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開始頻繁做夢,夢到自己被像恐龍那樣的生物追逐,奔跑在亞馬孫平原上。沒有水,沒有食物,永遠擺脫不了的追殺,以及長久失去希望的麻木。那個時候,我的腦海是屬于空白的,什麽都沒有,星辰、日月、吉他、琴弦。

"筱風,醒醒,醒醒。"我睜開惺忪的眼睛,一個女人出現在視線裏,精致的五官,大約三十歲左右的年紀,她對我露出笑容,"起床吧,你爸爸今天要帶咱們去東郊別墅。"她剛說完,隔壁房間傳來叫喊聲,"媽--!媽--!"一聲比一聲劇烈。女人臉上有些燦燦,看了看我,猶豫着。我說你去看看他,我沒關系,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等到房門輕輕關上,整個人對着窗外伸出一角的樹枝有些發愣。

第一天來到這裏,客廳站着兩個人,準确說,是爸爸的那位妻子帶着他們倆的兒子坐在沙發上。她見爸爸推我進來,指着我對懷裏的那個孩子說:"筱煜,看到了麽?那是姐姐,過去叫姐姐好嗎?"孩子惡狠狠地瞪着看我,纏在媽媽腿邊不過來。女人繼續推孩子,輕聲哄着:"過去啊,去叫姐姐。"筱煜突然從桌幾上拿起一個飛機模型扔了過來,叫嚷着:"她不是我姐姐,我姐姐才不是殘廢!"我避無可避,而我身後這位男子,我叫爸爸的人,根本沒想到他年僅十一歲的兒子會如此仇恨我的到來,模型從我側臉過去,刮出一道傷痕,血立馬流了出來,臉頰一片火辣。

客廳裏一片寂靜,之後,"啪"的一聲。

筱煜捂着臉,滿眼的仇恨,之後他跑進了自己房間。女人有些手足無措,"筱風,對不起。"她讓我叫她"藍姨",而之前扔我模型的孩子叫筱煜。

爸爸從房間裏拿來藥棉和酒精,解釋道:"筱風,小煜還小--"

我看着眼前這兩個有些尴尬的大人說:"我知道。"

幾天後,黃室跟母親帶了常用東西給我,當黃室将那把我彈奏了兩年的木吉他放在我房間的書桌臺上時,淚水突然像斷了線的珠子。我沒敢讓他看見,更不想讓母親知道。所以在母親拿着新衣服進來的時候,我将輪椅轉向窗戶,望着窗戶外面的梧桐枝不說話,沉默似一堵牆壁阻隔在我們三人之間。

我對黃室說可不可以将吉他拿來給我呢?

吉他在手上發出簡單的"哆、蕊、咪、發、嗦、啦、嘻、都",而後是一道和弦。我将音靜止,轉過輪椅。黃室靠在書桌臺邊,而母親站在門邊,黃室的視線落在母親身上,而母親的視線落在我身上。我說:"你們什麽時候結婚?"

母親聲音有些發顫,"筱風,如果你不

喜歡這裏--"

"不,我很喜歡。"我一下打斷她,"媽,這裏有一個十一歲的弟弟,你曉得,我從小一個人沒玩伴,而他很可愛,也很喜歡我。不過他今天陪媽媽去外婆家了,下次,下次我帶他去參加你們的婚禮。"

我充滿希冀地看着母親,直到她點頭說好。之後,母親走出去交代父親關于我的一些事情。而黃室依舊靠在書桌臺邊,面無表情,他眼睛有些發亮,我知道,他哭了。他第一次當着我的面,哭了。我遞給他一個放心的眼神,一如三個月之前在病房外的走廊上一樣。

那應該是我脫離危險的一個禮拜後,黃室給我帶來了輪椅,剛坐上去沒多久,母親被叫去參加一個病人的手術會議,于是黃室推着我在病房裏轉悠,講一些樂呵的笑話逗我笑。房門吱呀一聲,我以為是媽媽回來了,往那一瞅,卻是一對五十歲左右的夫妻,就在我疑惑不解的時候,仰頭看到臉色微變的黃室,過了半秒,他出聲道:"爸,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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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走到了病房外,我沒想着偷聽他們講話,但不到三分鐘,外面聲音逐漸變大。依稀間我聽到黃室的父母說到母親,繼而又說到我,我将耳朵貼在了門上,壓抑着怒氣的聲音傳來,黃室父親道:"你跟那醫生原本相差十歲,這些我和你母親都已經退讓不在乎,你們結婚可以,不過要将孩子送到她父親那,我黃偉峰絕不承認有這麽一個孫女。"

