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春意正濃,林子裏綠意蔥茏,樹影橫斜,滿地斑駁的日影,從枝桠處漏出的點點日光落在溫池雨光潔的額角,額邊細小的絨毛閃着碎光。許是被樹冠擋了不少熱氣,她絲毫沒有感覺到曬意,戀戀不舍地将視線從掠影身上移開。

複而擡眼,望着周硯景,杏眸撲閃,翹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眸子裏閃過一絲狡黠:“若有人教我就好了。”

周硯景眼中含笑,沒有說話,直接上前托住她的腰,将她送到馬鞍上。

“呀。”溫池雨猝不及防,雖然已經落在馬鞍上,腳下空空,怕得厲害,兩臂卻緊緊勾着周硯景,不肯放手。柔軟的身子折着,更是不穩,“我怕,我怕。”

越摟越緊,身子慢慢從馬背上滑下來,落到周硯景懷裏。

後怕地喃喃道:“不、不騎了。”

周硯景從未教過人上馬,沒想到她怕成這樣,順順她因害怕而急促起伏的脊背,單手攔腰将她橫抱着,在她耳邊說:“像剛剛那樣緊緊抱着。”

話音落,帶着她飛躍上馬。

溫池雨輕呼一聲,卻因為有先生在,沒有剛剛那麽恐懼。不過眼睛還是緊閉着,胸腔處控住不住地猛烈跳動。

感受到先生将她再放到馬鞍上,來不及害怕,便有只臂橫在腰間,保護着她。

“有我在,不怕。”

發頂處先生的聲音伴着風傳入耳裏,撫平了心頭的緊張。

緩緩睜眼,身處高處,低矮灌木盡在腳下,甚至能瞧見遠處的小丘上綠草如茵,遍地是她叫不出名字的野花,争妍奪豔。

一時看迷了眼,連身下的掠影在緩步前行,她都不曾發覺。

周硯景控着馬,看她癡癡的模樣,壓住心底燥熱,嗓音低沉:“騎馬日後再學,今日先适應适應馬背。”

“多謝先生。”溫池雨這才發覺,她已經成功上了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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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

馬背上兩人情深款款,掠影卻不滿林間崎岖,厚厚的落葉妨礙了它前進的速度,一個勁兒地想往寬敞的官道去。

官道上沒有樹蔭遮擋,日頭正盛,她才剛從不适中緩下來,怕她曬得不舒服,周硯景控着缰繩,不許它去。

掠影哪裏知道主人心意,甩頭噴氣,表達不滿。

随着動作,馬背上也不穩,溫池雨沒有防備,摔進周硯景懷裏。

不過身後便是先生寬廣可靠的胸膛,她倒是半點也不害怕,反倒好奇掠影的反應,穩了穩身子,離了周硯景的懷抱,撐着馬鞍,小心翼翼地素白的手伸出去,摸摸掠影銀白的鬃毛:“它怎麽了?”

“它是千裏馬,不滿這速度,在耍性子。”

掠影脾氣還沒發完,又在甩頭,鬃毛翻飛,周硯景趕緊撈住溫池雨的身子,将她護在懷裏。

腿下一夾,掠影瞬間乖順安靜下來。

因着周硯景一直将她護得很好,溫池雨逐漸适應馬背上晃動的感覺,這次仗着有人護着,半點都沒吓着,反而順勢卸力倚在周硯景身上,攥着他的外袍,回頭看他,紅潤的臉蛋上挂着笑,眼角帶着期翼的光:“那我們快點好不好?”

“我一點也不怕曬的。”

還不忘表決心。

她從前也看過別人在馬上恣意馳騁,衣袂随風鼓動,實在潇灑。過了最初上馬的不适,她新鮮得很,也想體驗一番縱馬疾馳的感覺。

掠影好像聽懂了溫池雨的話,也轉頭看周硯景,一人一馬,水潤晶亮的眸子都在看着他,不免失笑,一手摟緊懷中的人兒,将她扣在懷裏,一手甩動缰繩。

得了指示,掠影立即撒開蹄子往官道上跑,速度太快,蹄下的落葉被卷起,四處飛濺,不一會就跑到平坦的路上。

速度忽地加快,前進的力氣推着溫池雨的身子,控制不住地緊緊貼在周硯景懷中,胸腔再次随着馬的飛馳而猛烈跳動,這次卻不是因為害怕,而是興奮。

林間幽暗,突然出來,刺眼的陽光直射,她下意識眯起眼睛。适應片刻,微微睜眼,風聲呼嘯,路邊花草樹木只剩殘影。

馬背上颠簸其實比馬車更厲害,神奇的是,她竟然一點兒暈眩感覺都沒有。

風裹着烈日,拍打在臉上,頰邊吹得有些疼。

忽然,被風吹得發酸的眼前蒙上暗色,原來是先生用衣袍将她罩住。

馬蹄陣陣,連呼吸間都是先生的氣息,溫池雨只露出一雙眼睛,四處張望,看路邊景色。

寧遠鎮不遠,掠影速度實在快,一會兒便到了鎮上。

鎮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身姿矯健的銀白色馬背上有一豐神俊逸的男子,男子懷裏還埋着個嬌小的身軀,一看二人就關系匪淺,不免側目。

“都怪你,不肯早些放我下來。”

感受到路人眼神注目,溫池雨連忙用衣袍遮住眼睛,縮成一團,好似這樣旁人就瞧不見她了。

一葉蔽目的樣子嬌憨可愛。

到了客棧,周硯景要抱她下馬,她還躲着,不肯下去。

“被人瞧見,多不好呀。”

耳邊都是人聲,不用看就知道,這客棧地段極好,自然,看她的人也不會少。

“抱你去客棧,你一直蒙着頭,別讓人瞧見。”

溫池雨聽得耳熱,但是比起讓別人看熱鬧,還是應下了:“可是,先生,你……行嗎?抱得動嗎?”

