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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目開拍前，顏澀收到了事前采訪需要準備的題目。電視臺會客的隔間裏架了攝像機，只留兩個工作人員。

從自我介紹開始，她說：“我叫顏澀，O型血，處女座。我是……一名藝人，雖然已經休業一年多了。”

顏澀自己去的美容院，盡管已經拿不到品牌方贊助，但憑她的家底，還是能輕松穿上幾件奢侈品新款。妝容和發型都很整潔，外加與素人有別的美貌，上鏡綽綽有餘。

除姓名、職業、愛好之類的常規項外，還有更詳細的問題，比如感情經歷。對方問：“很多人追你吧？有什麽關于初戀的回憶嗎？”

她想了想，說：“好像是我高中的時候。”

好像是她高中的時候。

顏澀轉學過一次。他們那一屆還分文理科，學校宿舍沒有空調，把她熱出一身痱子，差點留疤。顏澀承認自己有點嬌氣，但她相信有條件走的人都會這麽做。

她的新學校允許走讀，父母沒空接送，可以乘地鐵。當時換乘車站在維修，半小時的路程一下變成九十分鐘，顏澀就住到了姑姑家。

顏澀家已經算闊綽，姑姑比她家更有錢，領着豐厚的退休金，住在帶花園的獨棟裏，獨身，沒有孩子。她喜歡這個侄女，去哪玩都帶着她，給她買各式各樣的衣服和飾品。

還在初中時，顏澀就跟着姑姑去美容院打了耳洞。中考後，又燙了當時才剛流行起來的梨花頭，塗裸色指甲油，每天用卷發筒做時興的空氣劉海。

她在新學校有認識的人，是她的小學同學。雖然畢業就沒聯系了，但父母之間認識，時不時還會在飯局上碰面。

對方變了很多，個子比她高一個頭，穿限量版的衛衣，在大人跟前也不摘鴨舌帽，眉清目秀，長得還不錯。

鏡頭前的顏澀說：“就叫他A吧。”

雙親不會無緣無故交好，A和顏澀其實很有共同語言。他們都請家教補課，在興趣愛好樂于花錢，沒有太多生活上的煩惱。

但突然成為同班同學，又是青春期的男生，面對同齡女生，A有點冷漠。那可能是該時段害羞的獨特表現方式。他爸爸媽媽讓他多關照顏澀一點。

進到新班級，她的登場很顯眼。

太漂亮偶爾會給人距離感，坐下後，她問旁邊同學課程表，對方也答得比較生疏。她像沒感覺到似的，從書包裏抽出文具袋，上面挂的吊墜卻卡住了。

顏澀沒想太多，用力一拔，結果包裏的書就全被帶了出來。

有同學順着聲音看過來，恰好對上顏澀被自己吓到的呆臉。對視片刻，她一點都不難為情，只為自己的笨手笨腳發笑，于是對方也沒憋住。她蹲下去撿東西，旁邊同學也幫忙，自然而然搭上話。

有犯傻的地方，反而更讨人喜歡。

顏澀臉很小，笑的時候，兩側會有梨渦。就像滿滿的蓄水池揭開下水器，水向下瀉時，水面冒起淺淺的漩渦。

姑姑發來消息，通知晚上來接她。她掏出手機，想回個消息。

告訴她課表的同學提醒有監控，顏澀急忙把手機壓到課桌下面，眼睛轉着找攝像頭，有點慌張。她把教材立起來，躲在書後笑嘻嘻地說：“管得好嚴啊。”

多年後的顏澀面對采訪，說：“那段時間，我姑姑時不時會去醫院探病。那個人傷得不輕，醫生說他不一定什麽時候醒。就叫他B好了。”

轉校後，顏澀的主要活動範圍是學校、醫院和姑姑家。

中午放學，同學去食堂。還在猶豫要不要邀請顏澀，顏澀就主動開口，一點也不拘謹地說：“等等我！我們一起吧！”

不費吹灰之力，她就融入了新集體，甚至成為大家的中心。

顏澀語文和英語都不錯，體育成績好，愛說愛笑，性格開朗，自信陽光，有時候有點小迷糊。美麗是基礎，親和力是專長，适應新環境對她來說易如反掌。只要和她打過交道，就很難不對她留下好印象。

敏感、內向和青春痘，這類東西在顏澀身上都不奏效。

她在文具袋上挂繁重的吊墜，很快，同班和隔壁班都開始有人這樣做。她用樂扣搖沙拉做早餐，漸漸就有同學一起網購沙拉汁。她買材料做了條藍色的編織手鏈，馬上其他顏色的也在學校裏出現。

學生時期，絕大多數孩子被困在學校，卻也有滿腔活力，需要一個出口。顏澀是一種個性。而且，撞款也好，被模仿也罷，她絲毫不覺得不快。“那又不是我的專利。”她會這樣說，周身彌漫着一種親切的驕傲，照常跟大家分享自己最近的興趣。

