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杜華楚離開以後,宣政殿安靜了一會。

秦君心裏想着剛才杜華楚的話,起身去了禦書房。

她只是簡單的披了件外衣,好在禦書房不太遠,這般出去還能忍受。

禦書房正中擺的就是香爐,香爐之後懸挂的是一把弓箭。那是秦君的母後留給她的東西。

她腳步頓了頓,看着那把弓箭久久沒有出聲。

而弓箭旁邊挂着的是她父皇親身佩戴許久的劍,弓箭與劍懸挂在一起,難免有些違和,一如秦君的父母。

秦君上前拿下那把弓箭,放在手裏摸了摸。她的思緒漸漸放空,不太理解她父皇當初是怎麽抉擇的。

一國之君後宮只有一位皇後,且皇後曾為他國女君。

小時候宮人提起的時候她不相信,可後來她長大了親自去翻了千明的史書,白紙黑字的史實都在告訴她,是真的。

“一個皇帝真的可以一生只有一個人嗎?”她看着那把弓箭喃喃自語道。

她自出生以後便沒在宮中見過其他妃嫔,她父皇一生确實只有她母後。

她擡眼看向那案堆滿奏折的龍案,皇爺爺一直都說父皇是個瘋子,因他将帝王的權勢抛到了女人之後。

權勢。

她在心裏默默念道,腦子裏卻不住的閃過靳秦的面容。

秦君握着弓箭的手緊了緊,她就是喜歡靳秦,也一定要得到他。

她微微拉開弓弦,眯着眼看向不遠的牆上,但她可做不到她父皇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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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君松開手,将那把弓箭重新裝回了牆上。

她理解不了她父皇說過的那種愛,但是能理解皇爺爺所說的為帝之道。

“李寶。”

她擡步坐到桌案前去,準備叫李寶過來伺候梳洗。

進來的是桑琴,并非是李寶。

秦君瞥了一眼她身後,沒見李寶的影子,眉頭微微蹙起,“李寶上哪兒去了?”

桑琴福了福身子,低聲道,“前頭淑哲翁主說想去昭陽殿摘白浮花,李寶帶着去了。”

秦君一愣,那奏折的手不自覺一頓。

白浮花?

她上次去昭陽殿卻沒在意白浮花開了,那花她記得杜夫人十分喜歡。

“叫人進來伺候梳洗,便也去昭陽殿看看。”

此刻昭陽殿之中還是劍拔弩張的,李寶夾在二人中間十分難做。

一頭是陛下心尖喜歡的,一頭是陛下閨中密友,兩個他都得罪不起。

杜華楚聽了靳秦的話,徹底沒了好臉色。

能這麽堂而皇之說出“造反”兩個字,說沒有反心,杜華楚也不信了。

“你膽敢這麽放肆?”

“不說了嗎,此處就你一人,我大可以将你殺了,一了百了。”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

李寶苦着一張臉真是兩頭勸不着好,但是奈何這兩個人他都得罪不起,他在中間就只能看着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

靳秦并不害怕杜華楚将此事捅出去,但是他也不希望她将這事說出去。因那樣的話,他便沒法再住昭陽殿了。

“靳将軍,你如今當了将軍,威風起來了,便這麽肆意妄為?”杜華楚看着靳秦,冷着臉道。

肆意妄為?

這話靳秦聽了簡直要笑出聲來,滿京都城裏有誰比她淑哲翁主更加肆意妄為?

靳秦正待開口,未曾料到外頭傳來一陣響聲。

幾乎是一瞬間,靳秦站去了窗戶邊查看外頭的情況。

透過窄窄的縫隙,入眼便是一片朱紅色,上頭用的是金絲繡,繡線走針是皇家專有的樣式。那人腰肢纖細,小臉精致白皙,站在外頭的院子裏,紅梅配上白浮花的顏色都不及她。

靳秦抿了抿嘴,秦君來了。

這下更不好了。

他回頭看向李寶和杜華楚,輕聲道,“陛下來了。”

李寶聽後臉色一白,趕忙趴到窗戶這邊來,入眼的朱紅色披風十分眼熟,正是秦君常穿的那件。

“真是陛下!”李寶小聲驚呼。

杜華楚最為自在,她當即便想開門出去,卻被靳秦冷冷喝住。

“你現在這樣出去,是在害我還是害你?”

杜華楚轉身看向他,等着他的下文。

“你的名聲不值錢,但是你也不希望跟我傳出什麽吧?”

.......

秦君來了之後院子裏的白浮花有一處已經被采的差不多,她便知杜華楚應該是采過了。

奇怪,華楚都走了,李寶還沒回來?