黃室壓低聲音:"爸,你不能這樣。"黃室母親說話了,"聽你爸爸的話,這已經是我們的最大讓步,你老大不小了,別一副菩薩心腸,這日子長着,那孩子這輩子站得起站不起還是個問題。聽見了麽,不然你就回家,也別想着跟那醫生結婚了,重新找個老婆。"之後,是兩個人漸走漸遠的聲音,在空曠的走廊外分外清晰。

黃室待在外面半天沒有進來,透過玻璃,我看到他坐在椅子上低頭胡亂抓着頭發。黃室的父親是軍區司令,他今天過來能同意黃室和母親的婚事已算是做了最大的讓步,而這個讓步是在五年時光的基礎上。母親已經四十歲了,她沒有多少個五年來等待這樣一個婚禮。

我打開門,轉動着輪子朝黃室身邊靠去。等到輪椅觸到椅子,黃室擡頭了,他錯愕地看着我。我出聲問他:"你愛我媽媽嗎?"還未等他回答我又繼續問:"你會照顧她一生一世嗎?你會用你的整個生命去呵護她愛護她,她的快樂就是你的快樂,她的幸福就是你的幸福,你會嗎?"

黃室怔了半天,而後他露出一個笑容,說:"筱風,這些你不是早在五年前第一次在你家門前碰到我就知道了麽?"我

沒有跟着他笑,而是再次詢問:"你會嗎?"

"會!"黃室篤定。

"謝謝你,這樣就很好了。"我輕聲低喃着。

爸爸的東郊別墅是一棟三層小房子,離房子不遠的地方有一方荷塘,到那的時候筱煜掙紮着從車上下來,同荷塘主人,一個大約四十歲的中年人家的大黃狗玩。于是,父親将車停靠在荷塘邊上。

藍姨打開車門從後備箱取出輪椅放在車邊,她詢問我:"先在池塘邊待會好麽?"

"恩。"我點頭答應,爸爸過來将我抱到輪椅上,說:"筱風,你和小煜先在這裏,我們先去屋裏放東西,今晚烤肉好麽?"我繼續點頭。爸爸扭頭對正跟着黃狗聊天的筱煜說:"小煜,照顧着姐姐。"之後,他跟藍姨上車,将車往別墅開去。我轉頭看到筱煜一臉鄙夷的神色,他大概是恨我的,冷冷道:"我不會照顧你。""你玩你的。"我随意轉動輪椅靠近池塘,輪子碾過青綠的小草,大黃狗對着我"汪汪"叫了兩聲,躲進筱煜的懷抱。

這是一片綠色遍野的地方,空氣清新,生态自然。

那個四十歲的中年人對我笑笑,說:"你是筱總的女兒吧,他經常說起你,長得真漂亮。"我還未說話,那邊跟狗狗玩的筱煜出聲了,"曾伯,趕緊去木屋裏拿魚竿,我想釣魚!"他一副不耐煩,使勁催着。

"好,我去拿魚竿,将軍,過來!"曾伯叫将軍。筱煜臉上更不高興,"曾伯,将軍今天是我的。"看着筱煜臉上的孩子氣,我有些戲谑。曾伯一副無奈的表情,摸着筱煜腦袋,"你這家夥什麽時候才能長大。"

"你管我!"筱煜躲開曾伯,抱着将軍嘟着嘴,臉上全是不滿。

"好,好,我不管你,我去拿魚竿總成了吧。"曾伯樂呵呵的說,他扭頭問我,"你喜歡什麽顏色的魚竿,我幫你也拿一只。"

"曾伯,"筱煜擡起頭,嘲笑一聲,"人家是殘障人士。"曾伯的臉一下很難看,嘴角微動,想要說些什麽。我對曾伯說:"不用了,我不會釣魚,我看你們釣。"曾伯很快調整過來,"說什麽話呢,今天來這裏就是好好玩的,你們等着,我這就去拿東西。"

不一會,曾伯走遠了。我将輪椅滾到池塘邊的一棵槐樹旁邊,一顆石子從後面過來,"??"一聲砸在輪子上。"喂!你都行動不便了,還跑出來幹嘛!"筱煜蹲在地上抱着将軍向我挑釁。石子順勢滾落池塘,池面波紋動蕩。對于他的挑釁我選擇沉默,因為他這個樣子讓我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只不過當時我挑釁的是媽媽最愛的黃室。如筱煜般

,對黃室咬牙切齒,諷刺辱?,恨不得這個不屬于自己家庭的人迅速消失下去,永遠不再出現。那個時候,我害怕黃室奪走母親全部的愛,而現在,筱煜怕是害怕我奪走爸爸全部的愛,甚至連臉上的表情都與多年前的我一樣。

他看我不說話,蹭一下從地上站起。

"喂!死殘廢!跟你說話呢!"

