得非常嚴格,制度規矩頗多,進來之後,不會有任何的燈紅酒綠群魔亂舞之感,如果需要特別服務,只需要擡手,就會有侍應生過來低聲詢問需要。
所以這陣喧嘩顯得十分突兀又顯眼,幾乎有大半的人都朝那邊看過去。
吧臺後邊的老板抽着煙,玩着手機,只掃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
侍應生過來問:“要不要……”
老板狹長的眸子掃過來,“我們有禁止喧嘩的規矩嗎?”
侍應生一愣,“沒有。”
“那你去說什麽?”老板說道,“本來就是玩樂的地方,我不讓人說話,我怎麽不去開圖書館自習室?”
侍應生想反駁,又忍住了。
老板知道他在想什麽,放下手機,同他說:“你要學會認人,有的人咱惹得起,有的人咱惹不起。”
“不就幾個破富二代嗎?”
“……”老板被噎了一下,“是富二代沒錯,但不破,坐中間那個,是周時萱的弟弟……”
侍應生知道周時萱,上回她來過,老板的腰彎成了回形針,“周時旬?”
“你別打斷我,”老板一本正經地做科普,“周時旬是老二,他要是敢這麽玩兒,楊蕭弄死他,這是最小的那一個,去年才大學畢業回來,你別看他年紀小,啥都敢玩,我上次不是做了張貴客表嗎?你沒背?”
“背了啊,”侍應生一臉我冤枉,“第一個就是周三嘛,但你上邊貼的照片好像是人家小學拍的登記照,完全認不出來。”
老板:“……”
溫柔婉約的光線底下,舒緩流淌的音樂裏。
周時軻松了松領帶,懶懶地陷進沙發裏,他一只腳搭在矮桌上,另一條腿随意的屈着,淡藍色的襯衫顯得他面容格外幹淨。
男生的眉眼在燈光底下,眼睫覆蓋下來,在眼下塗抹了一層淡淡的陰影,使他看起來神色慵懶自在。
方卡叫來了好幾個男孩子,什麽類型都有,周時軻見過傅斯冕那樣的,再看這些就有了免疫力,他随便指了一個,“你叫什麽?”
唐皓在旁邊神情變得沮喪起來。
“我叫七七。”男生身形單薄,穿着簡單沒有任何裝飾的白襯衣,襯衣很薄,薄得有些透明,他五官不是特別立體,但勝在整體搭配得宜,看起來柔軟無害。
周時軻讓他坐過去,他很識相地想給對方遞煙。
楊上臣瞧見了,正要說他不抽煙,周時軻就俯身将煙蒂咬在了齒間,順帶給了七七一個十分挑人的眼神,七七心髒被周時軻一個眼神看得顫了幾下,他忍着紛亂的呼吸,立馬給他點火。
周時軻直起腰,身體舒展開,望向楊上臣,“我要是啞了,我才會唱不了歌。”
“……”這是實話,嗓音不一樣,風格也就不同。
周時軻以前不抽煙,一半是為了唱歌,一半是因為傅斯冕。
煙草傷嗓子,衆所周知,周時軻看向有些緊張的七七,輕聲道:“今天給你個面子。”
七七點點頭,“謝謝三哥。”
楊上臣扭過了頭,看來他之前擔心周時軻走不出來,完全是瞎操心。
他和周三一起長大,從小吧,喜歡周三的人就比喜歡他的人要多,偏偏周三又特別會撩,從小追着他跑的人不計其數,長大了就更是如此。
雖然這其中不乏看中周三家世的,可也沒見追着他楊上臣跑的人比周三多啊,他也有錢啊。
要是那六年,周三沒離開北城,啧,不知道他會混成個什麽樣兒。
雖然周時軻堪稱是和顏悅色,可七七仍然感覺到了對方身上淡淡的疏離感,他不敢像其他人那樣撲在周時軻的懷裏,只敢幫周時軻倒酒什麽的。
他們玩牌,唐皓是唯一一個專注而又認真玩牌的,有小模特靠過來,他冷冷地說了個“滾”,頓時就沒人過去招他了。
周時軻伸手揉了一把唐皓的頭發,“平時沒見你兇?”
唐皓像被順了毛的貓,氣息一下子就不紮人了。
方卡是玩得最開的,他靠坐在身材高大的男生的懷裏,雙腳卻擱在權言的腿上,他手裏拿着牌,卻沒認真打。
周時軻只能慶幸方卡坐的位置是個死角,非常隐秘。
不過方卡玩得浪,圈子裏沒幾個人不知道的。
這家酒吧就這點不好,他沒有包廂,而正因此,對顧客管控得才嚴格,你就算是脫光了上臺上跳舞,都不會有人說出去半個字。
都是北城自己人,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大家心裏都有個數。
傅斯冕看見了周時軻。
比昨天在天光黯淡的雨幕裏,看得更加清楚。
他的視線隐晦地落在對方的身上。
他瘦了,也變好看了。
汪順楠把察言觀色做到了極致,他放下酒杯,十分專業地向傅斯冕介紹,“那就是周家的老三,頑劣不堪得很,沒有他不敢玩的,也沒有他不敢做的。”
男生顯然是被衆人當做中心的,衆星捧月般的坐在中間,衣袖挽起,露出手腕上一圈紋身,抽煙的姿勢熟練閑散,他身體舒展在沙發上,即使看起來懶散又倦怠,卻莫名地很具有攻擊性。
“耳朵上有紋身那個,楊上臣,楊家的老二,他哥楊蕭,因為喜歡周時旬,也就是周三的二哥,跑去周家上門,被楊家趕出家門了,楊上臣跟周三從小一起長大的,也混賬。”
“我如果沒猜錯,”汪順楠眯起眼睛,只看見地上一雙鞋,“方卡也在,雖然名義是方家的孩子,但他早就不在方家了,出國幾年,去年年底回來的,這也是個混賬。”
“另外一個,看着眼生,不認識。”
汪順楠對北城企業家不僅熟悉,對他們的子女做的了解也是十分到位啊,力求能夠解答傅總的全部疑問。
傅斯冕聽完後,他的視線慢慢落在了給周時軻喂水果的那個面容清秀的男生臉上,他輕聲問,“那是誰?”
将馬屁拍到了極致的汪順楠,順着傅斯冕的視線看過去,根據對方的氣質長相穿着打扮眼神舉措,很是肯定的說:“那個啊,一看就是娛樂圈裏的小模特小網紅,沒啥錢,還得兼職兩手抓,多半是過來伺候這群少爺們的。”
汪順楠的話音剛落。
周時軻的視線帶着一疑惑和探究掃過來,他感知到了有人在議論他們。
傅斯冕太惹眼了,同樣也是衆星捧月的存在,他的眼神幽暗深沉,清冷的面容籠罩了一層不滿和低落,以及已經掩飾過的戾氣。
他看着周時軻,眼睛都不眨一下,像是在用眼神控訴着什麽。
周時軻想無視都不行,他只微微怔了兩秒鐘,就舉起手裏的酒杯,沖傅斯冕所在的方向擡了擡,挑釁一笑。
接着,他側頭親了旁邊的男孩子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汪順楠:我這馬屁,不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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