不是她質疑先生體力,而是從下馬到客棧,客房一般都在樓上,她也不是稚童,重量不輕,一路走下來肯定有些費力。平時看先生,總在看書寫字,不想讓他難堪。

男人,聽不得不行。即便是景王這樣的人物,聽了這話也是眉間一跳。

他哪裏被人質疑過這個,直接抱着她跳下馬,将她橫抱着進了客棧。

溫池雨哪裏有空猜他的心思,壓根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一只手挂在他的脖頸之上,一只手抓緊衣袍兩邊,忙着将自己的臉藏得嚴嚴實實。

別人都是看熱鬧,不知道懷裏是誰,白玉卻清清楚楚,不禁感慨姑娘碰上景王膽大嬌氣得緊,連路都不願意走了。

走上前引着周硯景,到樓上房門口。

溫池雨想下去,卻被周硯景止住,眼神示意白玉開門,氣息平穩、昂首闊步地抱着懷裏的人兒走到床榻前,才松手将她放下,随即離去。

溫池雨一張臉紅得滴血,白玉只當她是大庭廣衆下被抱着害羞,其實不然,只因剛剛先生在她耳邊留了一句:“哪裏不行?”

她多活了三年,雖然未經人事,但是在沈府是以婦人的身份生活,知道些葷話,先生話中所指,她隐隐知道,當即口舌發緊,半句話也說不出。

“姑娘,熱不熱?喝杯熱茶潤潤喉。”

撐着床榻邊起來,剛往前走了一步,就“嘶”地出聲,秀氣的眉也擰起來,又扶着坐了下來。

“怎麽了?”白玉忙放下手裏的茶壺,跑過來看她。

騎馬是有趣不假,她玩得盡興,可是就這一會兒功夫,竟然磨得有些疼。

在馬上興奮,剛剛又被抱着過來,一直沒有察覺到,沒想到剛剛往前一走,腿上摩擦,疼得厲害,估計是磨破了皮。

白玉幫着她躺下,褪下衣物一看,果真紅了一片,厲害處确實破了皮。

“好在上次徐昂送的藥膏還在,我帶來了,姑娘你等着,我去找找。”

火辣辣地疼,溫池雨無力地扯過一邊的被子,蒙在頭上,閉上眼,嘆氣。

傷口雖痛,但她清楚,不過是破了層油皮,明日大概就能好,可是先生敏銳,偏偏傷在這處,若被他察覺,多羞人,還是躲在房內別出去了吧。

白玉找了藥膏拿過來,藥膏抹上後,一片清涼,火辣痛感瞬間消除了一大半,果真是良藥。

既然這藥這麽厲害,說不定走起來也不疼了。

心存僥幸,又下床走了兩步,腳步還是不順,一眼就能看出不對。

“姑娘,你還是歇着吧,我去把膳食端上來。”

話音未落,傳來“篤篤”的扣門聲。

這時候來人,不用說,來的肯定是先生。

溫池雨覺得腦袋跟生鏽了似的,明明剛剛想好了,要借口累了不出去,現在又腳步不順地走到門邊,扶着門框傻傻地笑:“腿疼。”

周硯景眉目斂起:“徐立,去請大夫。”

他學騎馬那都是二十幾年前的事情了,怎會記得馬鞍磨腿一事,女兒家嬌弱,路上不過一炷香時間,便傷到了。

溫池雨聽到,忙制止他:“我、我上了藥了。”傷在那處,叫大夫來算什麽事,頰上飛紅,垂着眼,“你之前給的藥,用了後,舒服許多。”

周硯景憶起,之前她醉酒,踢到門檻,他是讓徐昂送了藥。

也好,普通大夫帶來的藥,估計不及這禦藥管用。

“該用膳了,我陪你在房內吃,還是抱你下去?”

“哪裏這麽誇張,你扶着我,咱們下去吃吧。”

真是奇怪,一個人時可以很堅強,之前扭傷了腳,瘸着從溫國公府出來,又拖着傷腳打理新屋,也沒覺得多疼。可是現在有先生陪着,擦破皮這點小傷,她都忍不住抱怨疼,明明被好好扶着,她還一瘸一拐地走,生怕碰到傷處。

人吶,有了依靠,真是有恃無恐。

這一幕落在剛進客棧的王元清眼中,心中掀起萬丈波濤。

如果她沒看錯,景王和池雨是從一間屋子裏出來的,池雨走路那個樣子,不會……

她因為自己寫話本子,也搜羅了不少旁的話本子,看多了、寫多了,對于有些事,她自認為略懂一二。

頓時火冒三丈。

眼中噴火,咬着牙說:“好家夥,景王,真有你的。”

作者有話說:

王元清:恨鐵不成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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