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送別

喬绾滿腹狐疑地随司禮趕到東宮時, 已是一炷香後。

慕遲的血能解毒,他卻中毒了?

此事怎麽聽都令人匪夷所思。

東宮比起以往她的公主府看起來要巍峨一些,卻不比公主府奢華。

轉過前面的宮殿, 直至到了寝殿,還沒進門便聽見裏面傳來一陣陣咳嗽聲。

聽起來不像是作假。

喬绾心中的疑慮散了些,走進殿中, 頃刻有濃郁鐵鏽味湧了過來。

喬绾的腳步一頓, 看向殿中人, 那名叫宋攀的禦醫站在一旁,而慕遲正靠在美人榻上, 墨發披散,眉眼疲倦地微眯着,臉色雪白似鬼,只有唇上沾染了暗紅的血,詭異又糜豔。

不像是裝的, 是真的中毒了。

看起來很嚴重。

喬绾抿了抿唇,心莫名地揪了揪。

“公子。”司禮上前輕聲道。

慕遲未曾應聲, 只目不轉睛地看着喬绾,良久掩唇沙啞地咳嗽了兩聲, 潔白的絹帕瞬間染了黑紅的血跡。

喬绾臉色微變。

慕遲望着她的每一絲反應, 忍不住升起幾分歡愉,她仍是會在意他的吧。

哪怕……只有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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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遲将絹帕攥起, 啞聲看向司禮, “責備”道:“不是要你不許告訴旁人?”

司禮默了默,垂下雙眸領罪:“公子恕罪。”

“你怪司禮做什麽, ”喬绾皺眉, 迎上煞白的臉色時頓了下, 幹巴巴道,“你如何了?怎麽會中毒?”

慕遲聽着他袒護司禮的話,餘光掃了眼一旁的司禮,而後恹恹垂眸,自嘲一笑:“我仇家衆多,想我死的人不計其數。”

一旁的宋禦醫與司禮聞言,頭垂得更低了,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一聲不吭。

喬绾想到以往陵京的那些朝堂政變,心中最後的疑慮消失不見。

她想,慕遲總不至于真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你中了什麽毒?”

慕遲掃了眼一旁的宋攀。

宋攀忙對喬绾拱了拱手道:“殿下中了砒石之毒,此毒服下會有損五髒六腑,渾身劇痛,嘔血不止,幸而發現得早,若是再晚些……”宋攀說着,小心地看了慕遲一眼。

慕遲悶咳一聲,嗓音微啞:“無妨,”說着,他擡頭看向喬绾,“可曾誤了你的事?”

喬绾聽聞他無事,想到他不知疼痛,才終于放下心來。

若是慕遲出事,不說其他,單單是她往後的藥熏只怕都成難事。

喬绾搖搖頭:“還好。”

慕遲勉強地笑了笑,垂下雙眸,長睫輕顫,輕聲問:“那你可否在此處多陪我一會兒?”他問得格外小心。

喬绾一怔,似乎未曾想到慕遲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可偏偏她吃軟不吃硬,見他這般,回絕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

與此同時,慕遲再次劇烈咳嗽起來,唇角溢出一縷血線。

喬绾忙上前走了兩步,抿了抿唇道:“我應下你便是了。”

慕遲的眸光亮了亮,騰出美人榻的位子讓她坐下:“不會耽擱你太久,宋攀說了,約莫申時便能好轉。”

諸國使團午時便會離去。

喬绾低應一聲,想了想,悶悶地拿起一旁的絹帕遞給他。

慕遲眼中泛起驚喜,下刻卻有些遲疑:“給我的?”

喬绾沒好氣道:“不然?”

慕遲望着她,徐徐笑了出來,他接過絹帕,看着她,安靜地擦拭着唇角的血跡。

殿內逐漸寂靜,慕遲望着坐在身前陪伴着他的女子,唇不覺彎起。

眼下服下的毒,好像也不是毒了,反而像喝了蜜水一般,心底鑽出了絲絲縷縷的甜。

“抱歉。”他驀地低聲道。

喬绾不解:“嗯?”

