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馬車一直停着,耳畔傳來先生胸膛平穩跳動的聲音,伴着團扇帶來的清涼之意,溫池雨緊蹙的眉頭漸漸舒展,囫囵睡了過去。
骨節分明的手執着牡丹絹絲團扇,絲毫沒有怪異之感,耐心地一下下搖扇,驅散她周身燥熱之氣。聽她呼吸逐漸平穩,唇上也有了淺淺的粉,才放下心來。
溫池雨半身倚躺在周硯景懷中,少女馨香随着團扇帶起來的清風,溢到周硯景的鼻尖,規律的心跳忽地亂起來。
眸色漸漸幽深,沉沉望着懷中酣睡的人兒。
摟着她腰際的臂膀微微收緊,将将一個月過去,本就纖細的腰身又消瘦了不少,原本不就不豐盈的頰邊肉也清減了許多,側臉倚在他身上,只看得到微微嘟起的唇,頰邊半點褶皺都沒有,周硯景心疼,早知當初就不該放她出去,長途跋涉,平白受了這麽多苦。
若是往常,朝中事務纏身,他從來不覺得區區一個月算得上什麽。
這趟她走得遠,他才嘗到相思滋味。
稍有閑暇時,她便偷偷潛進他腦中,每每提筆寫信,千言萬語,只能化作盼歸。
這一個月,實在漫長。
馬車停在路邊,樹下的影子随着日頭升高,退了許多,遮不住陽光。
陽光透過車窗射進來,灑在溫池雨卷翹的睫羽之上。
只見她嘟囔一聲,整張臉埋進周硯景懷裏,寬大的外袍層層疊疊,将她整張臉都遮在陰影中。
趕走了惱人的亮光,溫池雨惬意地蹭蹭,不一會兒便安靜下來。
周硯景看她唇色恢複如常,臉上還泛着熟睡的潮紅,想她已經過了那陣難受勁兒,揮手讓徐立将馬車牽入茂密陰涼的林中,不願她被午間的熱氣蒸到。
徐立沉默着上前,即便再小心,也難免有颠簸。
車輪滾滾前行,懷裏人兒喉嚨裏輕哼,像是不滿,埋着的臉也探出來,柔嫩的臉上被壓出許多紅印,可愛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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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硯景早有準備,放下團扇,輕拍她的脊背,低聲哄她:“沒事,乖。”
簡單幾個字,溫池雨卻受用得很,加之刺眼的陽光被陽光被林蔭遮住,陰涼舒适,沒再抗議。
不知過了多久。
涼風習習,吹動溫池雨散亂的碎發,落到脖頸處,有些發癢,車外黃莺啼叫,甚是悅耳。
揉着眼醒來,發現身上披着一件外袍,擡眼一看,映入眼簾的是先生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下颚透着冷峻,英眉下,那雙總讓她沉醉的眸子阖着,不落凡塵。
只有眼下微微泛青,不用說便知他最近辛苦。
心念一動,回過神來,她微涼的指尖便已經落在先生的眼皮之上。
不自覺地斂起呼吸,抿着唇,看他沒有察覺,小心地舒了口氣。
指下溫熱,溫池雨舍不得收回,仗着周硯景睡着,輕點他的眼皮,看他睫毛因她的動作輕顫,貪心地去觸碰。
不料,周硯景驀地睜眼,握住她作亂的手。眼中一片清明,哪裏是剛睡醒的模樣。
溫池雨被吓了一跳,想将手抽出,卻被緊緊包裹,沒有法子,溫池雨只能慌忙別開眼睛,閃躲着不看他勾人的眸子,佯裝無事發生,先發制人:“我是看你臉上落了只小蟲,想幫着驅走”。
周硯景挑眉看她發頂,眼中笑意更沉。
日光被遮住後,懷中人兒睡得更舒适,剛見面時的蒼白早已消失不見。懷中軟玉溫香,呼吸間,櫻唇微動。
林間清涼,他卻燥熱起來,只得閉目養神,才能忍住不去擾她清夢。
早在她嘤咛着睜眼時,周硯景便垂眼看她,只是看她擡頭,才阖上眼,想看看她會作何反應。
果然,他的小池雨那般無畏,怎會叫他失望。
“是嗎?我說怎麽眼上隐隐做癢,原來是小蟲擾人,還是池雨貼心。”說話間帶起胸膛震動,溫池雨還半倚在他身上,耳朵貼着,震得她耳邊滾燙。
“是、是啊。天暖和了,蟲子是多。”蜷在周硯景掌心的指輕顫,讪讪地笑。
看她以為蒙混過關,偷偷舒氣的樣子,周硯景實在心動,将她的指拉到唇邊,蜻蜓點水般落下一吻。
被吻過的指尖觸電般瑟縮一下,溫池雨癡癡看着。
二人甚至唇齒相依過,但是她依舊為這淺淺的吻心顫不已。
嗫嚅着出聲:“先生。”
軟軟的,像浸過蜜。
“好想你呀。”
周硯景每每被她的直白熱烈模樣打動,明明羞紅了臉,眼睛垂着,都不敢多看他一眼,卻能毫無阻礙地說出醉人之語。
“想我還去這樣遠。”
“不去了,沒有下回……唔。”
尾音被周硯景吃入腹中。
暖風徐徐,熏得人癡醉。
睡了半晌,好容易攢足的力氣,瞬間被抽幹,無力地靠在他的臂彎中,輕喘不已。
眼尾發紅,水光潋滟。
林間鳥兒飛翔跳躍,“叽叽喳喳”像在議論剛剛看見的羞人場景。
又歇了一陣,心間急促的跳動逐漸平緩,溫池雨才發現不見了白玉的蹤影,細細的嗓子微啞:“其他人呢?”
