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新生
摩蘭國是北部游牧與農耕民族交界處的一個小國。
此地不若黎國富庶, 也不如大齊強盛,卻南臨陰山,北靠潦水, 常年依靠與大齊通商納貢,得一方安穩。
九原城是摩蘭國少有的頗具規模的繁華城池,依山傍水, 四季分明, 随的漢人習俗, 也多有大齊和黎國的商賈在此處經商成家。
正值十月,前幾日剛下過一場雪, 積雪有車辋深,整座城池都染作一片白。
市集上卻格外熱鬧,賣凍果子的商販便将硬邦邦的果子往地上一堆,高聲吆喝起來,不遠處賣肉包子的剛掀開蒸籠, 熱氣騰騰的,幾個孩童手拿糖葫蘆沿街笑鬧着。
一輛馬車自遠處晃晃悠悠地駛來, 馬鞍上嵌着幾塊紅玉,馬脖間懸着一枚金鈴铛, 随着馬兒“噠噠”的馬蹄聲丁呤作響。
喬绾披着件火紅色的狐皮大裘, 抱着個精致的小手爐,閑适地推開車窗看着外面的人家舉家掃着雪, 呵出的霧氣在睫毛上凝成了細小的水珠。
有人好奇地朝她看過來, 看見那張被雪白絨領包裹的小臉時,只當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目光垂下不經意落在她扶着車窗的手背時一愣, 低頭不再看。
喬绾也不在意, 仍随意賞着外面的雪。
直到馬車停下,牽着缰繩的張伯道:“小姐,珍馐閣到了。”
喬绾應了一聲跳下馬車,看着珍馐閣的招牌,口中饞津頓生。
珍馐閣的小二遠遠便聽見了鈴铛聲,此刻正等在門口:“喬姑娘,您來了。”
喬绾笑了笑:“給張伯上些熱茶熱湯,我還是之前那些,快些上來。”
小二應了一聲,随後又道:“前幾日來了位黎國的商隊,又教了廚子幾樣黎國點心的法子,喬姑娘可要來一份?”
“自然要嘗嘗,”喬绾給了小二一小塊碎銀子,“多備一份,我帶走。”
“好嘞。”小二得了賞錢,便要樂滋滋地跑去後廚。
Advertisement
“慢着,”喬绾叫住了他,“一會兒有個叫郭伍安的人前來,讓他上樓去便好。”
小二“诶”地一聲應下,腳步輕快地跑走了。
喬绾抱着手爐朝木梯走去,一路聽着食客議論着“大齊又吞了北部哪個部落哪座城池”,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喬绾笑笑,她來此處第一年便看出了,摩蘭國和大齊走得極近,便是摩蘭的百姓都對大齊有不少向往之心。
也有不少人不經意地看向她的手背,喬绾則始終笑盈盈地上了二樓,發髻間的金簪墜珠一搖一晃。
直到進了廂房,給自己倒了杯熱茶,喬绾才看向手背上足有一掌長的傷疤。
淺丹色的傷疤趴在細膩瑩白的手背,十足顯眼。
喬绾撫了撫傷疤,并未放在心上。
菜品糕點很快便上來了,喬绾正吃得自在時,廂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壯碩的男人站在門口:“你便是陳夫人說的那位喬姑娘?”
喬绾轉頭看過去,而後眉頭輕揚。
這位郭伍安穿得倒是上好的暗黃綢緞,只是綢緞上多是墨色的方孔銀錢紋路,很是不搭,十指有六指戴着毫無美感的翠、白玉扳指,且身形雄壯,一副盛氣淩人的模樣。
“郭公子?”喬绾意思性地起了起身。
郭伍安坐到她對面,認真地看着她:“生得倒是不錯。”
喬绾笑:“多謝郭公子誇獎。”
郭伍安的目光看向她的手背,皺了皺眉:“這疤……”
喬绾看了看傷疤:“不小心跌倒,劃傷的。”
郭伍安又看了幾眼那傷疤才移開目光:“喬姑娘未曾婚配?”