慕遲望着她:“今日畢竟是黎國來使離開燕都的日子,讓你無法前去了。”

喬绾搖搖頭:“無事。”

慕遲看着她渾然不在意的神色,心中的喜悅更勝,只是未等他顯露,喬绾又道:“昨日景闌派人知會過我,說今日申時三刻方才啓程,還來得及。”

慕遲唇角的笑一僵,坐在原處,一動未動。

“怎麽?”喬绾看着他。

慕遲死死抿着唇,搖頭:“那……挺好。”

喬绾莫名地望着他,再未多說什麽。

臨近申時,慕遲的身子果真有所好轉,不再嘔血了,只是整個人仍面色蒼白,很是虛弱。

喬绾剛要離開東宮,慕遲突然低聲道:“可以留下嗎?”

聲音很輕,輕到喬绾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她看了他一眼,見他低垂着頭,雪白的肌膚透着薄如蟬翼的破碎感,好像什麽都沒說。

喬绾看向司禮:“有司禮照顧着你呢。”

說完,她起身走了出去。

慕遲仍坐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看了許久,驀地咳嗽起來,咳到撕心裂肺。

喬绾并未去館驿,亦未曾在景闌離開的官道等着,她只是令馬夫帶着她去了城門處。

燕都城門高峻巍然,門下是來來往往的百姓,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喬绾安靜地坐在城門內的茶樓二樓,透過大開的闌窗遍覽過往的人群。

直至夕陽西下,遠處的官道緩緩駛來一隊人馬,為首之人仍穿着一襲招搖的朱色袍服,墨發高束,随着馬匹行走時的颠簸,馬尾中的紅玉珠子一下一下地晃動着。

喬绾看着景闌越來越近,他的目光在四周環視,像是在尋找着什麽,最終在身邊人對他說了什麽後平靜下來。

喬绾的視線落在那柄寫着“黎”的旗幟上。

那些在陵京打馬游街,肆意游玩的日子,如同發生在昨日,轉瞬卻已成過去。

喬绾目送着他們來到城門下,而後逐漸遠去,良久笑了一聲,将手中的茶一飲而盡。

喬绾緩步走出茶樓,卻在走到門口時腳步一僵。

方才還随着隊伍一同離去的景闌,眼下站在茶樓外,正揚着眉梢望着她。

好一會兒,他笑出聲來:“怎麽?不敢見小爺?”

喬绾擡了擡下巴,不服輸地應:“怎麽可能,怕少将軍舍不得離開。”

景闌沉默半晌,走到她跟前:“喬绾,你驕奢又蠻橫,不随我離開我才要偷着樂呢!”

“景闌!”喬绾瞪他。

景闌卻驀地笑了起來:“我還是不積口德是不是?”

喬绾微怔,眸光恍惚了下,當年在陵京,分別的那日,她便曾說過這句話。

她說:景闌,你怎的還不積口德啊。

景闌目光一點點地掠過她的眉眼,如同要将她刻在腦子中一般:“積口德沒什麽用啊,喬绾。”

嶺山四年,便是被敵軍圍困在方寸山頭時,他也從未咒過怨過,可到頭來,該不是他的照樣不是他的。

喬绾的喉嚨緊縮了下,不知該說些什麽。

“其實……也沒有那般驕奢蠻橫。”景闌輕聲道。

喬绾的眼眶微熱,她撇撇嘴嫌棄道:“你才知道啊?”

