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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元清的外祖家是江南大族,隔個幾年陳夫人總會帶她去江南走一趟。

江南路遠,溫池雨從未去過,只從王元清處和詩詞歌賦中聽過江南景象。跟她說去江南那日,王元清憑借着幾年前去江南的印象,告訴她江南富庶,連官道都修得開闊平坦,坐馬車至多只需十一二天便能抵達。

可不知是她記憶出了差錯,還是她外祖家裏皇城稍微近一些。溫池雨一行人,花了小半個月才到了江南邊界,又走了幾天才到要去的水昌縣。

一路上将近耗費了二十天,官道雖然平坦,但馬車難免颠簸。

開始幾天,溫池雨還能分出心神和白玉說說笑笑,不時地思念周硯景和挂念皇城裏的書鋪和珍珠,到了後面,白玉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提不起勁,溫池雨也覺得悶在車廂裏頭暈腦脹,只有每日投宿客棧時,才能稍微緩和一點,只是還沒休息飽足, 第二日又要出發。

一路下來,食欲不振,兩個人臉都尖了。

徐立不似徐昂那般圓滑話多,悶頭趕路,沒發現她們的異常。

原本離開皇城時,離清明還有些日子,還想着提前到水昌縣祭掃也符合規矩,結果幾人到的時候,距離清明只剩下一日。

溫池雨最遠只去過皇城外的佛寺,沒想到路上這樣難捱,本來心裏想着一來一去要大半個月,這樣看來,沒有一兩個月,她是回不了皇城的。

心裏還記挂着王元清出嫁的日子,生怕在路上耽擱不能及時趕回皇城,是以路上再難受,也是生抗着,不願耽誤時間。

一到水昌縣,找到客棧安頓下來,溫池雨立即拜托徐立幫她去打探孔氏墳茔。

她對孔氏所有的了解,都源自于溫菀瑤。

溫菀瑤到溫國公府時,只說過叔伯無義,欺她父兄皆不再,強占她房屋地契,走投無路才想着去皇城認親。孔氏夫婦已經過世将近一年,她沒提太多。

溫池雨也僅知道她已過世的親生父親的名諱是孔立銀,其他一概不知。

不過既然溫菀瑤說過孔氏族人不仁,為防節外生枝,還是不去找他們為好。這縣城不大,花些時間問問,總能碰上認識她父親的人。

明日便是清明,她或早些,或晚些,避開人群,在父母墳茔前供上香燭紙錢,也算了了一樁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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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立身強體壯,再難的厮殺任務都出過,區區趕路算不得什麽,面上絲毫不見疲憊。安頓好馬匹行李後,便出去查探。

話說,她之前從未在溫池雨面前開過口,白玉甚至覺得他是天生不會講話,或者口吃怕別人笑話,直接不說話。

其實他一切正常,只是幼時受過磨難,不願在人前開口,唯有在周硯景這個恩人面前,會開口說話。

自從得了周硯景命令,他将溫池雨和周硯景視作一體,把溫池雨當主子,聽她吩咐,自然在她面前開口。

白玉覺得稀奇極了,知道他非聾非啞,故意引他說話,可是他只在姑娘面前答話,事畢後,又緘默不語,任她怎麽逗都不開口。

偏偏她又是個不信邪的,天天纏着徐立,非要他破例。每次在馬車裏悶得吃不消,就坐到車架上,撩他開口。

一路上多虧了白玉,沉悶的路上總算還有些樂子。

溫池雨和白玉剛從馬車上下來,頭還有些暈,在客棧房內休養了半日。

躺了一會兒,好轉不少,推開客棧的窗。

水昌縣,名副其實,白牆青瓦,綠水環繞,家家戶戶臨水而居。

窗外便是一條秀氣的河,不似皇城裏的結緣河寬闊,細長蜿蜒不見盡頭,兩岸邊上皆是房舍,還有婦人在河岸邊搗衣。

每隔幾裏便有一座拱橋,橫跨在碧波蕩漾的水面上。水面上三三兩兩的小船,船頭或擺着應季鮮花,或擺着精巧吃食,或堆着女兒紅,看着竟是在河中擺攤做買賣。也有精致的小船,船夫在船頭手握長篙,船尾是幾個衣着華麗的小姐,手持着團扇,在說笑看景色。

細雨飄下,幾位小姐慌忙将團扇遮在頭上,躲進了船篷中。

江南雨水多,那些做生意的小販和船夫似乎是習慣了,随手拿起一旁的蓑衣披在身上,還有些壓根不懼這星點雨滴,在朦胧煙氣中前行,船尾蕩漾起波紋。

綿綿細雨随風沾到溫池雨睫上,她才堪堪回神。

這便是她該生活的地方嗎?

