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安排好房間,陳量吩咐仆從将行李拿去樓上收拾,徑直找了一處坐下,靜靜等王元清出來。
寧遠鎮附近有座桃山,這時節,正好盡數綻放,漫山遍野的桃林,迎風綻放,粉若朝霞,風吹過,漫天花雨,美不勝收。
他得了教訓,不願再與清兒落得相敬如“冰”的地步,從前她總念叨的桃花,他誓要年年與她共賞,彌補心中遺憾。
桃花花期不長,生怕錯過,他連春榜都不等了,剛從考場出來便同表姨夫說明,科舉難熬,他須得出來散心。好在表姨夫知道考舉壓力,念他不易,放他出來。
要說這次清兒能跟着出來,倒是歸功于他從前“優異”表現,表姨夫他們對他放心得很。
小二送來熱茶,陳量看着樓上緊閉的房門,倒了一盞,慢慢品。
今兒個天氣上佳,等她們聊完,山上露水散盡,再去正好。
可他失算了,這一等,從午膳等到了晚膳,景王那邊已經在安排晚膳的菜色了,樓上卻還沒動靜。
他與景王,本來各占一隅,相隔甚遠,便是視線相交,也只是淡淡移開,各自品茗。
等得久了,頗有些被抛下的怨念。
同是天涯淪落人,再看向彼此,倒不像初時那樣冷漠。
樓下苦苦癡等,樓上兩位正主卻毫無察覺,相談甚歡。
不過這也是在所難免,兩人隔了一個多月才見面,中間通信又斷了,王元清有說不清的話要跟溫池雨說,溫池雨身世也有了變數,如實告訴了王元清,兩人說着忘了時間,直到小二哥敲門送晚膳上來,才看到外面天色已晚。
一碟碟精致的膳食端進來,飯菜香氣傳來,王元清肚子“咕嚕”叫了一聲,溫池雨聽見,笑她。
她也不覺得丢臉,午膳時候她們忙着說話,用得少了些,餓也正常,揉着肚子上方說:“這小鎮看着樸素,飯食上倒是有一手,廚子肯定不簡單。”
池雨來得早,她只當是提前跟客棧訂好的飯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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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池雨知道是先生安排的,心裏甜絲絲的,進得也香了些。
王元清吃了兩口,填了填肚子,想起什麽,有些憤懑地說:“你說孔氏從前是抱了孩子來養的,水昌縣許多人知道,那溫菀瑤在那兒生活了十幾年,也該知道啊,怎麽不說清楚,害你多傷心一次。”
“肯定不安好心!”
溫池雨倒沒什麽感覺,溫菀瑤投奔溫國公府,父親母親查明了她是溫家親女,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關于孔氏,是她自己先入為主,未加查探,就以為孔氏就是她爹娘,說到底是她單純了。
她與溫菀瑤關系尴尬,她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說不說都合情合理,不該怪她。
挑了鲈魚嫩肉到元清碗裏,笑笑說:“從水昌縣到皇城這樣遠,我有人護着還走得這般難受,她肯定吃了不少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說這個做什麽。再說我真不在意這個了,你消消氣。”
“這世道真是不公,就光挑着你一人折磨。”看她安之若素,王元清實在心疼,都是嬌養着長大的,若不是嘗盡了苦頭,怎麽磨煉出這副淡然的模樣。
用完膳,王元清還不肯走,說要陪着溫池雨擠一擠,睡在一起,她還有好些話要說。
溫池雨瞥一眼窗外夜色,有些猶豫。
她今日光陪着元清說話了,先生路遠迢迢來陪她,她卻晾了他一日。
腦中不知怎地,描繪出先生落寞的模樣,含情的眸子裏滿是委屈,弱弱地問她為什麽不陪他。
實在違和,先生哪裏會這樣,趕緊甩頭,斷了腦中越來越歪的想象。
“客棧床小,我腿疼……”看元清失望,溫池雨趕緊補上,“不然等回皇城,我去你府上陪你幾日?”
“行,就這樣說定了,你可別又推脫。”
陳量一直等着,一看王元清出來,立即上來,帶着她回了房。
送走元清,溫池雨關上門,在門邊站了一會兒,聽外面沒有腳步聲,才緩緩開門。
那藥膏厲害,她腿上早就不疼了,剛剛跟元清說腿還疼,只是想支開她,難得說謊,心虛得厲害,生怕她看出端倪。
寧遠鎮田莊多,這裏的人大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客棧也是,待溫池雨踮着腳出來,扶着護欄看樓下,下面桌椅早已收起來,只有兩盞油燈亮着,還有小二哥在打着盹。
再轉身,看她旁邊的那間房,門上隐隐透着燭火光亮,看來先生已經回房間。
算了,明日再見也是一樣。
往前走了兩步,又頓住腳步,唇上發幹,輕舔一下,水潤光澤。
房內燭火未熄,先生肯定還沒睡……
可是深夜敲男子房門,先生可會覺得她輕浮?