“我想當明星，”就連失敗和未完成的事，她也會大大方方地說出口，“雖然每次甄選都被刷。”

大家吹捧她，支持她，安慰她，即便她說自己沒有挫敗感。有些費解的是，其中不少人都是真心實意。畢竟說到閃閃發亮的星星，提及偶像，誰比顏澀更适合呢？

與此同時，作為中學生，在異性中受歡迎的規則也很簡單——家裏有錢，長得帥，成績好，多占幾個就行。A算佼佼者，有不少女生喜歡他。

這些八卦，顏澀漠不關心。

A卻開始走近她身邊。

每到檢查儀容儀表的時候，顏澀往往如臨大敵。規定頭發不碰肩，所以她總要把頭發卷上去，甚至還想了把頭發塞進衣領，在集體檢查中蒙混過關的辦法。

即便如此，想幸免于難還是太勉強。但關鍵的是，負責查的是班長，而他們班班長是A。

A總是圍着她看一陣，故弄玄虛地撥弄一下，等她瞪過來，才似笑非笑走開。

熟絡以後，A經常主動找她，或者不容分說帶奶茶給她喝。籃球賽的時候，他還專門找顏澀要礦泉水。她坐在看臺，笑着遞給他，他則拿校服外套扔給她蓋住腿。同為俊男美女，他們看起來很像日系寫真裏的校園情侶，看着就賞心悅目。

顏澀會配合他開些玩笑，但沒多放在心上。

媽媽經常去大學講座，會有學生來拜訪。顏澀就這樣認識了一些大學生。雖然大部分只能靠通訊工具聯絡。

其中和她聊得最好的是一個名校商學院的男學生。

“可以叫他C。”顏澀說。

她和C認識是一個晚上，她去過舞蹈教室，到了大學，準備坐媽媽的車回去。後臺有媽媽的助手送來茶和點心。C作為學生代表發言，剛好路過來串門。

他可能認識她，可能不。C穿正裝，讓人想到四次提名金馬獎的臺灣男演員。不知是不是被那樣的成熟感震懾，顏澀不由得局促。

他問她為什麽不吃東西，她說怕發胖。顏澀很早就有意識節食減肥，從小到大，從沒有成為小胖妞的時候。

C笑了。

他不說“你一點也不胖”或者“胖也很好看”，只稱贊她：“你很有自制力。”

在當時，C和顏澀認識的男生都不一樣。顏澀認為同齡人太幼稚，但C不同。他比她年長，見識的更多，一個人去費爾班克斯的極光下泡溫泉，讀《時髦的空話》和上野千鶴子，在地下樂隊演出中途被朋友邀上臺。

顏澀承認，少女時代的她對C和C的生活很有好感。

周五放學，他來接她去音樂節。A和其他同學剛好路過。顏澀不太想被撞見，畢竟和C說話時，她常常會變得不像自己，止不住地摸頭發，聲音也變細，有點做作。

A和同伴打了個招呼，突然走了過來，當着C的面問她校慶節目的事。顏澀覺得莫名其妙，他明明可以發消息說。後來坐上車，C問她，A是不是對她有意思。

顏澀覺得好笑。可心裏同樣也有數。

花季雨季真是神奇的年歲，不夠成熟，卻向往成熟。顏澀明明和A同歲，卻覺得A是小孩。C只比她大七歲，她就以為他很不得了，和自己更相稱。

DJ掀起的聲浪令人沉醉其中，她粘了彩色的假發片，和C一起在人群與燈光中站立。他們望着對方笑，好像這世界只有他們兩個人。

C喜歡做一些小紋身，都是他自己設計的圖案。他和朋友有一個工作室，顏澀過去時看到過他文身。他對她扮鬼臉，坦白一點都不痛。顏澀被開玩笑問要不要文個一樣的，她感覺很酷，但并不想。

結束後，她和C的朋友去吃火鍋，有沒分寸的想撺掇高中生喝酒。顏澀還沒作答，C就接過來替她喝掉。周末他們會坐房車去踏青，在戶外煮咖啡，拍照，彈夏威夷吉他，讨論未來計劃和古玩。

顏澀去過一兩次，後來漸漸就不去了。有時候C會打電話來，她穿着睡裙和他打視頻電話。她覺得他是偶然想起了她。

睡之前有空的話，顏澀習慣刷刷社交賬號。

A會發自己的球鞋、美版漫畫和在聽的說唱音樂。

C會秀自己的表、酒、新紋身和十二點圖書館的天花板。

十七歲的顏澀無憂無慮，對生活充滿熱情，有一個随性的夢想，不怎麽迷茫和彷徨。即便有些青澀，但仍是一顆因早熟而甜美的果實。

回到現在，攝像機後的工作人員提問：“所以你的初戀是A嗎？還是說是C呢？”

顏澀望着對方，先是眨了眨眼，然後理所當然地綻放出笑容。

她回答：“是躺在病床上那個B。”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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