喬绾惋惜地搖搖頭:“還是孤身一人。”
郭伍安點了點頭:“喬姑娘,我是個直人,有話便直說了。”
喬绾慶幸自己方才吃了些東西,畢竟一般說了這句話,那接下去的話可能便要倒胃口了。
果然,郭伍安道:“我家中雖是商賈人家,但家底在九原城也是數得着的,且家父和知州大人素來走得近,此番面親,也是知州夫人牽線。往後還是不希望你還繼續抛頭露面經營你那間鋪子。”
喬绾“認同”地點點頭:“的确,若真成了,我一介女流,怎能再抛頭露面呢。”
郭伍安見她這般說,滿意了些:“至于你那間鋪子,陳夫人說你再無其他親人,就并入郭家罷。”
喬绾依舊輕笑着颔首:“往後我的便是夫君的,如此也好。”
郭伍安神色間添了幾分自得,不覺擡擡頭點了點她的手:“你最好将手背的疤遮着些。”
喬绾贊許:“這疤委實醜了些。”
郭伍安極為滿意,終于想起對方來,問道:“你可有什麽要求,盡管提,看在知州夫人的面上,我應了你就是。”
喬绾認真地想了想:“我只有一個要求……”
“什麽?”郭伍安翹起腿給自己倒了杯茶。
喬绾看了眼門外,心底默默倒數了幾聲。
數到“一”時,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緊接着一個孩童從外面跑了進來,邊跑邊叫:“娘親——”
郭伍安頃刻噴了一口茶,劇烈咳嗽起來。
“我只有這一個要求,”喬绾笑着将孩子攬在懷中,看向郭伍安,笑盈盈道:“無咎,這是你未來的……”爹。
“誰是他爹,我才不是,”最後一字還沒說完,郭伍安便飛快站了起來:“你已經有孩子了?”
喬绾眨了下眼睛,故作詫異:“郭公子不知?”
郭伍安瞪着她:“你方才不是還說孤身一人?有了孩子還來面親?”
“我孤身一人自是因為外家人死了,”喬绾笑,“而且方才郭公子不是說,要看在知州夫人的面上,讓我随意提要求嗎?”
“我……”郭伍安的臉色頓時青白不接,看了眼對面的小孩,頓了頓,扔下一錠銀子,勉強軟了語氣,“今日這頓便算我請姑娘了,還請姑娘下次見到知州夫人,便說我配之不起。”
說着便頭也不回地朝門外走。
喬绾看着桌上的銀子,笑眯眯地拿過來,拍了拍眼前小孩的腦袋:“無咎,做得不錯。”
楚無咎臉上的天真散了不少,板着小臉看着喬绾:“绾姐姐,你不是說不想來面親嗎?”
喬绾拿了塊點心邊吃邊道:“知州夫人可是咱們鋪子的老主顧,面子還是要給的。”
楚無咎皺着眉頭:“你又不缺錢。”
“我不缺錢,但我可不嫌錢多,”喬绾說得理直氣壯,下瞬瞥了他一眼,“而且我還要養你,過幾日你便要入學堂,更費錢了。”
楚無咎抿了抿嘴,小聲嘀咕:“你分明就是想吃珍馐閣的點心了,你說九原城只有這兒的點心有味道。”
“這都被你看出來啦?”喬绾将盤中最後一塊點心放入口中。
楚無咎睜着圓溜溜的眼珠瞪着她:“我和倚翠姐姐說了,绾姐姐不用看其他人,長大了我娶绾姐姐!”
喬绾皺着眉,用力地捏了捏他的臉:“你這小鬼頭,長得挺小想得挺美。”
“你绾姐姐是你能肖想的嗎?”
她說着站起身,掏出幾塊碎銀子放在桌上:“走了,回家。”
楚無咎癟癟嘴,牽着她的手往外走。
喬绾出了酒樓,方才發現又開始洋洋灑灑地飄着小雪了,心中的郁結頃刻散去,索性讓張伯帶着無咎先回宅邸,自己走路回去。
倒是楚無咎不樂意,拉着喬绾不肯松開。
喬绾無奈,只得和這小鬼頭一同步行。
官道上的雪已經清理得差不多了,兩旁枝丫上的樹枝倒是沉甸甸的墜着雪,如白玉瓊枝,煞是好看。
喬绾的腳步不覺停了停。
其實,陵京比九原要繁華的多,可是,陵京永遠不會有這樣的盛景。
也許是酒樓內溫熱,外面又天寒,一冷一熱之下,喬绾只覺手腕上的疤有些癢,她不覺低頭,輕輕揉了下。
這個傷疤,是三年前逃離時,遇到劫道的山賊時留下的。
當初在雁鳴山上,程清川趁亂将早已備好的馬車混入車隊中,而被收買的馬夫則帶着她直奔向一旁的小路。
隐約中,喬绾似乎聽見後方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喚着她的名字,只是她不敢回頭,生怕前功盡棄,行了足足二十裏路才停下。