秦君看了看四周,并未見到李寶的身影。

“桑琴,你帶着人先回去吧。”

她想在昭陽殿待一會,桑琴也知道秦君喜歡獨自在昭陽殿裏頭。

靳秦看着桑琴一衆宮女都走了,知道秦君是打算獨自一人留下。他看了看身後的李寶和杜華楚,這兩個人要是不在的話,他便能和秦君獨處了。

靳秦眼裏的嫌棄意味太過明顯,連李寶都感覺出來了。

“?你這什麽眼神?”李寶開口問道。

靳秦轉回頭,面色冷淡,“我來昭陽殿就是為了等她。現在白白浪費了一次機會。”

杜華楚也被他驚到,“你究竟知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這是皇城,是昭陽殿!你若想見她,有的是別的機會,也犯不着——”

“皇城對我來說就是最簡單最方便的方法。”他打斷杜華楚的話。

杜華楚皺了皺眉,“什麽意思?”

“我以前是做什麽的,翁主不是很清楚?”

杜華楚環抱着的手一松,看向靳秦的目光也有些愕然,他之前是秦君身邊的侍衛,對皇城的巡邏确實很熟悉。

但他竟然這般喜歡小君,為何不去她面前說?兩個人又何必耗着?

她是知道小君心裏有他的,如若他依舊對小君如從前,二人大可以重修舊好,何必躲躲藏藏的?

她這般想着,便也出聲問了,“你既還喜歡小君,為何不同她說清楚?”

這話一出,李寶默了,靳秦也沒說話。

能因為什麽?

當年秦君身邊圍了多少貴族公子,哪個不是風流倜傥?

但秦君偏偏跟靳秦這個侍衛厮混,夜夜留他在昭陽殿。

當時就連李寶也覺得靳秦估計是一飛沖天了,只等秦君從國子監出來,必得是四君之一。

可誰也沒想到,靳秦竟然走了。

想起靳秦走的時候,李寶眸光暗了暗。靳秦為什麽走,他最清楚。

不說別的,只論靳秦自己,李寶知道他想要的和陛下的不同。

“李寶,你出去吧。”

靳秦見秦君的步伐往主殿走來,心知不好,此刻最好的便是叫李寶出去應付了。

他和杜華楚任何一個出現都會引起秦君疑心,只有李寶出去,才有的解釋。

“不必了。我和李寶一起出去就是了。”杜華楚在一旁冷冷出聲道。

她了解秦君,就算知道靳秦宿在這兒了,也不會怎麽樣。這些事情,秦君向來包容的很,只要不涉及她底線便可。

況且靳秦在秦君心中分量可不低。

秦君正要推開主殿的門,卻見杜華楚拉開了門。

“華楚?”她疑惑出聲,瞥向她身後,沒想到李寶也在此。

秦君眉頭一皺,“李寶?”

她有些奇怪的看着兩人,“你們倆在昭陽殿做什麽?”

杜華楚拉過她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你這院子裏白浮花味兒太重了,險些把我熏暈過去,我便叫李寶扶我去裏頭坐坐。”

秦君聽後笑了笑,往後頭昭陽殿暼了一眼,打趣道,“也有你杜華楚受不了的東西?”

但是若真是這樣,怎麽不見華楚的婢女?

李寶跟在二人身後,心裏仍是忐忑,生怕秦君回頭。

“對了,馬賽你都帶誰去?”

秦君被問的一愣,帶誰去?

“謝修。”她道。

杜華楚挑了挑眉,心滿意足的笑了笑。

接着便像是說給誰聽一般,聲音提高了些,“謝才君今日我也見了,倒真有些不俗。”

二人一邊說着話,一邊漸行漸遠。

靳秦在殿裏頭看着二人離去的背影,眸光有些不虞。

謝修,他無聲念道。

這是第幾次了?這名字頻頻被提起,倒真是…惹人生厭啊。

靳秦轉身去往床榻上,慢慢躺在上面,閉了眼睛。

不俗?

他瞧着俗氣的很。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來,可惜了啊,本來她要進來的。

靳秦下意識舔了舔唇,想起那日在昭陽殿,目光一暗。

他得動作快點了啊。

回去之時,秦君的臉色一直是沉着的,待到進了宣政殿,四下的宮人都退了下去只剩得李寶一人時,李寶才知不對。

他略一思量,趕忙跪倒地上,雙手伏磕在地,沒有說話。

秦君亦沒有開口,她伸手将剛才在外頭穿的那件朱紅色披風脫下,一邊解着扣子,一邊用餘光掃着李寶。

屋裏的地龍暖着,李寶跪在上面卻依舊覺得發涼,往常聞慣了的龍涎香在此刻有讓他有些眩目。

也不知過了多久,秦君的折子都批了一些。

她坐在案前,伸手輕輕蘸了蘸墨汁,語氣不輕不淡,“過來吧。一直跪着幹什麽?”