"聽到了沒!我在跟你說話!"他在後面氣急敗壞,"你別想着我爸媽會喜歡你,他們喜歡的人是我!"

"你不過是一個多餘的人!是給別人添麻煩的!你媽媽不要你了!"

"沒有別人,你哪都去不了,你怎麽不去死,怎麽不去死!"

"為什麽要來我家!為什麽!"

沒有別人,你哪都去不了!去不了!淚,終于掉了下來。沒有小S,沒有母親,沒有黃室,沒有骰子和烏鴉,我真的哪都去不了。筱煜一下子站到我面前,剛想發怒,卻看到我滿臉的淚水,他有些慌亂,"你別以為你掉眼淚我就會同情你!"他強嘴着。我依舊沒說話,但眼淚似乎越來越多,洶湧澎湃。"我把所有零用錢給你!你離開好不好,離開我的生活!"他突然從口袋裏拿出一張信用卡硬塞在我手上。接着蹲下去,抱住膝蓋,聲音有些哽咽,看起來特別孤單以及無助。他肩胛抖動,"你走好不好……"

"筱煜--"我将手搭在他肩膀上,"我,我--"半天說不出話。"你什麽你!"他從地上竄起,"你想說你不會離開,你要生活在這裏是不是!我早就知道你會這麽說,你就是想破壞我的家庭!"他邊說邊往後退,歇斯底裏,腳底突然一滑。小心!我伸手去拽他,一股巨大拉力将我從輪椅上拽了下去,接着"??"兩聲,身邊全是被綠色水草覆蓋的水。

咕嘟,咕嘟,我猛喝水,一會上一會下,腳和手全被水草纏住,掙脫不得。

"筱煜!筱煜!"我喊他名字。沒有聲音,甚至連撲通聲都沒有,眼前一花,水漫進鼻孔。朦胧中,我好像聽到有人在彈吉他,一根琴弦一根琴弦的撥動,音色非常好聽。

我想,死亡對于我來講已不再是陌生的詞彙了。從那次車禍與死亡擦肩而過,以及在那之後的長久歲月裏,我一次次面對病痛的折磨。我是想過"死"這個詞,甚至為了與死亡更貼近,跑去了解滿清十大酷刑:剝皮,腰斬,車裂,俱五刑,淩遲,缢首,烹煮,宮刑,刖刑,插針,活埋,鸩毒,棍刑,鋸割,斷椎,灌鉛,刷洗,彈琵琶,抽腸,騎木驢,而現今年代的安眠藥,安樂死,等等。

死,已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

我住院的那段時間,一直有人死去,生命在醫院這個白衣天使聚集的地方,上演着一次又一次的傷感別離。

那些死去的人,有老人,有小孩,有男人,有女人,有科學家,有教師,有人民警察,甚至--醫生。

所以,生命是公平的,也是最脆弱的。

這是我的主治醫師蕭醫生對我講過的話。她說,死亡對于每一個人來說都只有一次,它區別于活着的意義是,它将空間想象留給了活着的人,卻将虛無飄渺留給了自己,留給了那坯黃土。

死了,便是什麽都沒有了。

所以,當母親接到我溺水差點死亡的消息,趕到我的病房,在玻璃窗外怔怔望我的時候,我能深深感受到來自她心底的痛,以及自責。

她一定以為是她放棄了我,所以,我也放棄了自己。

走廊外的白織燈照在她臉上,遮住了她因為熬夜手術的疲憊。

那蒼白的顏色,憂傷的眼眸,直到現在還明晰地印在我的記憶深處。

作者有話要說:原本這個文章準備寫成穿越文,可經過這麽長時間的斟酌,加上我本人對于青春文學的娴熟,所以,還是決定寫成了青春文學。每一個人心中的都一段青春記憶,痛苦的,幸福的,只是一遍遍的記憶翻湧。第二藍調并不是要寫成憂郁的藍調,只是在寫一個對于人生的認知,以及面對人生的一個态度,也是我本人的态度。基于以上,這篇文的總體構架便形成了。

一段青春的飛揚。

我愛你,媽媽。

我愛你,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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