“他們護主不力,該罰。”周硯景指尖纏繞着她柔順的發尾,若無其事地說。
那小丫鬟便算了,徐立他們如此粗心,回了皇城,必要去省刑司走一遭。
先生不再是普通商戶,而是殺伐果斷的景王,說的話都不是空穴來風。
溫池雨聞言一凜,立即撐起身子,急急地說:“不許。是我任性要趕路,想要早點回皇城,徐立他們只是聽我命令,哪裏敢阻攔。你不許罰他們!”
“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叫我心疼,我偏要罰他們,看你下次還敢不敢。”輕刮她小巧圓潤的鼻尖。
看她瘦削的肩頭,暗下決定,要早些将她帶回景王府,好好将養。
溫池雨小聲辯駁:“還不都怪你。”
周硯景不解,探究這看着她。
撅着櫻紅水潤的唇,嘟囔着說:“都怪你,日日盼妻歸,我哪裏敢耽擱,還不是趕着回皇城見你。我說不許就是不許。”
沒想到她這樣說,周硯景難得被噎住,一時找不到話來反駁。
“我只聽王妃的話,若你要做主不罰徐立,那你是以什麽身份讓我聽你的呢?”
溫池雨不說話,他貼在她耳邊說:“你不是說了,要做狀元夫人,可沒說點明要不要新科狀元,看了考卷,可不許反悔。”
帶着蠱惑的意味,聲音低沉有磁性。
說話間,帶起她耳邊碎發,那片肌膚一陣酥麻,溫池雨耐不住,将手中他的掌中抽出,捂住耳朵,微微後退,拉開兩人距離,不讓他再撩撥她。
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我當然說話算數,等着吧,回皇城便迎娶你。你可要遵夫德,成親後要乖乖聽話,別惹我生氣。”
說完又害羞,不去看他的眼,斜着身子,望向窗外:“叫白玉回來吧,我歇夠了,也該出發了。”
“不行,路上颠簸,你才剛休息一會兒,精神還未養足,再出發必定難受。”周硯景不肯。
一路上強撐着過來,好像也沒什麽。偏偏先生來了,她像個被寵壞的孩子,有人依靠,連一點苦頭都不願再吃。
想着之前胸悶頭暈的感受,竟然有些後怕,開始退縮,眼裏有水汽浮上來,委屈道:“那怎麽呀?”
“前面不遠有個鎮子,風景也算怡人,一路走過去耗不了多少時間,可以先在那鎮上歇歇腳,養養神。”
“好。”溫池雨乖順得很。
兩人下馬車前整理了一下淩亂的衣袍發髻,攜手往林外走。
林間花草叢生,不知名的小花鮮豔茂盛,樹林縫隙處透下一抹陽光,一道透明光束豎着出現在他們面前,落在澄黃的花瓣上,微小的塵埃在光束中浮動,溫池雨探手,暖融的光聚在她手心裏:“錯過了不少江南春景,沒想到出了江南地界,也能看見如此美景。”
周硯景牽着她的手,緩步前行:“春花、夏雨、秋月、冬雪,處處是景,重要的是陪着看景的人。”
“不知羞……”從前怎麽沒發現先生臉皮這樣厚。
白玉和徐立他們就守在不遠處,白玉一看自己姑娘下了馬車,便想上前去問問狀況,想知道她好些沒有。卻被徐立一把拉住,不許她去打攪主子們的興致。
她原來還不憤,可是後來看着,自家姑娘一改之前的蒼白模樣,面色紅潤,光彩奪目,顯然沒有哪出不舒服了,徹底放心。
周硯景下令,叫他們駕着馬車往前,到前面寧遠鎮候着。
“姑娘你不跟我們去嗎?”白玉問。
“先生說寧遠鎮不遠,我們一路散步過去便好,你跟着他們先去。”
既然如此,白玉也不是不識趣的人,跟着徐立他們先走了。
周硯景帶着她走在林間小路上,避開毒辣的日頭。腳下葉片堆疊,踩起來松軟舒适,春花爛漫,別有一番趣味。
掠影一直跟在他們身後,見他們速度這麽慢,煩躁地擡着蹄子刨地,将地下的落葉刨得亂七八糟,又嘶鳴一聲,跑到他們前面,繼續刨地。
溫池雨看掠影銀白的毛發,油光水亮,想起留在皇城裏的發財,心癢癢的,想揉一把。
周硯景擡手放在唇邊,一聲哨響,掠影便奔到他們身邊。
擡手去摸它的鬃毛,掠影也不反抗,任她摸,只是鼻子裏“哼哧”地噴氣。
“想坐上去試試嗎?”
“這怎麽行。”溫池雨養在深閨,騎馬不雅,自然沒有學過。
嘴裏說着不行,眼睛卻緊盯着馬鞍,頗有躍躍欲試的意味:“可是,我不會呀。”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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