李寶聽後身子一抖,擡眼看了下秦君的臉色,見她專心批着折子不似要發火。

他慢慢從地上爬起來,往常話多的他,此刻卻一言不發的站在桌案邊上磨墨。

“把昭陽殿封了吧。”

這句話倏地像是砸向李寶,李寶手裏的動作一停,怔怔的看着低頭看折子的秦君。

陛下還是懷疑了,李寶心裏重重一沉,不知該作何回答。

秦君沒看李寶的反應,正專心看着折子上江南總督上報的奏折。

珠江洪澇?急需赈災?

她手中朱筆在“赈災”二字上圈出,并未寫下批文,轉身扔進了一旁的奏折堆裏。

秦君慢慢放下手中朱筆,從抽屜中抽出一卷文紙,丢給李寶。

“打開瞧瞧。”她靠在椅子上輕輕按了按額頭,纖細白嫩的手指染着蔻丹極其好看。

文紙是卷起來的,上面用的金線系住,兩邊有蓋有皇家印記,屬于帝王機密要事,尋常大臣看不得。

李寶吓得當即就跪在一旁,将那卷文紙高高的舉過頭頂,雙手都在發顫。

秦君睜眼斜睨了李寶一眼,一雙鳳眸之中含着淡淡的笑意,但更多的确實屬于帝王的威壓。

她雖懶懶散散的靠在那兒,但是卻叫人不敢忽視。

“既叫你打開瞧瞧,便不是什麽大事。”她看着李寶說道。

李寶看着她,捧着卷紙的手還在抖,秦君眼神微微一厲,眉毛上挑了些,逼的李寶不敢再耽擱,趕緊拿到身前打開看了看。

卷紙上沒別的東西,只有一排排人名,這些人李寶也熟。

這些人不是從前一起和他共事過的,就是宮裏有些能力的老人。

李寶順着紙張一點點看下去,最後在末尾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只是寫他名字的字跡明顯與之前的不同。

李寶認出,這是秦君的字。

他捧這卷紙的手抖了抖,擡頭看向秦君的眼裏像是受到了極大震動,開口的聲音也有些虛,“陛下.....”

秦君沒讓他再說下去,将他手裏的文卷展開,擰眉想了想,“五年前的東西了。”

五年前,正是她登基的時候。

李寶心裏大約明白這是何物,低下了頭沒再開口。

秦君手裏摸着李寶的名字,慢慢開口道,“李寶,你知道朕為何選了你做禦前總管?”

她沒等李寶回答,自問自答開了口,“登基那年,父皇拿了這冊子,替朕将合适的人都選在上頭。”

秦君拿開卷紙,看了一眼低着頭李寶,“彼時,沒你。”

李寶身子一僵,複又頹唐下去。

她講卷紙慢慢卷好,重新放回抽屜中,“今日的事情,朕不想同你細究,你也不必解釋。你如今做了禦前總管,有自己的心思是正常的。但.....”她頓了頓,“你得知道這東西都是誰給的。凡事別越過朕去。”

有那一瞬間,李寶真想不管不顧将靳秦住在昭陽殿的事情都告訴秦君,可靳秦于他有過救命之恩。

雖他是陛下的奴才,但也是個人,實在做不到忘恩負義之事。

但是他也絕不會傷害陛下的!

“朕知道你有分寸,斷不會做傷及朕利益的事情。但昭陽殿不同,因此便這樣罷了,封了吧。”

秦君做事果斷狠辣,雖她自己偶爾愛去昭陽殿坐坐,也因昭陽殿有過一段忘不掉的回憶。

但顯然李寶今日和杜華楚在昭陽殿不僅僅是摘花那般簡單。

她既沒心思想去了解,幹脆封了昭陽殿。

李寶心裏知道秦君留了情面,他今天出去的時候還在慶幸,但眼下他知道,只不過是陛下留了些情面。

他往後跪了跪,重重的磕了個頭,“奴才遵旨。”

李寶退出去的時候,秦君眯着眼睛看着他。

她想起五年前李寶領旨的時候,那時李寶被封為禦前總管,樂得開了花,也是這般磕了頭。

秦君從抽屜裏抽出另外一樣東西,是一封沒有署名的信。

薄薄的信被帶着飄下了桌案,秦君伸手去撿時,依稀可以看到上頭“李寶至善,願君以用”幾個字。

作者有話說:

新聞看的氣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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