景闌望着她,同樣笑了出來:“是啊,才知道。”

喬绾定定看着他,身後的車水馬龍熱鬧非凡,她揚起一抹笑:“一路順遂。”

景闌的指尖頓了頓,靜默了很久,“嗯”了一聲:“走了。”

話落,轉身便要大步離去。

喬绾望着他的背影,用力地睜着眼睛,在難以克制翻湧上來的酸澀前,飛快地低頭。

然下瞬,一道紅影出現在她的視線中。

喬绾錯愕地擡首,卻只被人用力地擁入一個帶着暖意的懷抱中。

景闌緊緊抱着她,嗓音沙啞:“喬绾,當年除夕夜那晚的浮元子,其實不怎麽好吃……”

喬绾喉嚨一澀:“喂……”聲音卻很是沉悶。

景闌低低笑了一聲:“可是,我喜歡……”

“喬绾。”

喬绾怔愣地站在原地。

不知多久,遠處傳來陣陣馬蹄聲。

景闌松開了她,朝遠處的官道看去。

幾輛華麗的馬車接踵而至,數十位穿着甲胄的将士護在左右,為首的正是司禮。

喬绾的身子一僵。

景闌察覺到她的反應,又看向那輛玄色馬車,沉默幾息笑了:“喬绾,告訴你一個秘密……”

他的聲音很輕,寥寥數語便已說完。

喬绾聽後卻不覺愣神。

玄色馬車停下,慕遲走了下來,臉色煞白地走到喬绾身邊:“景将軍。”話落,手不經意地輕撫了下左手的傷疤。

景闌順着他的手看過去,随後眉目微愣,目光掃向喬绾的右手手背。

兩道格外相像的傷疤。

“下官位卑,不勞殿下親自相送。”景闌揚眉,神态恢複如常。

慕遲被他身上的朱色袍服刺痛了眼睛,微微側眸避開了那抹紅才道:“孤來還給景将軍一些東西。”

他說着,微微側眸。

很快有将士擡着一箱箱綁着綢緞的木箱,只是綢緞早已在經年累月裏褪了豔色,逐漸泛白。

喬绾逐漸回過神來,看着這些木箱,凝眉看向慕遲。

這些……是當年景闌送與她的聘禮。

後來景家出事,也未曾要回。

她本以為早在陵京時,慕遲便将這些随她的那二十萬兩一塊捐了出去。

景闌也認出這些物件,安靜地看了許久,陡然笑了一聲:“殿下既然送來,我便收下了,”他說着,看向喬绾,“你瞧,你真沒福氣。”

喬绾抿了抿唇。

“不過……”景闌看了眼慕遲,刻意道,“待你身子好了,便再來嶺山。”

“那裏天高海闊,比這破燕都有意思多了。”

說完,景闌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離去。

喬绾目送着他的背影,看着那抹豔色消失在城門外。

這一次,再未回首。

不知多久,喬绾的手被一只冰冷的手用力攥住了。

“喬绾。”慕遲惴惴地喚她,他想到了那場噩夢,怕他會如夢中一般,眼睜睜地看着她與景闌一同離去。

喬绾轉頭看着他,方才景闌的話鑽入腦中。

景闌說,逼迫先皇立下“新皇無能,擇賢者代之”遺诏的人,是慕遲。

陵京兵變,穩定朝綱之人也是慕遲。

文相親眼看見,原本想要将一切變為煉獄的人,曾輕聲兀自呢喃:你想要天下太平,我會學着做個明主……

手驀地一緊,喬绾吃痛地回過神,此刻方才察覺,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上了馬車。

慕遲坐在她身側,仍牽着她的手,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唯恐她消失似的。

喬绾皺眉:“你松手,我又不會離開。”

慕遲的眸光因她這句話微微亮了亮,啞聲反問:“不離開?”

喬绾愣了愣,繼而為自己方才的話暗惱,補充道:“離半年之期還有百日呢。”

慕遲眼中的光芒沉寂下去,卻又想到這百日,她會完完全全地看着他,再無旁人。

慕遲笑應:“嗯。”

作者有話說:

今天是“雖然依舊患得患失、但情敵走了好開心”的狗子~

PS:大家的評論我都有看,後文狗子會把自己的事解釋清楚的~不過上章的确有些卡,所以前半部分重新潤色了一下,對主線內容影響不大,大家有興趣可以重新看看~

PPS:沒想到大家對if線讨論度這麽高,但還在構想中,所以肯定會先寫延續正文的甜甜甜番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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