小橋流水,煙雨迷蒙。

孔氏在水昌縣是大姓,徐立沒花多少時間,不一會兒就查到孔氏墓地,還去一個個查了墓碑,找到了寫着孔立銀伉俪的墳茔。

許是近鄉情怯,溫池雨心中複雜,沉默了半日,一直坐在窗邊看河中船來船往,細雨落在身上也毫不在意。

之前剛因為淋了春雨發熱,白玉哪裏敢再冒險,即便江南比皇城暖和不少,也要把窗戶關上。

溫池雨也沒逞強,阖上窗戶。

此處風景秀美,僅此客棧一隅便讓人心曠神怡,可以想見外面景象。

只是她面對這本該是家鄉的水昌縣,聽着不熟悉的鄉音,實在找不出眷戀感覺,只覺得陌生疏離。

輕巧綿密的雨落在河裏,沒有什麽聲響,只在河面泛起圈圈漣漪。屋檐上卻聚積着不少雨滴,終于不堪重負“啪嗒啪嗒”地落下,傳到輾轉反側的溫池雨耳裏,惹起心頭愁緒,更加難以入眠。

孔氏是大族,墓地位置上佳,溫池雨一行人,天還未亮便到了。

溫池雨猜到父母的墳茔會疏于打理,卻不想,是面前荒草叢生的模樣。

按理說,即便是無兒無女,過世的父母還有兄弟在,不會也不應該放任墓前荒蕪,明顯是很久未有人打理過的樣子。

一時間腦子紛亂思緒盡散,溫池雨躬身拔草。

徐立他們看到溫池雨動力,立刻幫忙,人多辦事快,不一會兒墳前便幹淨清爽不少。

燃上香燭,墓前擺上兩杯酒,溫池雨跪着燒着手中紙錢。

原有滿腔話想說,卻全部忘記,将杯中酒撒到墓碑前,靜靜不語。

天色慢慢亮起,雨後潮濕的泥土沾濕了香灰,升起白色的煙霧,味道嗆人,也熏得溫池雨眼眶發紅。

零星有人過來祭拜祖先,不過她們所在處是這處墓地的最偏僻角落,旁邊只有一座老墳,暫時沒人瞧見她們。

有個駝着背的老妪步履蹒跚地過來,在旁邊那座老墳處擺上祭品,摸着墓碑喃喃地說話。

半晌後,瞧見溫池雨她們,好奇道:“你們瞧着眼生,是他家的什麽人?來了這麽多人,也是難得。”

“是女兒。”在父母墳前,溫池雨不想說假話,讓九泉之下的父母傷心。

“女兒?”老妪奇怪,“他家沒孩子的,無兒無女,我看你們樣貌不凡,竟連墓地都找錯了,實在是不孝順。”

溫池雨聽到後詫異,反複确認墓碑上的名字,是孔立銀沒錯,難不成是同名同姓,找錯了。

卻見徐立搖頭,這點小事,他怎麽會辦錯。

“老婆婆,他家不是有一兒一女嗎?您怎麽說他無兒無女。”

“他家啊,奇怪得很,我們孔氏百年大族,世世代代都住在這水昌縣。就在十幾二十年前,他們突然冒出來,硬說是孔氏一族,那也就罷了,反正當時的族長認下了。後來他家生不出娃娃,收養了一男一女兩個孩子,人剛死就都跑了,當然無兒無女。你瞧,這墳前都是雜草,孔氏沒人認他們啊。嗯?你不會是……”老妪這才發現墳前被清理幹淨,“你不會是那個沒良心的養女兒吧?”

溫池雨心下慌亂,不知該不該信這老婆婆。

按她的說法,她根本不是孔家孩子,而是收養而來,還有哥哥,也不是……那哥哥真是她的哥哥嗎?還是并無血緣關系?

她究竟是誰呢?

“也不像啊,我見過那姑娘,不長你這樣。你別真找錯墳地了吧。”那老妪仔細瞧溫池雨,覺得她面生。

“應、應該是的。老婆婆我們先走了。”

“老頭子啊,你走得早。要是跟我一樣,活久了什麽新鮮事都能碰上,還有不認識祖宗的人。”老妪又摸着墓碑講話。

那話隐隐飄進溫池雨耳裏,心中晦澀,她也說不清現在心裏的感受,只覺得荒唐至極。

剛歇了一會兒的細雨,又飄飄灑灑地落下來,滴到溫池雨光潔的額上,冰涼刺骨,凍得她心底生寒。

匆匆回到馬車裏,徐立看情況不對,立在車外等着,沒有擅自出發。

白玉憂心忡忡地看着溫池雨,思忖再三,終于開口:“姑娘,那老婆婆那麽老,估計是老糊塗了,有些事情記不清也是難免,別聽她的。”

溫池雨嘴角勉強扯出一點笑:“沒事,我不在意的。”

怎麽會不在意,她本就在愛裏長大,因身世驟然失去愛她的親人,對親情甚是渴求。前世對溫國公府心灰意冷,随之增長的便是對親生父母的幻想。

幻想她如果一直長在親生父母膝下,該是何等幸福畫面,定是父慈母賢,和樂融融,絕不會舍得讓她受一絲委屈。

可若連這裏的父母也不是親生,那她是誰,天地之大,人人皆有父母愛護,為何偏她沒有!

白玉看她眼中光彩全無,分明是在意的樣子,還想再說。

溫池雨卻沒理她,掀開車簾:“徐立,麻煩你再去幫我查查,若如那老婆婆所說,孔氏無人認可他們,那他們的事應當許多人都清楚才是,幫我去看看究竟那老婆婆說的是不是真。”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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