馬車內有文遜備好的嶄新的文牒和路引,她的名字不再是“喬绾”,而是“喬宛娘。”
文牒與路引的官印皆是真的,一路上即便有過盤查,也沒有半點纰漏。
有了上次送慕遲去楚州的經驗,喬绾和倚翠換了粗布衣裳,直接找了個镖局,花大價錢選了數個武藝高強、在江湖上也頗有名望的镖師及機靈的趟子手,一路護送自己和倚翠北上。
即便如此,卻還是在大黎與大齊的交界處,遇到了一夥窮兇極惡的山賊。
山賊用搶劫後存活的年幼孩子做誘餌,放在路邊,引镖師去察看,而後一行人沖下來,準備搶劫。
镖師們拼死相護,喬绾還是被砍到了手背。
幸而并未傷到筋骨,路上發了幾次熱也便沒事了。
而那個年幼的孩子,便是楚無咎。
名字與八字是被人繡在襁褓上的。
許是許久沒吃東西,兩三歲的年齡,竟像剛滿周歲的嬰孩。
喬绾見他可憐,便抱着一路同行了。
镖師歷經一個半月将他們送到大齊北部的上郡城便折返了,喬绾、倚翠和那個孩子三人,加上雇的馬夫張伯,晃晃蕩蕩地繼續北上。
倚翠問她去哪兒,喬绾心中也不知。
除了當初送慕遲去楚州,她自小待在陵京,只是憑着以往看到的輿圖,知道幾座北部的城池。
而今真的出來,便滿心茫然了。
倒是張伯家中除了早年走失的小孫女再無其他親友,喬绾怕耽擱他的行程,問他可願跟随自己,往後也是照應,張伯抹着眼睛應了。
四個沒有家的人就這麽又游蕩了一個月,經過九原城時,這裏剛好是冬季,漫天飛雪,滿城白茫。
喬绾看了很久的雪,便決定安定下來了。
買了宅子和丫鬟、護院,又盤了處鋪子,取名“金銀齋”,賣些胭脂水粉、衣裳首飾之類的物件。
從此,周圍的人都喚她一聲“喬姑娘”或是“宛娘”,長樂公主徹底被湮滅在記憶長河中,再不複存在。
所幸喬绾以往在陵京練出來的好眼光,她選的首飾衣裳備受喜愛,加上倚翠做事麻利會算賬,短短數月竟真的将鋪子做得有模有樣起來,九原城不少姑娘都成了金銀齋的常客。
久而久之,金銀齋的名號響了,便是捕頭夫人、知州夫人都會來此處添置物件。
喬绾素來大方,買得多的不僅派人送到府上,還會時不時送些精致的小玩意兒,次數一多,便和知州夫人熟了。
而知州夫人的興趣,便是給人牽線。
今日的面親,也不是知州夫人第一次這般撮合了。
“绾姐姐……”喬绾的手被人輕輕拉了拉。
喬绾猛地從記憶中抽離出來,低頭看去。
以楚無咎如今的身長,剛好看見她手背的傷疤。
他擡頭看着她:“绾姐姐,以後我一定把你手背上的疤去掉的。”
喬绾看着手背上的傷疤,想必她看得太久,連無咎都看出來了。
最初她的确很在意,甚至一連生了半個月的悶氣。
——她嬌貴慣了,怎麽能容忍自己身上有這麽醜陋的疤痕?
可是久了,竟然也覺得無所謂了。
“你還是先考慮入學堂一事吧,大字都不識一個的小鬼。”喬绾輕哼一聲。
楚無咎悶悶地看了她一眼,耷下頭來。
喬绾輕笑一聲,就要轉身繼續前行,卻不經意撞到一側的來人,有書卷掉在雪中,發出細微的聲響。
喬绾撿起來剛要遞給來人,卻發現這書卷上題着“月見書院”幾個字,她不覺擡頭:“你是……”
聲音卻在看見眼前的白色人影時一怔。
這人身姿修長,身形瘦削單薄,面容清隽俊逸,略顯蒼白,若非他渾身透着一股儒雅的書卷氣息,有一瞬間竟像極了某個小畜生。
只是他穿的是簡陋的白麻衣袍,衣角處還有一塊補丁,手中撐着的紙傘也已破舊,不像那個小畜生,總是錦衣玉袍的。
“姑娘可否将書卷還給在下?”那人微一颔首問道。
喬绾驀地回神,應了一聲将書卷還給他。
楚無咎擡頭看了看喬绾,又看了看男子,扁扁嘴便喊:“娘……”
“嗯?”喬绾低頭瞪了他一眼。
楚無咎想到這人曾告訴他,見到好看的公子要叫她姐姐,不好看的才叫娘親,默了默,不情不願道:“绾姐姐。”
喬绾滿意地笑開,擡頭看向眼前人:“公子是月見書院的人?”
那人有禮地颔首:“在下姓聞,名敘白,正是月見書院的先生。”
作者有話說:
狗子找來時——
小鬼頭:娘親!
狗子:???!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