但她若是不去,萬一先生等着她,該多失望。
腦子裏像裝滿了漿糊,怎麽想都不對。
兩人的屋子相鄰,她躊躇的樣子全數透過燭光映在門上木棂格子的窓紙上,落入周硯景眼中。
燈下看美人,婀娜多姿。
春末,有些燥熱,周硯景口裏有些幹。飲了杯涼茶,才平靜些。
他早就聽到動靜,盯着門外倩影,整好以暇,等着她來找他。
害得他心浮氣躁的人兒,卻遲遲沒有動作。
燭光下,谪仙般的臉上露出無奈神情,眸中帶笑。
罷了,算是被她制住了。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走到門前,剛将手搭在門栓上,便傳來弱弱的敲門聲音。
跟給門撓癢癢似的,若有似無的,如果不是他走近了,恐怕會錯過了。
唇邊揚起弧度,暗想,倒是有默契。
沒有片刻遲疑,“吱呀”一聲,拉開門。
高大的身影擋住屋內大半的光,将她籠在他的身影下。
溫池雨沒想到他動作這麽快,反倒吓了一下,讷讷地輕聲說:“先、先生。”
“池雨終于想起我了。”
明明是和往常一樣的聲調,溫池雨卻偏偏聽出委屈。和她之前在腦中想的先生被冷落後落寞委屈的樣子,一般無二,差點嗆住。
“哪、哪有。”
“腿好些了嗎,不疼了?”
“不疼了,先生的藥真好。”仰頭看他,一下跌進他寒潭般的眼底,“先生……”
“怎麽了,進來坐坐?”
此話一出,溫池雨瞬間垂頭,躲開他的視線,局促地捏着手裏的帕子,繞着手指絞了一圈又一圈。
出門在外,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還是在深夜,這怎麽使得。
況且元清就住在旁邊,她白天就想歪了,萬一又被瞧見,真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今夜月色甚好,先生可願陪我去後院賞月?”
憑着樓下兩盞昏黃的油燈,溫池雨提着裙角小心翼翼地走在木質的樓梯上,寂靜夜裏,随着腳步“嘎吱”作響,每響一聲,她的胸口便跳快兩分,不知怎地,總有種背着元清做壞事的錯覺。
周硯景看她走得小心,快步上前,握着她的手。
溫熱的手掌相疊,自然而然地指尖交纏,十指相扣。
越是親密,溫池雨越是心虛,扶着周硯景的肩頭,踮腳貼到他耳畔,輕聲用氣音說:“咱們走快些。”
“……”
客棧後院有個小亭子,倒是雅致,只是天上星子燦爛,月光幽幽,星光閃爍間,有些暗淡失色。
“月色甚好?”周硯景逗她。
說話間,天邊淡淡的雲層随着清淺的風飄過來,半遮住月亮,周圍的星星更加耀眼閃亮。牆角花草處還有流螢掠過,一閃一閃。
溫池雨羞赧不已,先生問她進不進去時,她慌了,随便看了眼先生身後的窗外一片亮色,猜到今晚夜色很好,随口猜了月色,哪裏知道是星辰如此爛漫。
瑩白的星光柔柔灑在她的額上,周硯景只覺得她比星星更耀眼。
“無妨,有你陪着,我都喜歡。”
溫池雨掌心微微出汗,竟是有些緊張,相扣的手略使力,展顏笑開:“先生陪我,我也歡喜。”
擡頭看漫天繁星,眸子裏盈滿光輝。
“池雨。”
“嗯?”星河璀璨,她看得專注。
“嫁我可好?”
“好。”
周硯景喟嘆一聲,将她攬入懷中:“你呀。”
自認了解她,卻還是會為她毫不遮掩的熱烈情意所傾倒。
晴朗夜空下,兩人相擁良久,只聽見彼此胸腔跳動的聲音。
忽地,溫池雨仰頭,眉眼中帶着一絲憂慮之色:“可是我身世成謎,先生貴為景王,不介意嗎?”
前世,她入沈将軍府,都因門第之見,被暗暗嫌棄磋磨,難免烙下傷痕,這一世才想着自己尋個平凡男子。
怎料一眼萬年,見了先生便什麽都忘了。
皇室比之尋常人家,更看重身份地位,她有些怕……
“珺瑾如晔,雯華若錦。我心儀你。”
萬語千言,抵不過心儀二字。
溫池雨為這二字沉醉,失了力氣,趴在周硯景胸膛上,側耳聽如鼓的跳動聲。
“你一直以為我是商賈人家,知道我是景王之後,可有不喜?”循循問她。
“沒有。”溫池雨側過臉,悶悶地說,“只是有些郁悶,你身份怎麽如此之高。”
這話她連在珍珠白玉面前都沒洩露過半分,她們一個個只當她氣先生騙她瞞她,其實她只是氣惱,她本想找個普通人,誰知到最後竟然比沈峥身份還顯貴萬分。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擔憂,天潢貴胄,或是布衣百姓,你都是你,我的池雨。”低沉的聲音随着胸腔震動,傳入她耳中。
是啊,先生對她之情,她對先生之意,前世種種,與今生如何相提并論。
再不去想。
蟋蟀長鳴,流螢飛舞。
春日夜色下,熠熠星輝下,溫池雨依偎在周硯景懷中,心中執念盡數釋懷。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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